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您上座

鸿运楼八号包厢里除了刘乡长和常老板外，还有两个领导，今天搁这儿吃饭的，就老爷子是平头老百姓，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坐上座。但这个老爷子不是一般的老爷子，他儿子是省厅的处长、刘乡长的上级领导，那位置老爷子不坐，另外四个人，谁都不敢坐。

三十年前看父敬子。老爷子年轻时，老实巴交一个人，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儿子向亮不光沾不上他的光，还跟着他受窝囊气。村上有一个叫常喜蛋的小孩头，仗着爹是生产队长、自己又高大壮实，看向亮比他学习好，经常在学校欺负向亮，老师也管不了。向亮实在忍不住了，就给老爷子报告，没想到老爷子竟说，咱可惹不起他。

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向亮品学兼优，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政府工作。参加工作后，向亮还是凭自己的德才和努力，从科员、副科、正科、副处长，再到处长一路进步。村上的人都羡慕地说，老向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时候，人们再看到向亮他爹，都很客气，大老远和他打招呼，该喊啥喊啥。那些公家人和文化人，还尊称向亮他爹为“老爷子”，这在农村可不多见。向亮他爹从未这么有过面子，被大家伙给敬得晕晕乎乎的。

饭局是常老板安排的。

这个常老板，就是当年读书时总欺负向亮的那个常喜蛋。常喜蛋不会读书，但不影响他会赚钱，他下学后，时逢改革开放好政策，就做上了生意，现在是当地有名的大老板。向亮在省厅有职有权，前途无量，常老板很想巴结他，可一想起小时候他做过对不起向亮的事，常老板就不好意思找向亮。刘乡长点拨常老板说，向处长是孝子，你找他爹啊。常老板一听，茅塞顿开：“对啊，一个村住着，我咋没想到呢！”

老爷子最后是被常老板“强行”摁上座的。大家都坐好后，常老板笑着说，老爷子，你培养了那么优秀的儿子，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刘乡长说，是啊老爷子，再说，咱五个数你年纪大，您不坐上座，我们做晚辈的，谁敢坐？另外两个领导一听，赶紧附和说，是啊是啊，刘乡长说得对着呢。

“可，可我不会喝酒啊。”老爷子动动屁股看着各位，面露难色。

常老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常老板说，老爷子，你不会喝，我替你喝啊！下次再请您，你只管来，坐那儿光叨菜，喝酒的事交给我们。说完，常老板叫服务员拿来五只小碗，打开一瓶白酒分别倒入碗中，酒满瓶空，每人分一碗，老爷子那碗放在常老板面前。

“这入场酒，我今天喝两碗！”常老板说完，先饮一碗，然后端起第二碗与刘乡长和另外两个领导同饮。

两瓶白酒喝完，常老板面不改色，看得老爷子目瞪口呆，心里想，老常的这个儿子和各位领导咋这么能喝？老这么喝，时间长了不喝出问题才怪。常老板好像看出了老爷子的心思，他冲老爷子笑了笑，有话说，但说出的话，和酒没有关系。

常老板说，老爷子，我小时候不懂事，你老，还请你转告向处长不要放在心上。老爷说，咱一个村的爷们，不会记仇的，你还是叫我叔吧，我也不叫你常老板了，叫你喜蛋，这样亲近。常老板开心地笑了，说谢谢老爷子，你可以叫我喜蛋，但，我还是叫你老爷子，这样叫，才显得我对你的尊重。刘乡长和另外两个领导一听，说常老板现在懂事了，说完，都笑了起来。

老爷子第二次来鸿运楼八号包厢，就没那么不自在了，常老板和刘乡长没怎么让，老爷子就坐上座了。这一回，刘乡长说，老爷子，向处长是咱乡的骄傲，请您在方便的时候，代我请示一下向处长，看看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好安排时间去省城看他，当面表达敬意、请示工作，并诚恳地邀请向处长方便的时候回家乡指导工作。

老爷子说没问题啊，儿子的手机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老爷子说着就要掏手机，刘乡长一看，赶紧端着酒杯站起来制止，说老爷子是个爽快人，还是等您和向处长说好了再给我吧。说完，刘乡长就敬老爷子酒，说我喝完，老爷子随意。轮到常老板敬酒了，他倒了一碗，说老爷子我先干为敬，你随意，但我有一个请求。老爷说喜蛋啥事你说，常老板说：向处长再回来，一定得告诉我，俺兄弟俩好好整两杯，老爷子连说三个好。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几个人在鸿运楼八号包厢又吃了若干顿饭，期间还过了个节，老爷子既没落实向处长的联系方式，也没见向处长本人回来看他爹。不久，从省城传来一个坏消息，向处长被停职了，正在接受纪律审查。

向处长出事，老爷子事先不可能知道，也就是说他吃常老板那些饭，虽说吃得很开心，但不是骗吃骗喝的。但常老板得知向处长下台后，想想违心恭维老爷子那些话、替老爷子喝那些酒，不光恶心头晕，还有一种被人耍弄的感觉。

吃就吃了，喝就喝了，是你盛情请的人，又不是人家厚着脸皮去蹭你的饭。可问题就在这儿，那点小钱不算什么，常老板耿耿于怀的，是钱花得不值得，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鸿运楼八号包厢，常老板又把老爷子给请来了。老爷子这回不想来，也不好意思来，但来不来由不得他，常老板笑里藏刀，“强行”把他给“摁”进了他的豪华小车内。

老爷子一到八号包厢，没人请他，就主动坐“非你莫属”那宝座上。可老爷子的屁股还没坐稳，常老板把脸一黑，冲老爷子大声说，起来起来，那位置也是你坐的？！老爷子有点晕，迷瞪地说，以前......常老板打断老爷子的话，说，以前你儿子是处长，你是处长的亲爹；现在不同了，你儿子腐败了，你是贪官的爹，这位置你还能坐吗？

刘乡长笑了，说常老板没事，他年长，叫他坐吧。常老板说，我爹比他还年长哩，年轻的时候当过生产队长，他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叫他坐，还不如叫我爹坐呢！说完，常老板叫老爷子屁股朝外坐在了下位，然后，把刘乡长给“摁”在了上座。

入场酒，这回没人替老爷子喝了。满满一小碗，足足二两高度白酒，老爷子分三次把它喝了下去。喝完，老爷子慢慢放下酒碗，冲常老板、刘乡长和另外两个领导说，我得回去，你们慢慢吃。说完，老爷子转身离开，走出包厢好远，还能听到八号包厢里的笑声。

......

常老板笑早了，一个月后，组织对向亮的审查有了结论，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恢复了原职务，并被组织部门列入提拔对象。刘乡长得到这一消息，先是出了一头汗，然后，掏出手机，给常老板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