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慢慢沉醉下来,沐浴着柔和的月色,在即将成熟的麦田上空,轻盈地舒展自己的娴腆。没有风,世界也脱离了 白天的动荡。在阳光离去很晚之后,这一片离村最远的麦田,就是我遐思的乐途。我尽量走的慢一些,好让那些模糊的往事,能沿着洒满了欢乐和哀愁的小路,找回当初的平静和安宁。
我可以在不算太高的断崖边,久久地凝望着山脚下的 某一盏灯火,猜想着有没有人因为我为自己预留的亮光,而敲响那扇空守寂寥的门。想得久了以后,竟然被自己这种想法逗笑了,已经是半夜时分,除了我这个游荡于现实和梦幻间的幽灵,还能有谁趟破如水的凉夜,在月光的银辉中品味早就被咀嚼过无数次的欢乐呢!在树荫下,在茂密的荒草丛中,在被喧嚣遗忘的麦田边缘,我像一场被虫鸣抱在 怀里的梦,只有一点轻微的叹息,就会惊扰了这个世界的所有平衡。但 那些梦却又那样让这个世界流连忘返,仅需刹那间的犹豫之后,世界又重新回到那场一醉千年的宁静中。 在梦中,我是不是还属于一朵守在幽径尽头,等待着某一个春天的花。或者 干脆就是一脚涉过红尘的花,在历经了无数场 风吹雨打之后,连阳光也无法再勾起一些盛开的欲望。必经,那场声势浩大的繁华,早在某个清晨,被一声清脆的鸟鸣彻底击碎成飘零的落幕。一个人的世界里,我到底走了多久。千万次 回首往事之后,才想起当初出发的地方,就一直站在半山腰的树荫下,回头,是万籁寂静的家园,向前,是葱绿 和枯萎反复 更迭的麦田。只是那一团团,炊烟般沉沉袭来的麦香味,早已突破了月色的腼腆,用一种人间烟火的味道,熏黄了一幅素词的清欢。于是,我只能允许,跳跃的小羊和牛犊,用满怀期待的叫声,赶跑属于我的黎明,踩碎我夕阳下假装的从容。如果还有什么 能再次回来,和我对坐无语,我想一定是突然从梦中吹来的一阵风。如果我恰好站在迎风的半山腰,那风中一定氤氲着无忧却天真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散发着香味的,像预示着丰腴的麦子的香味。
还有没有更好的去处,在月光之外的某个地方,用似曾相识的繁华,召唤着动荡不安的灵魂前往。还有没有一滴清澈如初的露珠,用水晶般透彻的闪光,在树荫之外的 某个地方,召唤着曾经我所顾忌的融合。好想给和喧嚣无关的眷恋一次飞翔的假设,却发现想象的羽翼,早已疲倦在耕耘 过无数次的麦田边。今夜借一次突然的沉默,让一首几近陌生的老歌,委婉如同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朦胧的月光下,在声音再也无力攀爬的寂静深处,盘腿打坐如同入定的老僧。 这是不是世界的尽头,如果不曾回头,让 那盏独自守候的灯火,把属于我自己的故事高举在目光的远方。我可以一直面对这永世不曾被凡尘沾染的荒芜一直默默走下去,直到穿越那片童话和夜鸟栖息的丛林,直到站在裸露这荒凉和沧桑的山顶。我可以找到 那块镌刻着我的欢乐 和悲伤的石头,更可以用自己不安的灵魂,和那块石头不再有跳动的心声,讨论沧海桑田的短暂和长久。我相信那片林子,那块石头,那座阻挡了风雨,更阻挡了我无限想象的大山,一定还记得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只是那一场场聚散匆匆的遇见,它们是否会用月色一样的腼腆,容忍或者放纵,人性的复杂和善变。在冰冷和热烈之间不断徘徊,在得到和逝去之间反复 抉择,原本就比花开花落要复杂得多。某些时候,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用随时都慢一步的柔软,去面对越来 越轻率且坚硬的改变而已吧!
我无法判断那是不是一种残忍的殇,让我在一次次遇见中,窥视了一个和自己有关的世界,正 飞快地蜕变成一幕 和自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的繁华。而那些日渐浓厚的陌生,像今夜沉沉落下的雾气,突然间就让轻盈的月色沉湎在另一种香氛之中。虽然明天的阳光下,或许会 有风带着今夜的一切,但阳光的明亮,却无法渲染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分。突然好想闭上眼睛,让一切都和眼前的柔和无关。但那一盏依然守着归路的灯光,却像是一双从来都不想失去什么的眼睛,它看着我,看我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走一条属于我自己的小路。 很晚了,我想去村外看看,看铺满一地的散发着香味的月光。看月光下有慢慢远去的背影,正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那背影是我,是你,是他。是一段再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的往事,它散发着麦子成熟的香味,让习惯了寒冷的人,用继续走下去的支撑。那背景,是曾经细碎而温存的絮语,它散发着看穿聚散的从容,让那段回忆始终沐浴着人间最美的光彩。 很晚了,我想去村外看看,走的时候留一盏灯,给一个人的世界,更 给一段月色离去后的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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