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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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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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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名字的世界

女友近来很沮丧,怎么哄也不高兴。可能是我追她的缘故。

她曾是小城电视台的主持人,美丽的容颜红过一阵。自负的眼光扫过,没有一个小伙子敢把藏在心里的玫瑰花亮出来。不过,在这里,在这个斑斓离奇的地方,她现在只是普通的职员,所认识的人除了同事,就是我了。但我,没有工作,游手好闲,总是不太让人放心吧。

其实严格地讲,她还不能算是我的女友,因为从未答允,而我也从没有表示过——在关键深刻总是难于出口。也许我是想找一个最完美、浪漫的表达方式,比如在和她共进烛光晚餐的时候,神秘兮兮地说,今晚会给你惊喜,然后施展分身术,跑到她宿舍里,用十二色的彩笔把我浓浓的爱意涂到墙壁上,而另外一个我依然和她平淡地渡过剩余时间,当她很失落地回到宿舍里才发现了惊喜,这个惊喜应该让她足以接受我的爱吧。可惜,我不会画画,也不会破门而入,更不会分身术。

听人说,只要抓住你喜欢的女孩子的手,让那小手静静地躺在你掌心里,那么她便会小鸟依人般得乖乖跟你走了。我决定要试一下,这样做总比说出令人窒息的三个字要简单,还可以直接进入实质性的阶段。

在没有月光的夜里,我和女友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漫无边际的话语象落叶一样堆在脚下,又伴随着风的节奏翩翩起舞。夜风奏响了爵士乐,亢奋的落叶踏着鼓点向前冲去,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不顾单薄的衬衣铁皮般的冰凉。我想这样做她可能会很感动,于是趁机抓她的手,可她的手象兔子一样敏捷快速地躲开。我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说要给她看手相,她扑哧一下笑了,这么黑,你能看清吗,再说,你会么?平静的声像是在主持节目。

我跟一个老头学过,他算得很准,只是很少跟外人看。我和他谈得很投机,所以他教了我两手。

那你去找他给我算,一定要,千万别忘了。说完,她便快活地回到宿舍里,把沮丧扔在夜里。可沮丧象影子一样粘上了我。书上讲,女孩子拉着你去算命,说明她对你有意,但还没有把握,只好去听听命运的安排。可问题是,到哪里去找我胡诌的老头。

我前世是落魄的土匪头子,除了对付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就是被各式各样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一半是穷凶极恶,一半是惊弓之鸟,就在这两个极端中满山遍野地窜逃。当结束生命的大刀砍来时,没有挣扎,几乎是伸着脖子把头送去。刀落下来,没有血光,没有痛苦,一下就看到现在的我和现在的世界。

这是算命老头告诉我的,就是我胡诌的算命先生,他居然存在。白色的眉毛和胡须微微飘动着,仙风道骨般坐在我面前,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盯着我,从里面看到了我的全部。

你肯定是算命先生了。我说。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这种疑惑有种遥远的熟悉,就象老师用眼睛批评最调皮的学生: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不守纪律,瞎捣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眼光,我没有细想。

不会算命,没关系,等我把女友领来,你乱说一通,最后让她嫁给我就成。怎么样?我我给你钱。我努力微笑着说。自我感觉这是皆大欢喜的主意。

他还是摇了摇头,用威严、傲慢和敌对、蔑视的目光瞪着我。瞪得我心理有点发寒,无名之火噌地一下窜出来,真想抽出前世的腰刀,架到他脖子上。可现在不是土匪了,我十分尊重自己的角色,强迫自己把焦躁的匪气压制下去,最后——只好悻悻离开。

路有没有尽头?有人说,路是没有尽头的,它前面可能是丁字路口,路就会向两个方向延伸,接着还会遇到十字路口、米字路口,会有无穷无尽的方向,怎么会有尽头呢。也有人说,路是有尽头的,朝着一个方向笔直的走去,总会有一天你会看到它的尽头,就在遥远的海边的一个美丽的村庄。对我来说,路永远都是未知的。我现在就站在小路上,这条路直直的通往远处无际的黑暗。我不敢再往前走,担心会被它带到一个没有底的黑洞。

路旁有一家小店,没有门牌,也没有店名,没有任何标志显示它是商店,可我知道,而且还是很神秘、很雅致的小店。

走进店内,墙壁上挂满了各样的油画,柜台上摆着些仿古器皿、木刻雕像、面具玩偶。一个中年人坐着用刻刀在木头上雕刻,他应该是店老板,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接着又继续他的创作。

我环视四周,墙上的画都叫不出名字,除了《蒙娜丽莎》。只要是卖油画的地方,始终挂着这幅画的赝品。我不明白,它怎么会有如此显赫的地位。在我看来,蒙娜丽莎的微笑非但不美丽,简直就是恐怖,她的眼睛象深邃得象黑暗的地狱,嘴角的微笑似乎在展示一个阴谋的得逞。无论别人怎么赞美她,她在我的记忆里是最可怕的两个印象之一。还有一件可怕的事是幼年时遇到的大黑狗,它蓦地向我扑来,而在这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那狗站着时已与我齐胸了,跳起来则足足有两个我那么高,伸出的利爪,刀锋般的犬牙,铺天而来的狂吠,是我心惊胆寒的印象。

女友很高兴。她央求我的每一件事我都做到了,我的存在似乎就是要为她做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上回她们单位举办乒乓球比赛,她信誓旦旦地要进入前四名,可她的水平也仅限于会拿球拍。第一场比赛轮空,第二场比赛对手没来,这样一场球也没打就进了四强。只是苦了我,在大街上装流氓缠住她的对手,吓得那姑娘好几天不敢上班。

这次给她找的算命先生,是那个小店的老板。他很乐意帮我演这出戏,因为我是唯一光顾他小店的人。

中年人很热情,和初次会面时截然相反。当着女友的面,好好夸了我一番,还说我的前世是土匪,我可从未对他提起这事,可能会算命的人都知道。女友很好奇,想要知道她的前世。中年人一本正经的请她到里间小屋去,因为里面供奉着神像,要在神像前才能算得准。我要跟进去,女友不让,她说她的前世和今生的命运是隐私。

我就坐在店老板的椅子上,乐颠颠地等着女友一会儿会投怀送抱。柜台下方胡乱摆放着形形色色的木雕面具,一个个表情奇形怪状,或狰狞诡异、或凄厉恐怖、或迷惑忧郁、或妖艳冶人。

我和女友在一家大商场里转来转去,她紧紧挎住我的胳膊,否则就会被人挤丢。商场里琳琅满目,各式衣装象矮小的灌木丛,我们在其中穿行。她渐渐放慢了脚步,充分享受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给她带来的视觉的愉悦。我对布片拼凑起来的玩意不感兴趣,女友在我身旁就是我的骄傲。我最喜欢的目光是在女友身上盯一会儿,那目光先是一亮,继而把浓重的醋意野蛮地泼到我身上。他人的艳羡为我输送着快乐,美滋滋地沉浸在这种炫耀中。冷不丁转身,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走来,她的面目是那么熟悉,很象多年后的女友。这个念头蓦地窜出来,四周的景物仿佛电视里突然切换的镜头,轻轻一闪,一切俱变。中年妇女笑吟吟地走来,说真的是你啊。我居然说,啊,好巧,好多年没有见了。真是莫名其妙,身旁的女友肯定要诘问我了。侧过身,哪里有女友的影子,只看到旁边试衣镜里我的身影,胖了,而且是一脸的中年人特有的为琐碎凡事操劳的疲倦。

一个人来的?中年妇女说。

是啊,这些年来你好吗。这句话不假思索的从嘴里冒出来。一面不可思议地和她叙旧,一面动用全身所有的细胞去琢磨古怪的遭遇。她果真是多年后的女友,而且,从对话上听出来,她最终没有嫁给我。

可能是时间速度突然加快,快得我几乎无法察觉到时间地流逝,青春就在一念之间不翼而飞了,我努力追忆着,这些年做了什么,那耳鬓间的缕缕白发是何时长出的,脑海里竟然是空洞的苍白。对恣意挥霍生命的惋惜之痛几乎令我晕过去,但很快我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也许是误闯了时间隧道,来到未来的时空,看到了一个无法逆转的命运。无论当初如何地爱她,如何绞尽脑汁满足她所有稀奇古怪的要求,最后也逃脱不掉可悲的宿命。就象我的前世一样,无论怎么逃窜,也躲不开那索命的一刀,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我又何必去苦苦讨那女孩的欢心呢?也许是命运对我前世罪恶的惩处,可前世的罪恶也是命运的安排啊。如此看来,命运不过是喜欢捉弄人、穷开心的魔术师。

中年男女在热情的叙旧中向商场出口走去,可能是要喝茶去。镜子里已是空无一人,一个问题忽然蹦出来,如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喝道:你呢,你小子去哪了。

是啊,我呢?多年后的我和女友喝茶去了,那我去哪了呢。

叮叮当当,一个木雕面具从我脚下打了几个滚,我看到我的脚了,听到了我的呼吸声。我还在,在那间路边的小店内,还能清楚的听到里屋女友银铃般的笑声和店老板低沉的话语。

那个躺在地下的面具,紧皱着双眉,空洞的眼眶折射出我内心的焦虑。正是它,让我看到刚才奇异的景象。这些奇怪的家伙很可能具有某种神性,能让人看到未来的世界。

想到这里,我立刻懊丧起来,为什么拿了一个如此焦虑的面具,看到怅然愁怨的未来。我决计转过身去,不去理会这些奇异的东西。把未来都看清了,所有的悬念都解开,岂不成了看完前两集就知道结尾的乏味的连续剧,还有什么味道。

可是,一种揪心的好奇竟使我鬼使神差,把手伸向那些面具。

“大哥,你怕吗。”身旁小兄弟恭恭敬敬递上烟,给我点着。

“哈哈,你是刚出道的吧。”我猛吸了口烟,“这种场,我经历多了,告诉你,每次我都怕,怕得要命。可等一会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来不及想了,就知道往前冲,看见谁就打倒谁!哼,他们比你还要怕。”在我的鼓励下,那个小兄弟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看清楚了,这是站在荒野中,旁边的人都弱不禁风,却是满脸痞相。前方隐隐约约来了一帮人。哎,我叹了口气,定是前世土匪头子的秉性生根发芽,又纠集了几个毛孩子胡作非为。

那帮人来势汹汹,个个虎背熊腰。相比之下,我们这边显然是势单力薄。我想跑,莫名其妙搅这趟混水真是不明之举。尽管这也是我,但我决定要抽身离开这个我。可我怎么也迈不开脚步,相反,倒是有种魔力让我大喝一声,率先冲上去,抽出砍刀,随便拣了个脑袋砍去。我闭上了眼睛,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前世是土匪,这已令我厌倦,多少还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现在我成了我最讨厌的我,毫无办法地任只想和喜欢的女友平平淡淡生活的我挥动大刀。

睁开眼睛,兄弟全躺在地上,对方已呈扇形围住了我,他们的眼神一律透露着刀锋般的光芒。忽然,光芒消失了,只剩下瞳孔瞪得又大又圆,直盯着我的背后。我脊梁骨在瞬间变得象冰棍一样冷,巨大的恐惧感紧紧捏住了心脏。我没有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强烈的第六感直觉已令我毛骨悚然。前面的扇形呆呆的立着,似乎是吓得不敢动弹。每一个看到我身后的东西的人都肯定会死去,是超乎想象的残忍死亡,这种感觉似利刃刺着我的神经,迫使我冲上前去,把他们像保龄球一样撞倒。凄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鬼哭狼嚎,令人发指。

拼命地跑,明知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出命运的手掌,还是不敢回头看一眼。

跑到树林里,依着树干吐着粗气,惊魂未定,就看到叶子吱呀一下迅速变得枯萎,树干劈里啪啦地裂开。背后笨重的脚步声,咚--挲,咚--挲,每一响都在敲打我的魂魄。

成排的树木在劈里啪啦的干裂中快速地向后退着,咚--挲、咚--挲的声音象影子一样跟在身后,不急不徐,始终摆脱不掉。

深不见底的悬崖横在面前,我长舒了口气,以胜利的解脱姿态纵身一跃……

强烈的下坠感令我把手中的面具奋力地扔了出去,正好砸在墙上的《蒙娜丽莎》,两样让我恐惧的东西纷纷落地。我坐在椅子上,血脉偾张,心脏狂跳不已。隔壁房间里仍在窃窃私语。

这些破玩意根本看不到什么未来的时空,它们不过是游戏罢了。我是运气极坏的玩家,净进入些焦虑、恐怖的场景,不过既然是游戏,又何必在意。

粉红色的是灯光,琥珀色的是啤酒。环绕在耳边的是尖锐、怪诞的金属乐,晃动在眼前是狂舞不停、恣意张扬的身体曲线,散发在空气里的是诱惑的气息。有种异样的萌芽,在这样的氛围里快速地生长着。

掏出手机,要约女友一起舞动青春。可如钉子一样钉在脑海里的电话号码却变得扑朔迷离,我似蹩脚的侦探,面对毫无线索的案子。瞪大了眼睛,用拇指在键盘上试探着按下一组数字,拨出去半晌无音。再尝试另外的数字,可尚未按完,听筒里竟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声,简直就是没有情节的电影里面演员夸张地叫喊。无论按什么键也关不掉,那撩人心魄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渐渐盖住了音乐,充盈于整个空间。舞动着的身体曲线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地放肆。影影绰绰中,那些身体扭动在一起,新的夸张的声音从他们身体里迸发出来。

我坐立不安,真想土匪般冲上去,融入到肆无忌惮的声音里。但厚重的角色感象坚实的盔甲紧紧包围住呼之欲出的野火。就象饥饿的乞丐,眼睁睁盯着别人吃着丰盛大餐。

小腹的紧迫感让我来到洗手间,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位婀娜多姿的女士正忧郁地望着我。我在确信没有走错房间的时候,一个灵感闪现在眼前——这是游戏啊。于是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她拼命地配合着我。

幸福的血液在全身快乐的流动着,过了良久才不情愿的把面具摘下。我所在的小店里寂然无声,蒙娜丽莎躺在地上,嘴角的微笑仍是那么阴险。

我打开了通向里间小屋的门,并不是不遵守对女友的承诺,而是无论怎么喊她都毫无声息,让我起了疑心。

呆呆地站在门口,尽管经历了几个离奇的游戏,眼前的事情还是让我惊愕了,这哪里是什么里间小屋,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就象传说中宇宙的黑洞。女友和店老板消逝得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怕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毅然踏进了那片黑暗,身后的门吱呀一下关上了。

没有地球引力,没有失重感,没有呼吸声,没有一样能看得见的东西,包括我在内。黑暗中思绪变得更加清晰,很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或许我根本没有什么女友,她只是我的幻觉,而那个我也不是我,我很可能是可怜的店老板,在没有人光顾的小店里,把打发无聊的幻想雕刻到奇形怪状的面具里面。

哈哈,哈,哈哈。奇异的笑声响起,这声音似在天上,又似在地下,似远又似近,似苍老又似年轻,似男声又似女声,似虚幻飘渺又似真实存在。

你一思索,我就发笑,哈哈,哈,哈哈。

你是谁。我问道。

你是谁?那声音反问。

是啊,我是谁。我惊异地发现,我没有名字,女友也没有名字,白胡子老头没有名字,小店没有名字,店老板也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世界。

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又响起。噪杂的金属乐、夸张的呻吟、还有那咚--挲、咚--挲,统统地响起。我想摘下面具,结束这样的游戏,可我的手所触之处,都是一片虚无。这是真实的存在,不是面具的幻象,可在这样的真实存在中,却连我自己也看不见、触不到。

无穷的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边全是白色,黑白之间泾渭分明,谁也不越过谁。那边白色的世界把我吸了过去,我扭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白胡子老头——我胡诌居然存在的算命先生——继续用他那古怪的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在白色的世界里我依然身不由己,白色的光太强了,好一会我才适应过来。渐渐看清了四周的景物。

这是还带有冥色的黎明,我身处一间卧室里,枕头上还有轻微的鼾声。枕头是的人并不是我,我还是看不见自己。我只不过是虚无的。床头橱上的闹钟急促地响着,那人从床上跃起,大呼小叫地唤着家人起床。有丝阳光从窗外蹑手蹑脚的爬进来,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它,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当它来到我身边时,作为别人梦里的人物,我将永远消逝,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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