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一

多年没联系的表弟突然给我打电话。我第一反应是表弟借钱的——猜得很对，表弟就是朝我借钱的。毕竟联系少，表弟当时还不好意思，张不开口，不提借钱的事，东扯葫芦西扯瓢，给我拉闲篇。我说表弟我还在上班呢，有事吗？表弟说，那啥，没事没事，你忙吧。

然后，一月内，表弟又给我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表弟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好些年没见我了，挺想念的，下次回家通知他，他要请我喝酒。我说受疫情影响，我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表弟打第二个电话，我正在开会，给摁了，发信息告诉了他，他回复说：没事没事，你忙吧。表弟说没事，我开完会就没理他。

上述“铺垫”工作完成后，表弟薅不住，终于开口了。一天晚上，表弟给我发了条信息，往我借一万块钱。信息很长，大概意思是他有急用，就两个月，请我相信他这一回，到时间一定还我等。看完信息，我笑了，笑我没猜错，表弟冷不丁打我电话，不可能没事，我太了解他了，除了借钱，不会有其他事。

表弟初中毕业，怕苦怕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表叔就求我给表弟找个事做。都实在亲戚，表叔交办的事，我不敢马虎。可这个表弟，是一滩烂泥，实在糊不上墙。到工厂上班嫌管得严、去建筑工地搬砖嫌累、当保安嫌挣钱少。他不从自身找原因，反倒埋怨我，说我大学生，有一份好工作，还是个小头目，给我找的都是啥活?

前后有三四年吧，表弟在我的介绍下，这里干干、那里干干，没挣着钱，我倒欠了一堆人情，还给他擦了不少臭屁股。先不说他“仗势欺人”把人打伤我出面道歉、出钱看病，光我家小区门口小卖店他欠的烟酒钱，就有三千多。后来，我把他欠的账结了，说你走吧，你的事我管不了。我给表叔打电话，表叔说，不争气的东西，不管他了。表弟回家后，我就没再打听他的事。不过，凭我对表弟的了解，他日子好过不到哪去。

我本来不想理表弟，可我想到了表叔。表叔已经去世几年了，他老人家在“那边”，恐怕还在惦记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想了想，第二天早上，我通过微信转给表弟两千，并发了条短信给他：我也是靠工资吃饭，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最后帮你这些，你不用还了。

钱和信息是早上八点发出的。一上午，表弟没收钱，也没回信息。中午，表弟的微信对话框里还是没有动静——这是嫌少啊。我笑了，心想，如不收，算你有种，是个男人，说不定以后还有救。遗憾的是，下午四点多，表弟把钱收了。可怜的表弟，他做了一天的思想斗争，也打了一天的仗，最终，还是败给了“人穷志短”，输得一塌糊涂。

晚上下班回家，我给表弟发条信息，问：钱收了，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信息发不出去，表弟竟然把我拉黑了！

二

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朝我借钱。那天下午，我收到他的一条信息，说给儿子买房，首付差三万，用半年，看我能不能支持一下。看到信息，我笑了，回复他说，老同学了，当然支持，还问他三万够不够？他说够了。接着他发了个银行卡号，当天下午，我就通过手机银行把那三万转给他了。

钱转给他后，他和表弟一样没回信息，我当然不信他把我拉黑，可我觉得他应该说声谢谢。突然，我觉得不对，现在骗子多、手段高明，不会是别人冒充他骗我吧？完全有这个可能！我后悔没有电话确认就匆忙转钱，骂自己太傻了，说不定真给骗了。想到这里，我立即拨通了他电话。电话通了，响了又响，没人接听。连续三次，次次如此，大热天，我出了一身冷汗。

虚惊一场。

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解释不接电话的原因，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放下电话，我“又一颗心”悬了起来——我明显感到，钱一到手，这家伙没要钱的时候那么多话和热情了。并且，我俩通了几分钟话，他没有就我“支持他”客套几句好听话，更没有强调他承诺半年的还款时限。直觉告诉我，这三万元借给他，半年应该回不来。事实证明，我直觉是对的。

这笔钱，到现在四年了，他还没还我。不光没还，半年期满后，包括以后逢年过节，以及我家办大事，比如买房买车等，我都发朋友圈，他假装不知，只字不提，好像没这回事一样。他工作单位好，收入不比我少，以前不这样啊，现在咋了？要是真差钱了，那也得有句话啊。碍于面子，这几年我不好意思找他要。

可我爱人生气了，她先把我数落了一通，说我大男子主义，自作主张借给他钱，自己买房还按揭呢。然后说，什么同学啊这是？啥都不是！这种人，以后绝交。爱人越说越生气：“都拿工资吃饭，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看你实在，又好面子，知道你不会主动朝他要，所以他就食言、一年一年地拖，甚至想赖。”爱人说完，情绪激动，红着脸，就要给他打电话。我忙制止，说，为了这点钱，别伤了和气，那啥，别着急，再等等。

三

向和我一个单位的，还住一个小区。即便这样，我和向除了工作，平时也不来往。不来往，不因为别的，因为向这个人太小气，总是想着占人家便宜，我最讨厌这种人。可这天，向安排一个饭局，他一叫我，我就去了。

向有个同学是个老板，姓夏。夏老板有生意上的事，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工作的这座城市。夏老板对向说，晚上安排个有当地特色的饭店，我那几个朋友你都认识，就说我来了，叫他们出来见个面。向说好的。夏老板批评向说，你先不要说好的，听我把话说完，你单位那个“种地的”，也请他参加。向笑了，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向通知我说，你的粉丝、我的同学夏老板来了，他点名要见你。我说既然这样，我来请。向说我们是同学，我做东。再说，你俩才头一回见，咋能让你破费。向这态度，不像小气人，我对他刮目相看。可吃完那顿饭，我就后悔了。

我不是后悔不该见夏老板，而是后悔那顿饭吃得太丢人——一桌人吃饭，客人却把单买了！那个给我表态要“做东”的向，等大家都吃好喝好，站起来要走人了，他还没结账的意思；夏老板那几个朋友，也坐着不动。这种情况和场合，我是不会当冤大头买这个单的。这时，财大气粗的夏老板一声吆喝：“服务员，买单！”酒足饭饱，他们几个同学、朋友相约去打牌，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我给夏老板打电话，说夏老板，这两年我做自媒体，你没少支持我发的文章，咱俩聊得可好了。可昨晚人多嘴杂，不方便说话，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咱俩再单独聚聚。夏老板说谢谢了，没时间了，下次来我一定先打你电话，并邀请我有空去他那里玩玩。说完，夏老板突然提醒我说，哦，对了，我特意给你带来两斤家乡的上好绿茶，放向那了，我让他拿给你。我说你太客气了，谢谢你。

我不是想要那两斤茶叶，而是气向做人太差劲：同学大老远奔你来，你虽说挣钱不多，但不尽地主之意，力所能及接待，为了省几个臭钱，不顾尊严，啥饭都吃得进去，还把我们几个捎带进去。还有，夏老板送我的茶叶，三天了，你既不拿给我，也不说一声。

第四天，我给向打电话要茶叶。向“猛然想起”，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给忘了。说完笑了笑说，那啥，要不晚上下班，你到我家来拿吧。为了两盒茶叶，我能去他家“拿”吗？这明显是耍赖不想给啊。于是，我就说，茶叶我不要了，你留着喝吧。电话那头，向又笑了，说，我说嘛，你是领导，一月一万多工资，还在乎这点东西？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我想说，向，你为啥四十多岁了还穷成这样？这臭毛病不改，永远好过不了。

可我张了张嘴，还是把电话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