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馍
“你看看那个人!人家才是有修养的人!”朋友悄悄指着邻桌那个人,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我说。
一股子热辣的气息里,竟然 有香水的味道,只是这气味 和女人常用的香水不太一样。才结婚的时候,妻子就喜欢喷香水在自己的敏感部位。但这家伙的味道好像是从嘴里来的,这着实让我诧异,原来香水也 可以用在胳肢窝以外的地方呀!
邻桌那个掰馍,与其说掰,倒不如说掐呢!如果说是用女生 那样的手法细细的掐,那还不能完全体现出他的温文尔雅来,那实在是用捻的手法呀,只见他从饼子上抠下黄豆大小的一粒来,然后用食指和大拇指将几万分之一的饼子,轻轻地,温柔滴捏住。看不出他用力的幅度,更猜不出他捻这粒饼子时的心情,因为他的表情是严肃而庄重的。仿佛他捻在两个手指间的是一粒珍珠。珍珠是珍贵的,这样珍贵的货色必须用圣神去供奉。男人正在
他的动作细致极了,真的!细致到了忽略了整个世界的存在。大抵朋友也看出了他忘我的陶醉。便将贴着我耳朵的嘴唇 搬运到了我能 接受的地方,但他的声音却让我一直怀疑,有一只蚊子在寻找一次填饱肚子的机会。
“像你这样粗鲁的动作,下次千万不敢再有了!”他指着我碗里掰 好的馍块,像我的 奶奶,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给家里的客人端饭,结果 被奶奶狠狠地揍了一顿。原因很简单,我端饭的时候,大拇哥高过了碗沿。
“咋啦?”我看着自己面前的青花瓷碗,奇怪地问。
“这是啥地方呀?这是钟楼脚下,全陕西省最繁华的地段,在这里吃饭的人全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你看看人家掰馍的动作,就能知道人家绝对受过高等教育,你看看 人家的言谈举止,就能知道人家一定不是平庸之流。你再看看你,掰的馍就像半截砖一样,而且 还掰的像撵狼一样慌张,一看就是没有修养的土包子。”朋友一边极力模仿着那个人掰馍的姿势,一边数落着久别重逢的我。
“这能说明什么,我喜欢大一些的馍块,这样吃起来爽快呀!”我还想狡辩,却看见了朋友的眼睛里有了和我共坐一桌的懊悔。我不敢再说什么了,仿佛是那个被管宁分割出去的坏孩子,呆呆地 看着自己碗里那些被撕成席片模样的馍片。其实,我 更喜欢让那些馍片一直保持着松散状态,这样才能更充分地吸收鲜美的羊肉汤汁。但这种自由的掰 馍方式,显然和这里约定俗成的款式有些落差。或许他高看我了。十几年不曾见面的热烈,最终被自己一个随便的动作彻底冻结了。
我不敢左顾右盼,甚至不敢再偷偷地瞟一眼邻桌的那个人,只能不停地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皮鞋。衣服是一套从服装厂淘来的残次品,从服装厂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偷了一个原本钉在这套西服上的商标,这个商标我是认识的,一些上档次,有品位的成功人士都喜欢这个牌子的衣服。但那些在国外买这种衣服的人,有几个人知道,这种衣服的产地就在中国的 某个小城市的郊区呢!皮鞋是刚从大同园建筑工地出来是擦过的。或许在开元商城遇见老同学的时候,他看见我身上这件西装的商标了吧!如果他知道了我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 话,他会从后面一把抱住我,然后热情地邀请我去对面的吃 泡馍吗?
最后我们 谁也没有问对方现在干什么就分手了,他起先去走到大门口,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赶紧离开。我离开的时候,邻桌那个人还在掰馍。
第二天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出去到柏树林一家小卖部去买那种名叫猴轮棍的香烟。在一家陈旧的二层小楼前遇见了那个邻桌掰馍的 男人。我怎么会认错人呢!那个人的举止那样优雅,一定出身名门,在政府任显耀职务,或者干脆就是某合资企业的高管!
他似乎认出我来了,对着我坦诚一笑。那微微有些不太遵守交通规则的牙齿是黄黑色的,那种黄黑色是我完全 能够接受的,我知道有这种颜色牙齿的人一定离我家不远,那地方的地下水 含氟量很高,那地方的人都有这样的牙齿。
在我惊奇的注视下,他把一条拎在手里的破裤子搭在肩膀上,弯下腰,用力将一袋水泥甩上肩头,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一个狭窄的楼梯走去了。这个职业我也干过,这个职业有一个名称叫做上楼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