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澡堂

小时候，对国营澡堂字面上的含义是不懂的，也不会去关心。只是知道这是一家公家的澡堂。其实，对“公家”的认识也是模糊的。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我们，只是觉得它是镇上最好的澡堂。民国建筑，上、下两层，浴池共用，澡资有别。楼下是水磨石地面，2尺见宽的长木櫈；楼上是实木地板，包棕躺椅，棉质辅巾，可供茶水，无限量饮。用现在的语言给它定位，就是硬件、软件都是最好的洗浴场所；物理意义上的范围是整个南京城(含南京城)及周边，算得上洗浴界的翘楚或者王者。印象最深的是，这里永远没有冷清过，总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最为显著和独特的，它是天然的南汤山温泉。

这个国营澡堂现在还在，经营依旧，已然物是人非。原有的主体建筑的大部分仍然是以前留下来的，民国建筑痕迹确凿，现场的画面感与儿时的记忆，总是见一次，撞一回。

古籍可考，南朝地志《丹阳记》、元代至正年间所编《金陵新志》等均有载文。《金陵新志》载:汤山，“山不甚高，无大林木。有汤泉出其下，大小凡6处，汤涧绕其东南，四时常热。”可鉴，可见。汤山温泉，历史悠久，名不虚传。

儿时的我们，对待洗澡是不认真的，也是不懂洗澡的，只是觉得身处此地洗澡方便，又可在镇上和去镇上来回的路上结伴玩耍。大多数以洗澡为借口的玩耍项目有:在小人书摊就着暖暖的太阳翻翻爱看的连环画；用计划好的零钱打打气枪射气球(运气和枪法均沾时，零钱是花不出去的。摊主设定的玩法是全部打爆所有几排气球是不收费的，前提是弹无虚发)；单独或者和小伙伴合买一点点瓜子、五香豆等，边吃边玩边走回家去。当然还有一项就是就着洗澡之前理个发，有时不理发，把理发环节省出来的时间用在打发时间上。打发的方式无非就是瞎玩。看到沿途有水车架在那里灌溉且又没有大人在时，就爬上去踩上几脚，踩的没兴致了，就走到自认为干净的地方坐坐、躺躺、胡聊，瞎掰……细细想来，那时是没有理想也不懂理想的。真正碰到老师布置有关理想作文时，才会想想怎么把理想写的不太难看，不让人笑话。

儿时的记忆是深刻的，很难遗忘。只要一有所触及，那些曾经的光景就会泛起，有时还会说不清缘由地冒出来。想想，那也是自己的童年与少年的不谙世事，不识愁滋味，只有天蓝，水清，风正好的过往。

70年代，家乡的温泉澡堂是有好几处的。有无澡资的，有有澡资的。

无澡资的是不论身高，年龄，性别的。有澡资的，分国营、大队(乡以下行政级别)，驻军部队等。其中，国营澡堂既可现金购买澡资，又有镇上相关单位发放的福利澡票。

记忆的最深处就躺着一个与这所国营澡堂紧密联系的少年故事。

10岁那年严冬过后的春天，大地复苏，百花竞放，万木争春。

小学四年级的我，坐在教室面对黑板右手第一组，倒数第三排。

全校四年级仅只有一个班，没法和其他小学一样跟风分个快、慢班。可是人民教师、民办教师以及代课老师们的智慧是不能低估的。于是，只有一个班的我们在班上被分成了快、慢组。快组只有一个，其余三个组别，老师们没有细分成快一、快二和慢组，直接定性慢组。残酷、歧视和荣耀，身处少年的我们没有人能用或敢用语言去表达，但心里都有着隐隐的，无可名状的味道。

春天，是少年花一般的季节，花一般的世界。

家乡有一种花叫枝枝花(又名栀子花)，枝叶繁茂，叶色翠青，四季常绿，花朵芳香，素雅恬静。

少年的我们与之为伴为伍的大多是弹弓、烟盒(纸)、掼炮、弹珠、垂钓、游泳等。如果说，哪个男生今天身上揣了枝枝花被别人发现了，想必会引起不适的，一定会被嘲讽和怀疑取向有问题。但是，偏偏这样的事就发生在了10岁少年我的身上，至今未与人说。

与我同桌的是一名女生。干净、漂亮、成绩不错。她平时的衣着明显与同龄女生的装扮是有一定区别的。主要在于不是农村女孩那种大一统的服装，而是脱离农村女孩又接近城里女孩的装束。记得她有一条黑、红、白，块状相间的成品围巾(非手工编织)，曾在课间休息时引起一名女教师的羡慕、询问与抚摸。

少年时的我们，男女同学之间几乎是不说话的，即使说话，也是一些非说不可或者简单简短的几句。

究竟源于什么起因，那春天的枝枝花和我和同座女孩发生了联系，我是没法回忆起来了。只是记得我会经常带一些枝枝花织她，而她又会带一张或两张国营澡堂也不知是她父亲还是母亲单位发放的福利澡票给我。

那福利澡票与国营澡堂的澡资票没任何区别，也没有附加说明，持票可用。牛皮纸质，比火柴盒略大，约那时无过滤嘴烟盒外形一半大小。

记忆就是这么任性。

几十年过去了，这女同学也没有再见上一面。

2008年的春天四月，我接到了一通电话。那一天是我们1980届小学五年级同学聚会，而我因为生活与工作等关系，人在千里之外的异地，未能成行。而电话那头正是我小学四年级的同桌……

离开故土工作、生活了约30年，回到家乡时，仍然还是会去曾经的国营澡堂。穿过老街，越过老桥，扫码付资，一池清泉，浸润身心，隔绝浮华。

泉，还是故乡的泉，身，还是故乡的身。只是不知故乡的泉知晓与否，曾经的少年归来。她依旧用正好的温度浸润着你，温暖着你，包容着你。无问贫穷、富有，快乐、悲伤，黑发、微霜，静默，相融。

思绪起伏的间隙，瞥一眼窗前光亮，浴间的暖雾幻化出许多栀子花的模样，青绿中盛开着素雅的白……

(原创。献给过往的岁月与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