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根今年28了。
他认为自己的记性很牢固,特别是很多细微的不经意的动作和眼神,他都能精准的记住。
他记得小时候七岁还差26天过年的时候,他的大姨曾经带着他哥哥和他坐公交车进城里买了件新衣裳。
他还能记得当时他们从村子出来一路上都碰见了什么人,每个人说了什么,表情是什么样的,那天的天气等等诸如此类情节。并且他记得那时候村子里有一条通向车站的土路是特别陡的坡,坡面被杂草覆盖,爬坡翻过杂草就看到了站牌,平日里路过的人如果不仔细瞧,很难发现这处幽深之所。
正值冬季,杂草俨然颓败。袒露在视线中的只剩一道漫长的陡坡。
水根和哥哥岁数小,这样的陡坡走上来都要稍微休息一下。轮到水根大姨他清晰地记得大姨脸上犯难了,他和哥哥鼓励大姨要战胜眼前的困难。用水根的话说:大姨!马上就到出口了!
每一个要进城的人都喜欢朝着这一个口子往出来钻,这是规矩。事实上每个方向都能进城,每个人都能找见出口爬上来,可大部分人也只能停留在找见出口爬上来这件事情上了。
后来水根上高中的时候考到了城里,再后来又去外地念了大学,紧接着读了研究生。
他还是能很清晰的记起来这几年每天发生的事情,仿佛流水般一气呵成。
研究生毕业那年水根回来了,同时和水根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
他带着自己女朋友回了趟村,几年的光景下来村子也没啥变化。
水根一路上给女朋友讲他小时候的经历,讲经常叼着大烟袋的周大爷,讲每天从地里劳动回来浑身是汗渍的冯老汉,也讲因为赌博家道中落的老王头.....可这次回来故事里的主人公水根一个也没见着。
快!水根搭把手!声音来自水根女朋友,一边说一边把手探向了水根。
慢点!小心脚下!水根说。
这条路这么陡,你们就这一条进村的路吗?水根女朋友问。
差不多吧,这条路我小时候叫它:出口。是连接村子和外界起中转作用的一个小口子。水根回答
水根当然记得那年和大姨还有哥哥一起进城买衣服的事儿,那时候大姨很费劲儿扭动着身子爬了上来。
现在的水根是壮年,再加上这条陡坡经过年月的冲刷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陡了,出口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
水根也记得从那次买衣服之后,这些年和大姨碰面的次数也就十几次,平均下来一年一次。
水根带着女朋友去大姨家是回来的第三天。
他这次去最大的感受是大姨和之前不一样了,不一样的地方并不是看起来比之前老,而是浑身上下都不一样了。
水根说不上来,女朋友更说不上来。
水根不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力出现了问题,他清楚记得大姨之前是那样的,可现在偏偏这样了。
他越想越头疼,越头疼越想不出来。
走的时候是大姨和哥哥把他们送出来的,他望着他们的眼神,和那年他们买衣服时候的眼神不一样了。
对!问题就出在眼睛里!没错!回家的路上水根突然说。
什么眼睛里?眼睛怎么了?水根女朋友问。
水根知道了问题出在眼睛,可问题又不在眼睛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深冬就像自己念书的那几年转瞬即逝,他突然因为自己的记性好而觉得沉重起来,那种失落被他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然后一边走,一边转头对女朋友轻轻回了句: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