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青青

（一）

“青青，给娘舀些水来···娘口渴得很···！”

半晌的停顿后，土屋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嗦声···咳咳···咳咳···咳咳咳······！

“青青，青青；这孩子，也不吱个声，人上哪儿去了？”

“哎...哎.....！”

无力的哀叹过后，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嗦声，一阵痛楚的哼唧呻吟声终于过去了······！土屋内显出刹那的平静。

初秋时节，暖暖的日光透过土屋外墙窗户的玻璃射进来。土屋朝南向北建筑布局，朝阳面上下两分窗户，四扇风格，大约十几平方内室。一条暗暗的土炕，细圆木简单削成的炕沿，炕面上铺着一条芦苇秸秆编织的旧席子，残缺处用一个装水果的旧草袋子罩住。内室墙壁用报纸粘贴，酒色泛黄，看上去应该有三四年时间没重新糊贴粘裱了。屋内除了简单的吃饭生活用品之外别无长物。炕沿边儿搁放一只蓝釉双圈纹白瓷碗，碗边两处月牙豁口，碗里唯余滴水。凹凸的土地上一双鸳鸯牡丹绣花布鞋，报粘墙壁与炕沿边儿拐角处竖戳一根随弯柳木自制成的拐杖。土炕上躺着一个虚弱长发的女人，用摞着补丁的旧被子裹着。女人瓜子脸庞，眼眸深陷，无肉的芊芊手指，躯体瘦得跟个骷髅人似的！如果不是痨病膏肓、卧床不起，女人应该是个极致的东方美人型骨骼坯子。虽然病体虚弱，从眼神里看得出那种女性母亲特有的坚强依然存在！

黄土地上坑洼的羊肠狭道，一个微小的人影忽闪着由远而近，行路人是一个肩背口袋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白皙文静、窈窕清瘦、柳眉杏眼，看上去能有十二三岁模样。上身穿一件藕荷色樱花素衫，胸襟用算命噶哒锁扣系住。下身穿一条鼠灰色格纹裤子，膝盖处与后臀部都打着补丁，脚上穿一双塑料底青草绿碎布拼接面鞋子。灰土覆盖的鞋尖上隐约看出刺绣一朵水粉色玫瑰花。小女孩儿汗渍淋淋，气喘嘘嘘。一天的崎岖山路攀爬，负重的口袋几乎耗尽了小女孩儿身上所有的体能和力气！

从早上出来直到现在，时间快过去一整天了，青青不知道家里的病娘现在怎麽样了！碗里的水还有没有？会不会饥渴？仅有的半碗小米粮食昨夜煮了野菜粥，刻意留出一碗出门前温热后服侍娘吃了。自己是对娘撒了谎饿着肚子偷偷下的山······！

“咩咩...咩咩...咩咩咩...！”

山野里隐约的羊咩叫声唤醒了急急回家途中思忆的青青。太阳离西地平线还有一竿子高，天就快黑了，还要翻过一个山梁才能到家。咩叫的山羊是青青自家养的，仅有的一只，被青青用木钎子迷草绳拴在南山坡草甸子上。青青和娘每天需要的食品营养，都要靠这只奶山羊挤出来的羊奶来补充。

青青视这只草甸子上的山羊和家里的那只土鸡都为家里的成员一份子，已经从内心情感深处把它们当成玩伴知己了。

从羊咩的叫声里青青听出羊的极渴，又转过几个坡弯方下了山梁。青青挽起裤角、手拎双鞋，赤脚趟过浅滩河岸。放下肩膊重压的米袋子，摘开缚羊的绳索，河畔饮了羊，磕磕鞋裹的泥土，重新扛上米袋子、牵上羊，匆忙地往家赶路······！

傍晚时分，日曦微弱，天蒙蒙黑的时候青青终于到家了。矮矮的破旧土屋，墙角及房山垛口边多处风洞，屋顶几缕茅草帔扇，在明暗金色晚霞的辉映下孤风肃立。因娘亲牵挂，青青对土屋感情异常亲切，彻骨心动，似天堂般的眷恋。

“娘，娘：我回来啦！我还讨回好多粮食！我出去了这莫久的时间，娘一定是渴坏了饿坏了！”

“娘，娘：咱这回有粮食了，再不会饿着娘了！青青这就给娘煮饭吃！”

满院子传出青青激动的欢呼，在远山的回声下语音振荡环绕。回家的高兴，让青青瞬忽儿间忘记了一天求药讨饭奔波的疲惫；惊喜心境，却忘记了若娘亲睡着，会被自己嚷嚷的高亢声音吵醒。

女人在呼唤中醒来，微微睁开双眼，心爱的女儿正站在自己面前。

“青青，娘的好女儿啊···你，上哪去了···怎么这莫晚了才回来呀···？娘离不开你呀！”女人无力地絮叨。

“娘啊，这几日您咳嗽得益发的重了，我下山把前些日子采的猴头、木耳、蘑菇、榛子拿到镇子里卖了，然后到济生药铺给您换回几副草药，又讨回些谷黍粮食来，家里的粮食也光光的了！这回好了，药也有了粮也有了，娘就安心养病吧，不要再为明天的饭食担心了！”

青青煮好饭后，把热气腾腾的米粥盛出铁锅，用木勺搅动，稍凉些用嘴尝尝，不烫时服侍母亲喝过菜粥。母亲吃过饭后，青青自己也草草地吃了些稀粥饭，趁收拾洗碗的当口把刚换回的草药拿出一付，小心翼翼的放在铝盆中用清水泡上，又温些热水投毛巾给母亲擦了身子。母亲佝偻翻滚着，痛苦的又咳嗽好几次，终于安静的睡下了！

青青本想稍作小憩再起来熬药，却没想到刚躺下就沉沉的睡去。青青年龄毕竟只有十二岁，累乏的小小身体酸痛的身躯再也起不来了······！

月亮底下有一团燃烧的火，荒野里四处都是大片的荆棘林，既没有路也躲不开。荆棘林奇形怪状棵棵带刺，一不小心就会刺破衣服殷红滴血！月亮消失了，火光也消失了，天空骤变，乌云沸腾，恐怖阴森夹击着闪电霹雳，黑风笼罩荆棘林。一条恶龙狰狞翻滚，妄图张口食人！

“阿爸，阿爸：您在哪儿啊？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啊？你们都在哪儿啊？你们还记得娘和青青吗？青青好想你们，青青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啊！”骇怕却又逃不掉的青青哆嗦着抱住头对天呼喊。

“噢！阿爸，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可以保护青青，青青再也不用害怕了！”青青远远地看见阿爸和哥哥向自己走来。

月亮又出现了，燃烧的火焰映红旷野戈壁半边天，月亮下面新长出一棵高大的绿树，枝繁叶茂，像天庭伞盖似的。不知为什么阿爸和哥哥忽然不走了，停留在大绿树底下说着什么······似乎忘记了急切盼望见到他们的青青！

青青试图穿过荆棘林与阿爸和哥哥会面。于是，她把脚尖儿使劲儿翘翘，奋力地蹬起双腿、张开双臂，人便像天使一样对着月亮树轻飘飘地飞起来，飞过去。思念阿爸和哥哥的青青飞呀飞···飞呀飞···越飞越快越飞越高，身体就要够到月亮树时，前面的光却忽然不见了，青青被重重地摔下来······！

（二）

溪水弯弯，河水弯弯。绿了树，绿了山，绿了额滴家园。

太阳红红，月亮闪闪。照着地，照着天，照着额滴心肝。

黄土汗汗，沙漠宽宽。月亮河冰蓝蓝，冰格蓝蓝。

青雨儿，青青儿，云可儿喜欢。

陆中华呀陆中华，把额们捧在心坎，把额们捧在心坎。

“好熟悉的歌声由远而近，久违的雄浑声音，浓郁芬芳激越清扬，久违的曲子《青雨青青》。从歌声里云可儿判定是夫君陆中华回来了。因为除了陆中华之外，附近镇子的村邻没人会唱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云可儿生下青雨、青青后，夫君惊喜怜爱谱写的。云可儿和陆中华结婚第二年秋季，家中喜得一对龙凤双胞胎。男孩儿大是哥哥，取名青雨；女孩儿小是妹妹，取名青青。一定是陆中华回来了！多少个日夜的相思祈盼啊，云可儿忍不住内心的相思感受，眼角禁不住滴下簌簌清泪，这一哭不打紧，却大发的不可收拾，狠狠地伤痛流涕垂悲起来······！”

云可儿是牧人琴师的女儿，父亲云开路，母亲羽彩霞。在父母亲的言行教育双重音乐文化熏陶下，自幼弹得一手好琴，天才女儿博识音律能歌善舞。云姓原为复姓“牒云”，后略牒存云改为单姓，祖籍黑龙江嫩江流域的大兴安岭山脉深处，游牧为生。先古族人因极地冰寒生存条件恶劣，背土南迁至西刺木伦河流域，定居在云中内蒙古托克托。可儿的父母亲是当地文艺界宣传骨干，有支持刘少奇的资本主义思想治国言论，在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纠集打成“右派”知识分子。高帽游街示众，关在牛棚内积劳成疾，久日患病不得医治，父母二人先后双双忧郁而死！六岁的云可儿举目无亲，被一个善良的孤寡猎人老爷爷收养，慢慢长大成人。十八岁的姑娘出落得滴水娇羞，芙蓉美貌。

可儿夫君陆中华是走西口的“骆驼客”。驼队每次路过屋门时都会在可儿家打尖休息，爷爷和驼队头领白世秋交好，白世秋贩货途中遭遇“沙尘暴”与驼队失散，单人独骑受狼群围困袭击，白世秋子弹用尽生命危急，正惊恐赤手拼死与群狼搏斗之际，恰逢猎人爷爷狩猎遇上，开枪吓跑了狼群，救过白世秋的性命。二人歃血盟誓，结义为生死弟兄！驼队里的陆中华当时是一个二十二岁赶骆驼的年轻壮力小伙子，大眼浓眉，憨厚英武。一次，家中遭遇春季特大雪灾，房屋垮塌。陆中华随驼队西出贩货刚好赶上，骆驼客们拼力清雪，将可儿和爷爷救出，包裹在鲜宰绒羊皮被子里用木箱子拼在骆驼上缚住，连夜送到县城医院救治。

雪灾之祸可儿人无大碍，只是受了风寒惊吓，入院数天后自然好了。爷爷被雪压倒塌的房梁砸伤胸肺，不治而死！爷爷临终时气若游丝，语音断续，意愿将可儿许配托付给好人陆中华为妻，口头遗嘱要可儿同意陆中华答应此桩婚事。可儿心痛爷爷，在一旁悲伤诺泣点头应承。陆中华床头跪地指天发誓：“定会一辈子保护好可儿疼爱可儿，誓死相随不离不弃！让爷爷放心。”陆中华答应婚事后，爷爷遗愿已了，含笑离世······！

翌日，陆中华去镇子里的“飞天棺材铺”买回一副上好的栎树棺木安葬爷爷，一概金钱用度都是爷爷义弟白世秋出资。出殡时，可儿回想起猎人爷爷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更勾出幼时亲生父母屈辱含冤英年早丧，哀女戴孝扶灵柩，素绢披麻花容惨淡，悲恸欲绝几度昏迷，哭成个雨泪人似的！陆中华兄嫂夏雨晴百般劝慰云可儿方才止住悲伤。

安葬料理完爷爷的丧事，又过百日后，陆中华和兄长陆兴华拜请先生占课，择取良辰吉日操办筹备酒宴与云可儿结婚事宜。由于女方云可儿娘家再无亲故之人，部分礼仪略行省减，依据祖训家规宗教信仰，婚前牛羊供品焚香烧纸祭祀先人宗祠，祭拜天地日月山川星辰。新婚之夜，陆中华与云可儿洞房云雨，鸳鸯缠绵，红烛喜庆冲淡了往日忧伤，甜美的蜜月情欢让可儿红颜若柳玉润增新。

天微微亮，寒窑露深。土屋内灶头炕榻上躺着的病女人，眼角泪痕，晕思腮红的脸正沉浸在回忆中······！

院子里雄鸡的亢奋啼鸣终于换醒了沉睡的青青。天已大亮，阳光刺眼的眩晕，醒来后的青青发现自己和衣而卧，正睡在接炕补丁的草袋子上。人一轱辘爬起来匆匆洗把脸，先挤了大半罐头瓶子羊奶，又在院子里寻两块形似的石头搭只简易灶台，干枝架火砂锅熬药。青青一边忙顾外面的火灶熬药，一边忙顾屋内的火灶熬粥煮奶做饭。药熬好了，小心的用纱布篦出汤汁分成三等份装盛三只碗内。待药稍许晾凉后，青青悄悄开门进屋看娘。

“看娘的样子似乎醒着？”青青悄悄的自言自语。

娘：“您醒了？”青青悄声地问。

“嗯，娘早都醒了，醒来可有些时候了！”娘叹息地回。

“那我先给您打些热水擦洗脸，然后您把药吃了。药铺的郎中说，给您配制的中草药要空腹服用效果才好呢。今个儿娘得先吃药咱后吃饭。”炕沿边儿手端药碗说话的青青打断了女人怅怅的思绪。

“青青，你过来，把药碗先放下，坐娘身边儿来。青青啊，娘的好女儿，让娘好好看看你！哎，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娘的病拖累了你，让你这么小就承担重责受苦受罪！娘对不住你呀，我的好青青好孩子！”言毕，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嗯，知道了娘。侍候您孝顺您是女儿应该做的，没有娘哪儿有女儿啊，这是女儿的责任啊！”青青听话的在母亲头跟前坐下。稍许，又站起身出去拿来木梳毛巾水盆给娘擦脸梳头。

母亲伸出如鸡爪般干枯的手，抚摸着青青的脸颊。爱抚之心隐含血泪辛酸侵融脸上，病娘靠幼女承重的艰难生活，凄凉心境溢于言表！

（三）

沙漠的边缘，挣扎着长出几株骆驼刺。从荒域沙漠稀疏的灌木荆轲及骆驼刺林向远处看，戈壁滩沙丘晶莹圆扁棱形环抱，连绵的髙突起伏，一望无际。枯死的胡杨树斜倒横排，虬枝断裂干瘪，光秃扎眼，愚人回味深深。唯有月亮河边隐约出几许灌木繁荣的欣绿，给人以苍空生命的迹象感慨！

西落圆圆的大红日头，红得几乎能透出火来。金色的黄沙随风席卷，铺天漫地的猖狂堆积，变幻的起伏沙丘，几只兀鹰盘旋飞舞嘎嘎鸣叫。

“阿爸：咱们这是到哪儿了？都走这麽多天了，怎么总也走不出这沙漠呀？”陆青雨汗沥涔涔的问。

“呵呵！小子，不出来你能见着这大天地、大沙漠、大世界吗？告诉你吧，这里是巴丹吉林沙漠，总面积大致四五万平方千米。跟你说，巴丹吉林沙漠是在我们内蒙古自治区管辖的地界，和中国最大沙漠比起来小得很呢！”陆中华高声的回。

“走了这么久的路，累死了！”陆青雨哀叹着。

“阿爸：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该歇歇吧？”陆青雨回头询问。

“也好，听你的，那咱们就休息一下。这里距离古日乃城没多远了，天黑前我们能赶到那里休息。”

“兄弟们，老少爷们们：该休息啦，都下来休息歇气啦！”陆中华顺风对着驼队高声的呼喊。

骆驼客们都下了骆驼。有内急的远走几步过去方便，其他人吸烟的吸烟，喝水的喝水，饿了的腌菜疙瘩就着干粮吃肉，喜酒的打开鹿皮酒壶喝酒，唱歌的唱歌说笑的说笑。嘈杂人语粗犷的嗓门儿，胡侃一通天南地北离家想女人想孩子杂七杂八的性情故事。

老骆驼客单身汉“二憨”重复颂朗着自创的骆驼客歌谣《骆驼曲》：荒凉的黄沙荒草长，骆驼客的女人最凄凉，望断那关山冰雪雨，一年十月么守空房······！

阿爸：“那最大的沙漠在哪里啊？您快说说。”陆青雨坐在沙丘上，嘴里咀嚼着骆驼肉干，边喝水边提问。

“最大的沙漠呀？那可大了！今个索性就给你讲讲吧。”“中国最大的沙漠叫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塔里木盆地中央，是中国面积最大的流动沙漠。干枯无水变化莫测，沙漠东西长一千多公里，南北宽约四百多公里，面积达三十三万余平方公里那！随着驼队走，日后你会看到。中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还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是“撒哈拉沙漠”。撒哈拉沙漠位于非洲北部，占据全非洲的四分之一，沙漠面积大约九百零六万五千平方千米那，快等同中国的国土面积大了！”陆中华吸着土烟袋，盘腿夸张地对着儿子陆青雨说。

阿爸：“您怎么一会儿用公里一会又用千米的？什么意思啊？我都弄糊涂了！”陆青雨表情茫然地问。

“哦，这个嘛···恩···也是啊，不读书的人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数学里面的初级换算公式，一公里等于一千米，大概我们成人的每一大步是一米，也就是前后两个脚印的距离，相差也差不了多少。”陆中华在为自己刚说过的话语，公里、千米数字不一致对儿子做着解释。

“青雨啊，你想不想读书啊？要是想读书的话，等这次出了货赚了钱之后，阿爸送你到京城里去读书。以前没送你读书也是因为咱家没钱穷啊，这次出去组成驼队的钱还都是给你二太爷白世秋那儿帮忙借拿的。”陆中华心疼地看着儿子说。

“恩，阿爸：我想读书啊！娘已经教会我很多字了。要是真能上京城读书的话，我连妹妹和娘一块儿去，要是不带妹妹我也不去。”陆青雨倔强执拗的回着父亲。

“好啦，青雨；那就你和妹妹都去，你娘也去，把你们都送到京城享享福，阿爸都依你就是。”陆中华许诺式的应承着陆青雨。

阿爸：“我好想娘和妹妹青青呀！”陆青雨郁闷地嘟哝着。

大约两三刻钟休息过后，陆中华唤起驼队继续西行。天昏黑的时候，驼队先后悠悠的进入了古日乃。

陆天雨欣喜地盼望，这麽久时日终于看到了古日乃城。昨时没看到前人如久旱逢甘雨般激动，今时看到后转瞬间兴致全无，人却变得满脸沮丧！原来父亲口里的古日乃城，竟然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居住着的小小村屯。散落稀疏几处土篱笆房屋，周遭寂寥几座蒙古包，村落集中区域的东坡头有一个用青石烧砖建筑比较好的房子，房子的中门东侧边墙壁上镶一幅玻璃罩面，头顶红日光芒的毛泽东佛像照，像照边框内上方白边处用重墨黑字行书抒写“毛主席万岁，中国人民万岁”。西侧边墙壁上镶嵌一块用胡杨木做底料刻字的乳白色长方形牌子，牌子有斑驳的裂痕，应该是风吹雨淋日晒后形成的，牌子上面用汉蒙文字刻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人民政府-古日乃苏木（乡）”字样。毛主席像照色彩鲜艳应该是新换上去的，而书写刻录古日乃苏木（乡）政府的木牌子木纹灰暗，看上去应该多年未换，已经腐朽得很陈旧了。

一群人疲惫的邋遢，寻两家牧民房屋协商后付过钱币住下。黑屋内两盏煤油灯昏暗摇曳着，额吉婆婆端上香甜的奶茶，土台木桌子上飘香的羊汤羊肉，香喷喷的酥油奶酪。骆驼人酒足饭饱后，喂上骆驼，留两人看守值夜，其余都酣酣的睡去了。长土炕毛毡子上，沉睡人有梦语的、咬牙的、放屁的、鼾雷声打呼噜的、翻身落把式横胳膊竖腿身体来回咕噜的，一个个品相全无，窘态百出。

第二天早饭过后，人们嬉笑着、说闹着，人人都去就近的湖滩洗了澡。老少男人们一个个都是赤裸着身子，一边自己洗一边拎木桶打水清洗心爱的骆驼。肉体出湖后，晒着如火般炙烈的太阳。驼队人等在古日乃放松的住下来，经过五六天时日休整，备好足够的干粮用品继续西行。

出了古日乃后，陆青雨后来从其他老骆驼客的言谈内容里方才得知，这次进入古日乃是罗盘失灵导致迷途走错了路，以往正常的路线是不经过古日乃苏木的。父亲陆中华秘密知会刻意对新加入的骆驼客隐瞒下来，怕引起驼队的恐慌。经过四五天的休整，驼队备好足够的干粮用品继续西行。沙路漫长，驼铃叮叮，驼队从古日乃整装出发穿过扎格音乌素牧场，过石板井、马鬃山、明水、野马泉、骆驼圈子、大泉湾，经历数月的艰苦磨难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哈密。

陆中华组成的驼队主要以贩运棉花，贩卖骆驼为主，也顺带玉石珠宝药材，葡萄红枣干果之类。贩回棉花以作棉衣御寒之用，棉花轻薄保暖，穿着舒适，适用人群以妇女儿童为主，贩回骆驼是为蒙古牧民牧场迁徙时驮运毡房帐篷之用。

（四）

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改革开放大潮波荡，繁华古驿鼎盛时期。初夏的哈密城热闹非凡，各地商贾及各国客商们团团集会，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亚洲人、欧洲人、非洲人、阿拉伯人、以色列人，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人潮内各色皮肤民族人种通流积聚，语言口音融杂交汇，人们生活体貌神态各异，穿着方式或古朴、或淡雅、或艳丽、或新潮，着装类型各民族之间迥然不同。维吾尔族妇女戴耳环、手镯、戒指，多穿裙装服饰为主。上身打短西装镶花边外套，下身拖拽褶皱长裙，款式多色泽艳丽，花样刺绣五彩条纹。男子外衣多长过膝，宽袖无领，腰束系扎长带。有潮流的女孩子们梳十数条变化拧紧的小辫子垂于脑后的，无论男女大多头戴绣花小帽脚穿皮靴，年轻人也有赶时髦打领带穿西服的。自己人与自己人说话讲哈密维吾尔语，与外地人沟通也有用翻译的或自己对白讲普通话，生硬的舌苔很不流利，需要数次交流繁冗解释才能读懂。

陆中华留下一拨人在哈密采购棉花，自己带一拨人去巴里坤县附近的牧场选购马匹骆驼。巴里坤是哈萨克族人民生活的聚居地，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穆斯林，敬仰信奉伊斯兰教，服饰着装与伊斯兰教发展有密切关系。新疆哈密地区受天山山脉影响，属于典型的大陆性气候，南部光照时间长，盆地内干燥少雨；北部区域季节温差大，冷暖交替，水草肥美，巴里坤县地处哈密州位于新疆地区北部，也是上好骆驼与名种良马的出产地。

傍晚时分，路上会逢遇见的哈萨克族男牧民大多骑壮马配皮鞍子，头戴四棱吐马克皮帽，腰系宽皮带，皮带上挂着精美的小刀具，脚穿毡筒皮靴，以牲畜皮毛做衣料，孰好后的皮子就地白茬也不上色，毛稍朝里皮面朝外手工缝制而成，衣裳厚重宽大，简易且抵抗风寒。中老年妇女头戴白布披巾，穿浅天蓝花色连衣裙。上身披黑坎肩，脚上穿软皮袜，鞋子是长筒或短筒的皮靴。少女头戴鹰鸟羽毛的小花帽，梳编花辫子身穿新鲜艳丽的连衣裙，披青黑色或红色坎肩，腰际挂垂金银钱币珠串光华的玉石饰品点缀。这里昼夜温差变化很大，虽时节入夏，白天酷热可以穿得单薄，夜里风大干冷又要换上厚衣御寒。解放前，巴依牧场主老爷冬冷时穿着面料考究的皮衣，夏热时穿上等面料丝绸单衣，权势光鲜尊贵的极致。而穷苦牧民则衣衫褴褛，寒暑四季都是用羊皮护体裹身。

夜幕的哈密集市，人流混乱拥堵。有卖油酥馍羊肉焖饼子的、烧烤鲜活羊肉串羊排羊腿的、烤鹌鹑鸟蛋鸽子野味儿草原沙鸡大雁的，卖昆仑山籽料和田白玉红黄玛瑙绿松石项链的、玉碗瓷杯金银器皿的、水果蔬菜红枣哈密瓜枸杞子葡萄干的、人参鹿茸羚角雪莲红花天麻灵芝的、各种音腔混杂着吆喝着，说书的、卖唱的、比比皆是。

黑瘦的老人木卡姆和弦，小女儿清音舞唱《伊州曲》金昌绪的五绝《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广播里播放着骆玉笙的京韵大鼓《剑阁闻铃》：“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万里西巡君请去，何劳雨夜叹闻铃？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着军卒保驾行。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愁漠漠残月晓星初领略，路迢迢涉水登山那惯经。好容易盼到行宫歇歇倦体，偏遇着冷雨凄风助惨情。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听窗外不住的丁当连连的作响声。忙问道外面的声音却是何物也，高力士奏林中雨点和檐下金铃······”

吃着香肉，品着美人儿，听着小曲儿······！这种时刻，是骆驼客们最难得的休闲时刻，也只有这种时刻才是骆驼客们开心快乐的时刻。酗酒后不甘寂寞的男人自会出去寻花问柳，踅摸暗街欢娱找乐子的事情。深巷里花灯熠熠，“春琪阁”金丝彩带红楼媚舞，宝儿姐姐引花推荐，嫔仪排队，任凭挑选。男人们贴近韶华女儿，按个人嗜好口味交流感受，欣泽语证。

老板娘：“姑娘们能不能再找几个漂亮的？你领来的这些姑娘没我得意稀罕的！这麽大的哈密，难道连几个漂亮的姑娘也没有吗？我要找我的春琪娅，我的春琪娅哪去了？我就要春琪雅！去，把我的春琪娅叫出来！我好想你呀···春琪娅，你知道吗···？你跑哪去了···春琪娅···？快点儿出来见我吧···！”醉酒醺醺的罗大胡子嘴里一边儿叫着要春琪雅一边儿骂咧咧的发着牢骚。

“嗨，你说春琪儿姑娘呀，春琪儿姑娘去年就离开这啦！老哥，看您说的，这叫啥话？我们这儿的姑娘可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个顶个的美那！怎么，这麽多姑娘难道就没您称心看上的？都比不上那个春琪娅？”宝儿姐姐浪荡魅惑，表情狡黠俾倪的回复罗大胡子。

春淇儿是宝儿姐姐给春琪雅起的艺名，也是春琪阁的姑娘姐妹们和嫖客们对她的称呼。罗大胡子要找的春琪雅其实去年就已经死了，宝儿姐姐怕引起事端，隐晦的撒了谎。春琪雅死的时候年仅二十岁，是接客多了活活被累死的！春琪娅是春琪阁的头牌，是娱乐城长得最漂亮的布依族姑娘，春琪阁的招牌名字也是因为春琪雅而来。少女学生春琪雅父母亲车祸身亡，因家境贫寒爷爷年迈奶奶生病无钱医治，看了一则每月四百元工资的招工广告，随即辍学离开大山外出打工，没想到在贵阳遭遇黑中介，被人贩子诱骗胁迫至哈密，以三千元的价钱卖给了红楼娱乐城的宝儿姐姐兰梅妦。当时的春琪娅年龄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小姑娘，黑心的兰梅妦武力威吓逼迫春琪娅为其赚钱接客，从十四岁到二十岁七年时间里，春琪雅被逼迫接待的客人数量过万人，为兰梅妦赚回的钱币数百万元，死后却草草的拖曳出去扔到戈壁滩沟壑秘密掩埋了······！

智慧人如意的选好女儿后各回各的房间，紧手匆忙地关上房门，也顾不上细看女儿的品貌长相，细瘦腰围，饥渴的如狼虎一般，与色姬艳女翻滚着裸体缠绵恣意地风流快活。醉酒的罗大胡子先时还胡诌着挑拣事儿多，女儿堆里找毛病，这回眼巴巴看着其他人都乐去了，就剩下一个丑的，没法子自己也只好认命晒晒地牵进屋去。

天山的秀美风光让年少没有多少见识的陆青雨大开眼界，湛蓝蓝的天映着蓝盈盈的水，巴里坤湖透彻得能看出水底的沙石游动的鱼纹。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半山腰白云缕缕漂浮，近处绿茵茵的草原。牧歌悠扬，毡房座座，疏懒的牛马羊群万峰骆驼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骏马恢恢，驼嘶呦呦，牛羊片片。牧民们载歌载舞，围观欢唱。原来今日正巧的赶上牧民们举办“阿肯弹唱会”！

看到如此景致热闹的场面，陆青雨欢呼着蹦跳着赞叹：“啊，真美啊！好美的地方，真是娘亲故事里说的神话中的天堂！以后我也要到这里来居住。”童言无羁的感慨过后，人又忍不住凑到二憨伯伯跟前询问。

“憨伯：为什么当地人把这巴里坤湖又叫汉姑泉又叫蒲类海的是怎莫一回事啊？您给我说说呗！”

二憨坐在牧民家的马凳子上，口里喝着酒眼里看着戏，颇不耐烦地说：“去，上旁边找你白玉凉伯伯问去；臭小子，我这正看戏呢，眼时没工夫搭理你！”说完后，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看他的戏喝他的酒去了······！

“白伯伯：您给我说说汉姑泉与蒲类海远古传说的故事呗？”陆青雨不甘寂寞，人又凑到白雪阿爸白玉凉跟前询问。

“青雨啊，坐伯伯身边来，趁这会儿闲暇有空，我就给你讲讲这个故事。”白玉凉慈祥关爱地看着陆青雨慢吞吞地说。

“关于巴里坤湖有许许多多的美丽传说哦，而流传最多的一则是说一位美丽善良的汉族姑娘和一位哈萨克族小伙子的故事。汉族姑娘的名字叫“汉姑”，哈萨克族的小伙子名字叫“蒲类海”。两个不同民族的儿女在戈壁的草原上共同放牧天天相见，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汉姑与蒲类海相恋了。巴里坤湖南山的最高峰“月牙山”上住着一个千年山魔，经常出来破坏牧民饮水的湖泊！牧民们虽然多受其害，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山魔的权势力量大，人们斗不过山魔呀！为求平安只能忍气吞声，逢年过节时给山魔上供祭拜。汉姑与蒲类海决心要铲除山魔，春节祭祀时有贡品诱惑山魔出来，二人同心合力拼死与山魔搏斗！搏斗中，汉姑不幸先被山魔压在尖石山下石化了，蒲类海心伤欲裂目喷火焰，最终死死地掐住山魔不放松，扭打着同沉湖底，与山魔同归于尽了！为了纪念他（她）们，人们把尖石山下的数股清泉命名为汉姑泉，把月牙山下这甘冽清澈的湖泊叫做蒲类海。”

陆中华在巴里坤选好五十峰骆驼二十匹种马，傍晌午烈日烘烘的时候时回来了。一行人等先弄清水洗了身子擦了汗，找一家上好的馆子大酒大肉美美地吃了饭，又清点两天货物对了账目，把来时的配货出卖兑换出去，名品珍贵值钱的东西自己带人亲自去集市选购，把单据记录没选完不足的货物按单据记录一一补上。为防止风沙雨淋日晒，所有的货物全部用黑褐色厚雨布数层包裹捆扎结实，按类别装好后锁在木箱里。一切准备就绪，骆驼客们一夜安安的睡足了觉。第二天凌晨时，起大早把货物箱子用绳索搭缚捆绑在骆驼身上。旭日出升的时候，驼队的影子又在茫茫的戈壁出现了，队伍依旧重复着来时的老路，浩荡地踏上返乡归程。

（五）

仲秋的托克托，温暖的阳光已经不在，气候变化无常。小镇山洼里的青青家，飞沙雨雪交织在一起，夹杂着凋零的树叶，簌簌飘落，寒风抽打着人的心灵······！一只“羊咩咩”孤单地咩叫，不时地抬头张望，似乎它也明白地感受出寒秋的冰冷，季节的无情！如此景象，给孤独的恢恢土屋倍增凄凉······！

“娘···您醒醒···娘：我给您请了郎中回来，让郎中给您诊治一下，好好看看！”青青轻轻地重复呼唤着昏睡的母亲。

母亲终于醒过来了，半闭的眼睛慢慢睁开，向四周环顾看了看。又对着青青叹息着：“噢···青儿啊，原来···是你···回来了···！娘刚看见你阿爸和青雨哥哥回来了，还有你二憨伯伯，好像还看见很多骆驼和马！你这怎莫还带个人来呀？”娘有气无力的问。

青青看着娘亲气息微弱，头顶蒸腾着虚汗，翻身已经很吃力，说话断续的声音似虫鸣啾啾，神智似乎也已经含混不清的！人赶紧地上前用双手扶住娘，帮她翻过身子，又用汤匙喂了几口水喝。

郎中撂下简单的药箱，注视着醒来后的女人，瘦得皮包着骨头，跟干鱼刺干柴禾似的！再看看舌苔，摸摸脉搏，又仔细检查看了看双目的凝神瞳孔。女人的面目已经脱相了，治不得了！随后摇摇头，走了出去。

钱伯伯：“我娘患上的是什么病啊？我娘的病还能治吗？”郎中出了外屋门，青青忙跟随出去问询。

“哎，青青啊，你娘患上的病是肺结核，已经是晚期开放性的不能治了，看样子活不过三五天。我这有颗人参，留给你娘沏水喝了吧！你一个小姑娘家，遇上这麽大的事，自己也不行啊，我看看回镇子上能否帮你找两个老人陪护几天。孩子，你还小，你还不懂得不知道啊，人死的时候是很恐怖的，临终时灵魂出窍，各种妖魔鬼怪都会出现，尤其是咽气时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千万要躲开不能吹在自己脸上，要是躲不开被殃打了自己也会患病治不了的，我怕不找几个人来到时候会吓到你哦！我的事情还很多就先走了。”郎中钱阿大边说着便走了出去。

“这个平时只认钱不认人的郎中钱阿大，没想到看着凄苦的青青母女竟起了恻隐之心，心肠倒变好些了！”青青无言的心里感叹。

青青给娘换回的药前些天已经吃完了，娘的身体并未见什么起色好转，咳痰更伴着脓血，病情却是愈来愈重了！郁闷心焦的青青只好再次难为自己，忍住冷脸给人家说好话，下山求药请郎中。

郎中钱阿大走后，青青折回屋内，看着炕榻上昏沉的母亲，心痛得几欲滴出血来！泪珠儿在眼圈里湿湿的直打转儿，却又强忍住泪水怕在娘亲面前掉下来，抑制不住的悲痛情绪，人赶紧的跑出屋外恸哭了一回······！

土屋外阴霾越来越重，乌云裹着鹅毛飞雪下了三天三夜，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冥冥之中天地也会预感出某些不祥征兆。

希拉穆仁草原的暖风传扬着百灵庙的铃声，欢畅的月亮河水在春风吹拂下泛起层层涟漪，温馨的碧浪撞碎了波光。草原的鲜花遍野绽开，草尖与花瓣沾着露珠，蓝天下洁白的云团，绿茵茵的草地上牛羊四野漫游着，休闲自在无忧无虑，像仙女撒下的玉带珍珠铺散开来，迷人的美景让人心旷神怡吐气留香。

云可儿长发飘飘，艳丽的花裙随风起舞，欢快的在河边奔跑，纵情歌唱着那首自传的信天游曲子《心灵的草原》：

蓝蓝的天，清清的江，绿绿的草原，白白的羊······

我是天上一颗星，光芒不及日月明；

我是林间一只鸟，婉转不及黄莺灵；

我是荷塘一只鱼，游来游去寻爱情······

“可儿，可儿；等等我···等等我···亲亲可儿，乖乖可儿，宝贝可儿，等等我吧···我追不上你了！”陆中华在后面远远地追逐着呼唤着！

溪水弯弯，河水弯弯。绿了树，绿了山，绿了额滴家园。

太阳红红，月亮闪闪。照着地，照着天，照着额滴心肝。

黄土汗汗，沙漠宽宽。月亮河冰蓝蓝，冰格蓝蓝。

青雨儿，青青儿，云可儿喜欢。

陆中华呀陆中华，把额们捧在心坎，把额们捧在心坎。

又是那首熟悉的曲子《青雨青青》，却变了情调。是谁的声音？像似在哭泣呻吟，谁在唱呢？是陆中华吗？如果是中华回来了，怎么见不到人影啊？为什么连青雨也看不见！耳畔熟悉的歌声刚听着还越来越近呢，怎么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听不到了？云可儿寻觅着···寻觅着···人翩翩的从天际落下来！

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荒冢石台，看不见一丝绿意。这是哪啊？好陌生的地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却又真切的似曾相识，记忆里似乎还有印像，一块矗立的大碑石上刻着“羽山”二字。

“可儿啊，你回来了？快，到娘身边来，让娘好好看看······！母亲羽彩霞在山巅的青石上望着云可儿，父亲云开路在一旁陪坐，原来这里是娘亲的故居老家啊！”可儿思衬着。

“娘啊，这么多年没见到爹娘了，可儿真想爹娘真想家啊！这回可儿不走了，可儿永远和爹娘在一起！”

“好啊，可儿；娘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这回娘带你去天上的世界，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人人都自由祥和的活着，人们每天快乐地歌唱舞蹈，那里是天堂、是没有苦难的世界！”羽彩霞呵护着女儿的长头发柔声的说。

“娘啊，您早就跟我说过那天堂里的美好世界？即便再美好我现在也不能跟随您去，我还没看见青雨和中华，牵挂着不放心要等他们回来，我又怎麽能放下青青啊，青青还小啊，有我还有个陪伴，孩子还有个念想，没有我青青那孩子孤苦伶仃的该怎么办？我要在家里等着中华和青雨回来过全家团圆的日子！中华和青雨都出去三年了，怎莫还不回来啊······！”

云可儿正对着娘亲说话，眼前慈爱的爹娘却忽然不见了，云可儿瞬间进入一个没有光亮的境地！跟着却是拿着利刃和锁链的两个赤发魔鬼出现了！

魔鬼恶狠狠地说：“云可儿，生死大权可由不得你，给你看看地狱王批的条子，你的寿禄只有三十二岁，今天丑时终止，和我们走吧，再不走，连留给你家青青住的房子也给拆了！赤发鬼说着，便将铁锁链子缚在云可儿脖颈上······！”

“云可儿嘴唇翕动，拼命地挣扎着···挣扎着···她的力量太弱了，再也挣扎不动；终于，最后一口气断了！”

好大的雪，淹埋了山梁，覆盖了沙洲，压垮了土屋！

“娘啊，呜呜···呜呜···您不能死啊！娘啊，您再醒醒吧！呜呜呜···呜呜呜···娘啊，额滴亲娘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您怎麽能丢下青儿不管啊，怎麽就一个人走了那，让青儿可怎麽活下去呀······！”

小女孩儿凄厉的哭声呼唤着母亲，惊醒了沉寂的戈壁沙漠，泣血的伤痛哀嚎声感天动地，让看了的人无不潸潸垂泪同情悲悯！

第二天，土屋后一株枯干的胡杨树下，竖起一座新坟，坟头上一块石头压住一张光鲜的黄纸，随风飒飒地吹响；坟畔一束祭奠的山野花环，一个干瘦的小姑娘儿正跪在坟头的雪地上，悲伤地烧着纸钱······！

天空中传来忧伤的歌声《青青和娘》：

冷冷的天，冷冷的江，冷冷的荒丘，冷冷的羊······

冷冷的风，冷冷的粱，冷冷的黄沙，冷冷的墙······

冷冷的心，冷冷的光，冷冷的衣衫，冷冷的娘······

雪少许地融化了，戈壁滩漫天飞舞的黄叶，掩盖了胡杨树下的坟冢。青青到坟头又拜祭了娘，用手捧上几捧黄土，慢慢地抹平······青青深深地下了跪，重重地叩了头，临别时再回头看了看娘亲黄球的坟冢！青青蓦地转身，一抹泪痕顺着脸颊淌下来······

青青牵上羊，离开了伤心的土屋，离开了牵情的坟冢。此后，镇子里再也没人看见她回来······

                                         写于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