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三月三,家乡都有吃水萩粑的习俗。其实对于我家来说,每年到了春暖花开的正月尾,就能尝到母亲亲手做的水萩粑。
那时母亲尚在,趁着我们春节回家,常常独自一人跑到田间地头,去采摘新鲜的水萩。清晨的水萩表面,刚刚长出毛绒绒的嫩芽,滚着露珠,给万物萧瑟的初春,抹上一缕春色。因为实在太小,母亲需要花费几天功夫,才能采摘满满一箩筐。
母亲回来后,坐在太阳地里,把夹杂着杂草松针的水萩,一根根地挑拣出来,扔进旁边的箩筐里。母亲一边抱怨,一边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玩牌。等母亲一个人把水萩拣干净,都快到半晌午了。母亲挎着箩筐,走到门口的池塘里,把箩筐浸入水中,来回撞击几下,水萩里粘着的砂石,便沿着箩筐的缝隙,漏掉了。母亲去世前,有很多年,关节积液很严重,走路一瘸一拐的,蹲在水边的石条上,常常起不来。我们很不忍心,总是不让她干活,但母亲总说:没事的,你们也只有过年才能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让你们尝尝鲜。如果再劝,母亲就开始生气,发很大的脾气,直到我们妥协。母亲对子女的关爱,让我们既幸福又痛苦,这种矛盾的煎熬,持续了很多年。
水萩摘洗干净之后,切碎,然后拌上咸菜、腊肉、盐、姜、蒜瓣和酱油,切成丁,装在盆里,放一边待用。接下来就是和粉环节,母亲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新鲜籼米粉,掺上少量糯米粉,兑水揉搓,直到揉成团,再把盆子里切好的水萩,倒进去,继续揉搓,直到添加的辅料均匀散开,和粉一关才算完成。
接下来,母亲洗净土灶大锅,吩咐父亲到灶下烧火。烧火是技术活,火大了容易糊,火小了,没有金黄的粑壳,做成的水萩粑就会缺少香味。烧火的最好材料是松针,一点就着,火力大,又容易控制,待到文火烧红铁锅,母亲拎起油壶,沿着铁锅四周均匀转上几圈,不一会儿,便油香四溢。母亲手脚麻利地把和好的粉,揪成圆形小团,搓圆,用掌心压平,贴锅,等贴满整个锅面,再盖上盖子。剩下的时间,母亲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数落父亲,一会儿抱怨火大了,一会儿又说火小了,甚至还会说出恐吓话来。直到一股清香从锅盖缝隙里飘出,母亲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操着地道的方言说:我港的吧,不是我指挥,你又做糊了。父亲受到夸奖,也不失时机地用灰盖上明火,再等上几分钟,揭开锅,一阵蒸汽散去,一锅绿油油的水萩粑就这样做成了。
这个时候,母亲便会兴奋地朝窗外高声呼喊:快进来吃粑哦!我们赶紧放下手中的麻将,冲进厨房,找碗的找碗,拿筷的拿筷,围着锅台,抢粑吃。母亲看到我们大口地吃粑,那种笑容让我永生难忘。每当此时,父亲总想卖弄一番文采,很不合时宜地问我一些有关水萩粑的来历。而我注意力全在吃上,每次都会很敷衍地说:都说多少年了,连狗都记住了。母亲见状,很是生气,大声地呵斥父亲,父亲不再言语,讪笑着躲一边抽烟去了。
其实那时的水萩刚刚长芽,直到阳历的三月,才是水萩正上市的季节。而母亲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从我记事起,便竭尽所能,早早地做上了水萩粑。等到了四月,水萩花开,家乡神奇的小吃,正式落幕。多少年后。母亲也在那个水萩花开的季节,永生谢幕!
有关水萩粑的来历,都是一年又一年从父亲那里听来的。父亲说,农历三月三是鬼节,相传这一天的傍晚,孤魂野鬼出来游荡,摄取孩子魂魄,农村便相传,吃水萩粑能把魂魄粘住,不受鬼魂侵扰,孩子才会健康。我一直疑心有关水萩粑来历的正解,是不是先民饥饿难耐时,吃草充饥,而为自己找的一份尊严的借口。
而今,母亲仙逝已有十年,十年间,除了偶尔在饭店吃了几块极不正宗的水萩粑外,再也看不到母亲做水萩粑时的身影,还有那些关于水萩粑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