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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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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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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兵

那年,接我们那批兵的几名军人,军容严整地出现在体检现场、应征青年家中,以及公社院内和大街上。接兵干部草绿色的军装、鲜红耀眼的红领章和他们认真工作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啊,我当时想,到部队后,如能像他们那样去接一回兵,那该多好啊。庆幸的是,在我当兵后的第八个年头,这个愿望实现了。

我当时在团政治机关当文书,年度接兵任务下达后,时任政治处主任征求我的意见说:我们团今年接湖北宜都的兵,你愿不愿意去?我一听,马上答应下来。

我们那个新兵连共有五名接兵干部,连长和指导员是副连职干部、排长是步兵连的、军医是卫生队的老房,还有一个就是我。我当时还不是军官,是以司务长身份去接兵的。我们的任务是,按照上级征兵工作计划安排,依靠当地政府和人民武装部,在指定的时间,保质保量,把九十名新兵一个不拉接回团里。

接兵人员定下后,集中在师里搞了几天培训,然后回团里待命。我的任务较轻松,按照人员伙食标准和规定的天数,到后勤预支伙食费和差旅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份接兵后勤保障工作虽说简单,但干好也不容易,因此在出发前的那几天,我反复翻阅培训记录、虚心向接过兵的同志请教,并向连长、指导员、排长和老房征求意见,认认真真地做好功课。

我们出发的时候,是当年的十一月初,这个季节,在我们部队驻地粤东,最多穿两件衣服,可到达宜都后,那里的最高温度还不到十度,我们几个便把绒衣绒裤都穿上了。

宜都,宜昌下属的一个县级市,位于鄂西南长江中游南岸,是一个丘陵起伏的半山区,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冷夏热,四季分明。我们到宜都后,在当地人武部的安排下,下榻于市人民政府招待所。

一开始,征兵工作尚未全面铺开,我这个搞后勤保障的司务长和军医老房没什么事,俩人天天在招待所闲聊。老房不爱出门,我不甘寂寞,就约排长去逛街。那天晚上,指导员对我说:你家乡离这里不远,我批你十天假,你回家看看吧。指导员是我们政治处干事,姓方,毕业于昆明陆军学院。

我是四个月前麦收时探的家,这不年不节的、家里也没什么事、当年的假已休完,我冷不丁地穿着一身军装回来,是有点奇怪。当时,河南老家也在征兵,一些老少爷们听说我回来是接兵的,便纷纷找我,有咨询相关政策的、有求我帮忙的。

这天上午,烟锅叔来到我家,开门见山说,大侄子,你兄弟毛坯不好好读书,整天在家吊儿郎当的,我也管不了他,你干脆把他带走吧。我说叔,我们接的是湖北兵,跨着省呢,再说了,我一个以兵代干的司务长,想带毛坯也没那个权力啊。烟锅叔一开始不信,说,司务长也是长,都是解放军,搁哪接不是接?后来听我耐心解释,他才明白和失望地走了。烟锅叔走后,我觉得不能在家呆了,就提前结束探家,回到了宜都。

回到宜都不久,体检、定兵、家访等工作在军地共同努力下,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我本来没有家访任务,但既然来接兵,我不能留下遗憾回去。连长和指导员了解我的想法后很高兴,说,我们接这九十名新兵分布在宜都城区和九个镇乡,你参加家访,我们可以加快工作进度呢。于是,我便和排长一个组,打上背包就下乡了。

我和排长家访的红花套镇、王家畈镇,潘家湾乡离市区较远,俩人先坐班车过去,到乡镇后,由当地政府负责征兵工作的同志开着摩托车拉上我们家访。当时那里都是砂土路,路窄坡陡,拐弯又多,几天下来,摩托车马达轰鸣,上窜下跳,屁股冒烟,把我和排长折腾得够呛。

家访那几天,除了宜都乡下丘陵起伏半山区的路况外,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当地的民居,独门独户、土墙小瓦、没有院墙,高度分散在山顶、半山腰或山脚下,与青山绿水融为一体,很有特色。

我和排长到的第一家住在半山腰,这是一天上午,那家人都在,客套话说完,该问的话问完,排长把那个新兵叫到屋外,指着山下公路上拉我们的那辆摩托车,问他是什么颜色,在得到正确的答复后,排长点了点头,我们就进屋了。从那个新兵家出来,我问排长,他已通过体检,你还考他视力干嘛?排长答,老房说,他的视力有点小问题,我不放心,现在看问题不大。

家访,是接兵干部到新兵家中了解相关情况,主要看新兵本人及家庭成员对当兵的认识和态度。当我和排长到小潘家的时候,发现他报名应征,不是情愿的。

小潘高中毕业,征兵工作开始了,父母为了儿子的前程,就动员小潘到部队考军校。小潘的父亲身体不好、弟妹还在读书,他想帮父亲撑起这个家,实在是下不了当兵的决心,父亲一看,就偷偷帮小潘报了名,并逼着他参加了体检。

这么有孝心、有担当和有文化的应征青年不多,排长和我做通了小潘的思想工作,把他带到了部队。小潘的父母高兴啊,硬要留我们吃午饭。看着小潘家房梁上挂的一串串腊肉,想起了湖南的战友们探家带回来那些腊味,我咽了咽口水。排长当时咽没咽口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俩都不好意思在小潘家吃饭,婉言谢绝了。

后来,我们还是没管住嘴,在新兵家吃了一顿饭,不过,那顿饭不是吃小潘家的,是吃小王家的。

那天上午,我们家访到小王家的时候,已是小晌午了。小王的家在山顶上,我们一到,他们全家慌忙从屋内出来迎接,一家人满面笑容,异口同声说:“稀客,你们稀客!”陪同我和排长的当地干部老刘指着我俩,向小王的家人介绍说:“陈排长、田司务长。”

可能是老刘没介绍清楚、可能是小王的父亲王叔没听明白,也可能是我的“气质”与众不同吧,王叔听老刘介绍完,快步走近我,一把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欢迎田师长!”我听红了脸,赶紧解释说,王叔,我不是师长,是司务长。排长接过我的话,说,王叔,和平年代,哪有这么年轻的师长啊,他的官和我一样大。排长说完,一院子的人都笑了。此刻最不好意思的,不是我,是王叔。

家访结束,我和排长要下山,王叔拦住不让走,一定要留我们在他家吃饭。老刘也有这个意思,说,这些天家访,二位首长马不停蹄,这家那家,山上山下,确实辛苦了。今天到了饭点,我看就吃完饭再回去吧。排长这时看看我,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白,我笑了笑,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排长最终点点头,对王叔说,那就给你们添麻烦了,简单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清楚地记得,那顿饭一点都不简单,应该说非常地丰盛。各种腊味自不用说,王叔还杀了一只鸡,到自家鱼塘里抓了两条大草鱼,所有做好的菜全部装在碗里,摆了满满一桌子,我数了数,一共12碗。开吃了,王叔拿出自己酿的粮食酒,一家人,包括老刘在内,轮流敬排长和我。喝下王叔家里的美酒,我心里一阵暖和,暗暗提醒自己,小王到部队后,我得关照他啊。

然而,我最终没有关照到小王,确切地说,是没有机会让我关照他——那年,小王根本没有当上兵。

问题是小王的体检不过关。我和排长到小王家家访的时候,他是待定兵,不过,我和排长当时估计问题不大。小王胳膊上有一个伤疤,这个伤疤勉勉强强能过,最终把他关在部队大门外的是他“鸭子脚板”。我们是野战部队,既然是步兵,走路、长时间地负重走路是家常便饭,小王的平底脚是吃不消的。所以,在最后的定兵会上,没有小王的名字。

那几天,我和排长心里挺不得劲,家访那么多兵,就在小王家吃了一顿饭,还没把他给接走,我们不光对不起小王,还对不起那一桌子好菜,更对不起的,当然是小王一家人的热情和期盼。老房安慰我和排长说,你俩别自责了,这是原则问题,我们谁都说了不算。

后来一切顺利,我们把90名新战友按时、安全地接回了部队。新兵到家,在团大礼堂前面集合。这时,军务股韩股长把我悄悄拉到一边,想起临出发前他给我说的话,我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份名单给他。韩股长拿着我给他的名单去提档案,不一会儿,便听到韩股长说,湖北宜都的兵注意了,念到名字的,提着背包出列!

接兵回来第二年,我提了干。几年后,我当了指导员、政治处干事、组织股长,不久,我被调到集团军政治部工作。到军里后,坐办公室多,下基层少,对那批宜都兵后来啥情况了解不多。听说,小潘考上了军校;我推荐给韩股长那几个兵被分到了特务连,干得都不错,其中有一个叫向群的,在司令部当保密员,还转了士官。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当年我们去接兵的几个战友,在部队都有进步。排长干到副营转业,老房也提拔了,我们仨现在同一个城市;和连长联系不多,据说他调军校当教员了;我没当上“师长”,勉强当了个正团。方干事厉害,官至军分区政委转业,正师职大校军衔。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当年接我们那批兵的傅连长,他是湖南人,个子高高的,有点瘦,但人很精神。傅连长一九八二年到我们县接兵的时候,是我们团炮营的一个副连长,后来当了连长。傅连长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接的一个叫小王的兵,干得不赖,进步也快,后来当了他的营长。

当上尉傅连长给新兵小王,不,少校王营长敬礼的时候,我相信,他是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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