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只是有点晕而已,过一块会儿就好了。阿文走在一条小巷子里,小巷的中间有一间属于他们的小屋子。一般得手之后,他会尽快赶到这里与二力汇合。他才不相信什么兄弟和义气,那些都是骗傻子的鬼话。万一大宗的生意有许多现金,二力或者自己独吞的可能性都有。本来,自己干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这个行当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信任与道义。
他们的窝门还被昨夜倾倒的垃圾覆盖着,出去狩猎的其他同伴还没有回来。
阿文用脚将那块香蕉皮向旁边挑了一下,忍不住想大声骂一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 骂出来。他习惯性地朝四下张望一圈,像叼着一块腐肉,准备钻进窝里去的豺狗。然后用那条还贴着胶布的手,将藏在门缝中的一根细钢丝扣出来,依然是那只贴着胶布的手,捏着那根前面带着一个小钩的钢丝,向着铁将军的屁股眼捅去。门开了,一股腐朽的气味,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这个巢穴的最高统治者载誉归来。
“妈···”看着狼藉一片的眼前的一切,阿文一贯的语言,似乎像被抽走的鲜血,正在被一个冰清玉洁,却又奄奄一息的躯体悄悄地净化。他打开灯,有点烦躁地绕开那张垃圾桶一样的小桌子,走到到自己的卧铺前,刚想躺下去时。却发现那条经久未曾折叠过的被子,一下就显得是不堪入目的猥琐。
阿文用另一只没有粘贴胶布的手,尽量文雅地将那条被子折叠起来。看着小屋内的一切,再看看那块白色的胶布,他想起了她。
长这么大,阿文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过,来自异性信任和赞许的眼光。更何况,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纯洁的大眼睛啊!那眼睛里,有一个阿文曾为此涉足过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盛开的鲜花和青青的草地,有潺潺的流水,有自由自在的蝴蝶和永恒温暖的春天。
那世界是那样的洁净,洁净的容不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世界是那么的平和,平和的不允许来自俗尘的猜疑。
“大哥,谢谢你了。”艳秋虚弱的声音打破了阿文澎湃的联想。
“没,没什么。”阿文赶紧将自己眼神拉向别的方向,这种紧张和唐突,竟然让混沌了好多年的阿文有些结巴了。
“要不是你,我说不定会···。”艳秋也将看着阿文的头转向窗外。
“别那么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文微笑着说。他原来还想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只是想起她的病,却没有让这句调节气氛的话说出来。
沉寂,沉寂。沉寂中是萍路相逢的善良与伤害悄悄的和解。
静默,静默。静默中是阡陌纵横时柔美与放荡轻轻地融合。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说到这里,阿文赶紧打住,怕再问下去会暴露自己。
“我叫许艳秋,刚从这个医院回去,还没有走到家,就遇见了小偷。”艳秋又将自己晾晒在窗外的眼光收回来。并在那根红色的输血管上,轻轻地折叠成感恩的大礼包。
“该死的小偷。”阿文红着脸,尽量小声地表示愤恨。
“大哥,你叫什么,住在哪里啊。等我好了,我一定会感谢你的。”艳秋红着脸对阿文说。她自己明白,这明明就是骗人的。自己会 好起来吗?
“我叫杨逸云,谢什么呀,换作你,你肯定也会这样做的。”阿文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这样的助人为乐的事情自己经常做。
“你真好,在那里上班呀?”艳秋继续问。
“我就在街道边做点小生意。算得上是自由职业者吧,嘻嘻!”阿文赶紧背过头去,生怕艳秋看见自己脸上及极不自在的表情。不过,他说的倒也符合事实。
“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从学校的后门溜出去,偷偷买一串糖葫芦吃,等吃完了擦干净了嘴巴才敢回去。有时候很羡慕那些街道边摆摊的小贩们,收入不错,还 那么自由。”艳秋的语气里是少女的清纯和无忧。
“你在哪里上学呀。放,毕业了吧!”阿文觉得她的模样好像是高中生,但不断起伏在心中的她高耸的胸部却似乎在 告诉阿文,她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文抱着她,跑向出租车时,看见自己怀里的那一幕,总不断地在眼前起伏着。这一幕,让阿文心跳,让阿文为自己以前的所有作为感到羞愧,羞愧的包括见到她以前的所有坏事。
“我在北京上学,也许算是永远毕业了吧。”艳秋幽幽地对答声,似乎掩饰不了下中的绝望和恐惧。
听见她这样的语气,看见她脸上的表情。阿文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因为阿文已经知道,她得了绝症。
“你知道吗!我得了白血病。估计再也回不到学校去了。”艳秋觉得欺骗像阿文这样善良的人,是一种罪恶。
“什么!赶紧治疗啊!这种病现在能治好的呀!”阿文假装着吃惊的样子,要不是手臂上那根输送关爱的输液管的牵制,他绝对能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动作来。
“我拿什么治疗啊,二十多万呢!”艳秋突然看着阿文。
阿文从她光洁的眸子里,看到了面对死亡时的绝望,和一个花季少女对于生活的不舍。
“你的家里···。”阿文觉得自己的话完全是多余,假如她的家里足够富有,她绝对不会孤零零地躺在这样一家县级医院里了。
“家里就妈妈一个。”艳秋一想起妈妈,就忍不住哭起来。毕竟她是一个未曾渉世的女孩子啊!
嘤嘤的哭泣声中,阿文只祈求那个机器的计量出现了错误。这样的话,就能让自己体内的血液多一些流进她的体内。如果真的这样了,阿文才能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哥,你来了。”昏暗中一个影子彻底将洞口封的严严实实,这是二力的声音。
“那个包呢?”阿文一下子从回忆中跳了起来,一步冲到二力的跟前。
“就那个烂袋子吗?早就扔了。里面除了一些女人用的那个,两本书,一张病历,什么都没有了。真他妈的晦气,竟然抓到了那个!”二力一脸的委屈。在这个行当里有个忌讳,那就是碰到女人的内衣或者卫生用品,就是破财或者倒霉的征兆了。而女人用的卫生巾,那就是预示着有血光之灾了。
“扔哪里了?赶紧找回来!”阿文似乎不再惧怕这样的行业忌讳了。
“你变态了吧!找那个干嘛呀。”二力白了阿文一眼,嘲笑着说。
“你看那张病历了没?,咱们今天作孽啦!”阿文拉起二力就向门外走去。二力想甩开阿文的手,但是他恐猛有力的手,却没有将阿文的手撕开。
“真是发神经了,真是脑袋被驴踢了。”二力没有办法挣脱阿文的撕扯,只能带着他去那个垃圾箱。
一切都还在,包括那张病历卡。病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许艳秋·年龄二十岁·而一大串关于白血病的专业术语,更像是一把边缘带着锯齿的刀,不停地捅向阿文刚刚柔软起来的心。
“到底怎么回事啊?”二力看着捧着病历发呆的阿文,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女孩真可怜!”阿文无论二力问什么,他就只有这样一句话。
哐啷!门被从外面踹开了,几个人冲进了,不由分说地架走了阿文。看着自己的老大被向猪一样扔进一辆面包车,然后一溜烟不见了。二力呆呆地念叨着;“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啊!”说完,他锁好门,消失在了夜幕初起的朦胧中。
半夜时分,阿文用没有粘贴胶布的那只手,捂着粘贴过胶布的那只手,踉踉跄跄地回来了。他哆哆嗦嗦地从腰里拉出一个钥匙来,费了好大劲才打开了那把被强暴过无数次的铁锁,然后消失在了微软的灯光下。在这个连烟花也遗忘的角落里,人世间的伤逝,不仅仅只有曾经动荡不安的青春。
如果能给这个世界一次从新来过的机会,阿文绝对不会因为几只鸽子,而 翻墙去偷邻居家老婆婆捡来的玉米粒。
如果这个世界能多一些宽容,老婆婆也不会因为一把玉米粒。骂年少的阿文是不要脸的贼。
如果那时候的阿文能像丢掉一个指头后才懂得忍耐,那么他就不会动手打那个老婆婆。
如果那时候的民警,也像今天这样宽容一些琐碎的小事情。阿文也不会被拘留起来。
如果那时候的学校能够宽容,阿文无意的过错,阿文今天应该随时都有灿烂无比的烟花。
静静的,被霓虹灯和车水马龙遗忘的人世下游,一朵朵洁白美丽的雪绒花,在被油漆污染过的窗户上,悄悄地开放着.而黑暗中依旧哆嗦的阿文,就蜷缩在雪绒花的边缘.他们距离的是那么近,却恍如隔世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