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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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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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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不是相亲的

老马不明白,都是干农活,成天风吹日晒的,为啥自己耐折腾、不显老?不说别人,就说隔壁老王,还不到六十岁呢,走路哈着个腰,像电影中偷地雷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咋看咋不像老马的同龄人。

老马每次到城里女儿家,没见过老马的,都问他女儿冰冰:这是你爸吗?在哪上班?得是个科级干部吧?每每这时,冰冰先笑一阵,笑完才说,这个老头啊,是俺亲爹,正经八百的农民。冰冰揭了爹的“老底”后,认真地说,俺爹啊,可有文化了,七十年代的高中生,家里藏书几箱子,四大名著如数家珍,比到我们村上说书的知道的都多。老马批评冰冰说,农民就农民嘛,干吗前面加个“正经八百”,听着都不像我了,倒像是说老家隔壁不识字的你王大叔。

种罢小麦,天气凉了。冰冰给爹打电话,说,爹,地里没啥活了,你一个人在家挺冷清的,来我这住吧。电话这头,老马开心地笑了:“真是爹的小棉袄,咱俩想一块了,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老马来到了城里女儿家。

冰冰大学毕业到这座城市工作几年了。冰冰住的小区楼下,有一个公园。老马每次来女儿这里,到公园溜达,是老马每天的“必修科目”、“规定动作”。

公园不大,但环境好,空气鲜,功能全。来公园健身娱乐的,大都是些退休的老同志,有带孩子玩的、有走路或慢跑的,还有唱戏的、跳舞的、打拳的等。老马爱好不多,也没熟人,他喜欢一个人到处转悠,看看这看看那。看到感兴趣的人和事,老马就停下来边看边琢磨,有时候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看得老马总是乐呵呵的。

一个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公园里,一首《天竺少女》的歌声把老马吸引了过去。歌唱者是个老头,穿着红上衣、白裤子。老头唱完了,围观者都“啪啪”鼓掌,老马不鼓掌,光笑。老头说,兄弟,要不你也来一首?老马不好意思了,说,大哥,我不会唱,光会听。老头说,那我唱得脸红脖子粗的,你咋不“表示表示”?老马笑了,说,你要是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我就掏十块钱给你。老头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上午,老马像往常一样在公园溜达,猛的,一个不常见的画面出现在老马的视线里——一个五十岁开外的妇女独坐那里,盯着石桌上的一盘象棋在发呆。老马有点好奇,在公园下棋的通常都是俩老头,旁边围几个支招的,她一个人下什么棋?是在等人吗?老马突然笑了:这场景要搁解放前,多像地下党在接头对暗号、传递革命情报啊。

“大哥你老看着我干嘛?”“地下党”发现了老马,更感觉到老马一脸问号、一肚子好奇。老马呵呵一笑,说:“大妹子,你一个人,二缺一,下什么棋啊?”被老马叫着大妹子的也笑了,她说,大哥,我是来公园陪爸下棋的,爸去卫生间了,我在等他。老马恍然大悟,先哦了一声,说我说呢,然后问,咋不在家里下?大妹子说,公园空气好。老马又哦了一声,说也是。说完,老马冲大妹子点了点头,想起女儿对他的好,发自内心地说,你是个好闺女,我给你点赞。

大妹子这时说,爸喜欢下棋,老叫我陪他下,可我前些年忙于工作,还得照顾孩子,没时间陪爸,现在我退休了,可以天天陪爸了。“那你娘呢?”老马关心地问。“我妈不在了。”大妹子说。初次见面,老马觉得话有点多,他冲大妹子歉意地笑笑,准备继续溜达他的。不曾想大妹子不烦老马,说大哥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俩来一盘?老马说我不会这个,大妹子说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是个人都会下。

“你是说我不是个人?”

“哈哈,对不起大哥,我措辞不妥,给你道歉。”

“道什么歉,给你开玩笑呢。”

“大哥挺幽默的,退休了吧?”

“啊......退了。”

“啥单位退的?”

大妹子问完,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就聊点有意义的:“我看着你像个科长。”

老马不想骗人,也不是不自信,可他更爱面子。老马想了一下,主动“降了一级”,回复大妹子:“那啥......副科长。”

大妹子爽朗地笑了,说副科长也是科长啊,不像我没什么出息,在一家企业当会计,一当就当到退休。老马不敢接着“官场”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怕说露了出洋相、说多了脸会红。

“孩子结婚了吧?”老马问。

“没呢,还在上大学。”大妹子答。

“孩子爹在哪上班?”老马接着问。

大妹子这回没答,她张了张嘴,没吭声,眼圈却红了。老马一看,连忙说大妹子不好意思,我问多了、问多了,我,孩子她娘也早走了......还有......我刚才没给你说实话,我啥长都不是,一个农村老头,来城里闺女家享福来了。

大妹子又爽朗地笑了,说大哥我看出来了,你乍一看像个科长,仔细看像个家长,虽说精神,可没领导气质。大妹子笑完,脸色一沉,说,我孩子爸没死,现在活得好好的,只是他早已不是我的男人。大妹子看着听晕了的老马,接着说,他前些年出轨叫我抓个现行,过不下去,给他离了。

老马一听,气愤地说,没责任心,喜新厌旧,自私自利,超级混蛋,什么玩意儿。老马骂完,不想再聊这些叫大妹子伤心的事,说,不说了,咱下棋吧,我陪你下一盘。

“你不是说不会下吗?”

“不会赢,还不会输吗?”

“好,好,好。”大妹子连说三个好。

棋摆好,大妹子说大哥你先走,老马说女士优先。大妹子抬头看看老马,没再客气,举手走了一个马。轮到老马了,他没跳马,动了一个棋子儿,这个棋子儿一动,把大妹子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一上来就走一步老将?!”老马不动声色地说:“老将是‘领导’,领导得先走嘛。”老马这句话,把大妹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边笑边说,大哥,行啊你,不按套路出牌、语出惊人,你要是当上科长,可不得了,进步的空间很大。“那是。”大妹子的话,老马是当表扬话听的。所以,尽管老马棋走得不咋地,并且信口开河,想到哪说到哪,但能为大妹子父女热热棋,老马很开心。

这时,大妹子的爸悄悄站在老马的身后。老爷子看着下得“热火朝天”的女儿和老马,警惕性有点高:“雪儿,我刚离开一会儿,你就找到对手了?还玩这么开心,有说有笑的。”

大妹子原来不叫大妹子,叫个雪儿,老马记住了。

雪儿说,爸,不是的,这个大哥路过,我俩闲聊了几句,这不刚摆上,才走一步棋,就叫你看见了。老爷子笑了,说没事,我没吃醋,你俩接着下,我看会儿。

老马一看老爷子来了,赶忙起身向他问好,并把座位让给他,说我本来就不会下棋,怕棋子凉了,给您老热着呢。老马说完,就要知趣离开,继续溜达他的。老爷子对老马点了点头,说,不错,这个人不光知礼,还挺会说话的。说完,老爷子就坐下了。

“大哥方便加个微信吗?”雪儿拦住老马。

“你只要方便,我就方便。”老马停了下来。

双方互加了微信。雪儿看着老马的头像,说,大哥,你原来叫个“司马户”啊?老马说是的,三国里司马懿的司马,家家户户的户,咋了?雪儿说,不咋,随便问问。老爷子这时说:小伙子,我记住你了,我家就在旁边光明小区,有空啊,你来我家喝茶。

多年没听过这么年轻和亲切的称呼了,老马开心地笑了,他爽快地答应说:“好啊,我家也在光明小区呢,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改天”,老马真的敲开了雪儿家的门。雪儿买菜去了,说老爷子在家。老爷子打开门,笑了,说小马,我就知道你会来。老马说我答应您老的,不能食言,得说话算数。老爷子说,好,我喜欢,咱爷儿俩好好聊聊。

老马放下礼物,坐下,说,老人家,我陪您下棋吧。老爷子一听,说我可不敢和你下,你下棋吓人,我怕把我血压下高了,还是等雪儿回来陪我下吧。老爷子不好好说话,老马笑了,俩人就这样聊上了。老爷子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外省工作,儿子儿媳也孝顺,但他快九十了,不能走远,就住女儿家。提起女儿,老爷子说,雪儿是个好女儿,就是命不好。离婚后,为了孩子不受委屈,她宁可委屈自己,已经单身十来年了。接着,老爷子问了老马一些情况,老马都如实向老爷子作了“汇报”。

老爷子听完,说,小马,那天你在公园有一句话说得好:摆好的棋不能让它凉了,得热着。我觉得这个“热着”,就是在说我们的生活。一盘棋是这样、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家庭何尝不是这样?老爷子说到这里,看着老马问:“小马,你觉得呢?”老马脱口而出:“老人家,我一直认真听着呢,您说得太好了!”老爷子这时笑了,说,我还觉得,你和雪儿,下来也不要“凉着”......老马有点不好意思,像个“生瓜蛋子”似的,听红了脸。

老马脸正红着呢,雪儿回来了。老马说怎么买那么多菜,雪儿边换鞋边说:“马哥,中午别走了,在这吃饭,陪我爸喝两杯。”“老人家还喝酒?”雪儿还没回答,老爷子说:“每天二两,一天不拉。”老马问:“您老平时爱喝什么酒?”老爷子说,雪儿给我买的白酒,一瓶一两百呢。老马说,老人家,我在乡下和隔壁老王每年都酿几百斤纯粮酒,好喝不上头,改天我提来一壶,您老慢慢喝。老爷子一听,说:“改天干嘛,叫你这么一说,我今天就想喝。”老马笑了:“闺女家就有,我现在就去取来。”雪儿听到关门声,从厨房出来看客厅里就老爷子一个人。

“爸,马哥怎么走了?”

“拿酒去了。”

“咱家不是有酒吗?”

“小马说他酿制的纯粮酒叫我尝尝。”

雪儿笑了,说,爸,我看恁俩挺谈得来的。

......

一个月后,是个晚上。老马对冰冰说:“闺女,爹给你商量个事。”“什么事?”冰冰问。老马说,我谈了个朋友,就住在咱们小区,如你同意,我们继续,不同意,就此打住。接着,老马把公园邂逅、上门“喝茶”,以及与雪儿“微来微去”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冰冰听。最后,老马总结说:“雪儿人善良,有爱心,性温存,模样好,我喜欢。”

冰冰开始听了一惊,听着听着,冰冰笑了,说,爹,你先不管我的态度,我问你,雪儿阿姨比你年轻,城里退休职工,你一个农村老头,她能看上你?

老马一听,不高兴了,说,闺女,你是知道的,想当年你爹是全班前几名的学生,考大学就差几分。当时招生指标少,要搁现在,上“双一流”有难度,一本大学不在话下。如果你爹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不要说科长了,说不定局长也当上了。就说你吧,那些年不是我手把手辅导你读书写作业,你能有今天?所以,你不能小看爹。说到这里,老马看着在那傻笑的冰冰:“你同不同意吧?给个痛快话!”

冰冰不笑了,认真地说:爹,我完全赞同!表完态,冰冰自责地说:“爹,其实吧,这事是你闺女考虑不周。我还是太年轻不懂事,总以为爹还不老,也孤单惯了,不需要或者暂时不需要这些。说到底,还是做女儿的不会真的关心和理解你......”

老马本来想笑,可眼眶却湿润了。冰冰笑了,提醒老马说:爹,今晚天气不错,你该去公园了。

老马也笑了,他冲冰冰点了点头,拿上手机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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