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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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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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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塘记忆


         如果你去过农村,或者说山村,你一定会见过山塘。一座塘坝,拦在山脚,拦在两山之间的洼岔处。塘坝上是山,塘坝下是田。而田大多是梯田。梯田的下面,是沟底的水田。

         山塘的水,一般只浇灌山坡的梯田,若是水灌到坡下,流进沟底的田里,那便是浪费。因为沟底的田,并不缺水,有沟渠的水灌溉。

         说是山塘,其实也并不仅仅只依靠蓄积山洪的水。大多的山塘,一般都会有一口泉眼。泉眼或大或小,即便天旱时,蓄积的水被放干,泉眼的水也会溢出来,浸润着塘底。不然,塘底一干裂,来年就蓄不了水。

         春季是蓄水的季节。春季雨水多,山里人把塘坝垒起来,拦下山上倾泄而下的山洪,任凭雨水漫过塘坝,也不愿打开塘闸、开闸泄洪。于是久雨地湿,便偶有塘坝决堤、或涵闸泄漏。

         那一年,春雨连绵,春二月的天气,阴沉沉地不见天日,一连下了十多天的雨,所有的山塘全灌满了,雨仍不见停。

         忽然有一天,队长一声哨响,把全村子的人都召集起来,说我们村那口最大的山塘,塘底的涵闸被冲了个洞,水正哗啦啦的从塘底的涵洞往外流。听了队长的话,全村子的男人都动起来,一个个戴上斗笠、披着蓑衣,冒着雨来到漏水的塘坝。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更何况还下着雨。但山里人谁也顾不了这些。看着塘坝下纷纷往外灌的水,看着山塘里漏得越来越低的水位,村里人着急,于是挖土的挖土,装袋的装袋。老人们下不了水,便鼓动着年轻有力气水性好的后生。年轻人也不用劝,自顾脱了厚厚的外套,扛了装满土的袋子就往水底里潜。一个又一个,轮换着下水,把装好的土往水底里填。但上上下下好几拨,却终是没能把那豁口堵住,水依然哗哗地往外流。

         乡亲们着急,村里的二洼站出来,说:“给我二两酒……让我来吧!”村里人都知道,那二洼水性好,能潜在水底十几分钟不冒头,但就爱喝个酒。于是立刻有人拿来了酒。酒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天气冷,每个下水的人都要先喝几口酒,暖暖身子。

         人们拿来了酒,二洼喝下了,扛了土袋就要下水。有人拦住他,要在他腰上系上绳子。说是他水性好,怕他在水里呆久了,会冻坏身子。因为毕竟天气还有些寒冷。

         那二洼下水后,足足有十来分钟,一直没有上来,有人拽了拽绳子,他还是没有上来。豁口慢慢被堵住了,水流越来越小,接着就再没有往外流。于是人们拼命地拽着绳子,终于把他从水里拽了上来,于是扶上塘坝,发现他已经瘫软。人们连忙用事先准备好的棉大衣,紧紧地裹住他。然后把他抱进一座屋子,用火熏烤。但最后终是没有熏烤过来。

        有人说,他是冻僵的。有人说,他有可能在水里喝下了几口水。

         因为对土地的热爱,或者依赖,庄稼人珍惜水,便胜过珍惜自己。他们一直为这片土地努力、并且付出。

        只是这以后,父母们便再不让孩子去那山塘里玩,说那山塘里有水鬼,那二洼就是被那水鬼拽住了,所以才没有浮上来。

         但我们不信,我们常常偷偷地去那山塘里玩。夏天天气热,我们把牛赶上山,然后脱光了衣服,跳进山塘里。若是放水牛,那就更好,我们把水牛赶下山塘,然后看着水牛在山塘里游,便不怕牛走丢。有时候,我们爬上水牛背,但不小心就会从牛背上滑下来,掉进水里。

         当然,若是不会游泳,我们便不敢爬到牛背上。不然不小心从牛背上滑下来,我们就会沉入塘底。那山塘很深。

         开始时,我们不会游泳,我们便找个水浅的地方,趴在塘坝上,一双手撑着塘坝,一双脚拍打着塘里的水。后来我们学会了,便常常从山塘的这边,游到山塘的那边,比谁游得更快。

         但有一回,我差点就沉入了塘底。那是我刚学会的时候,总想着往塘中央游。没想到刚游离了岸,游出去不到一丈,却忽然往水下沉。要不是当时一个比我稍大些的伙伴发现了,然后把我拽上岸,我也许就被淹了。

         这些,都是孩时留在山塘的偷偷的记忆。每一次脱光了衣服跳进山塘,便总留意着不要让谁家的父母发现。偶有被谁家父母发现了,便匆匆地爬上岸,拽了衣服光着身子就往山上逃。

         当然,山塘留给人的记忆不仅仅是这些。炎夏天气,男人们忙碌了一天疲累了,便懒得回家烧一锅水洗澡,于是天黑前,脱光了或不脱光的跳进山塘里洗一个澡,那都是常有的事。于是大姑娘见了,便捂着脸侧着身子也就走过去了。但小媳妇就不同。小媳妇见了准会嗤一句:“你这大白天的光着身子在这洗澡,你就不害臊?”

         那男人听了也就厚着脸皮笑笑,挑逗一句:“要不你也下来洗一个!”

         那小媳妇听了,也就扭过脸,回敬一句:“要脸不!”然后说着笑着也就离开了。

        于是那男人听了,便浪荡的笑。那笑声感染得整个大山都浪荡起来。好像谁都不曾被谁责备过。

         我感佩大山的包容与厚待。

         其实,山塘留给人的记忆,一直都在。山塘与庄稼人的命运,休戚相关。南方种水稻,于是不管坡地或洼地,便都离不开水的浇灌。

         那一年,早秋的稻子尚未抽穗,山塘的水却早已干涸。于是,田地离山塘近的那些庄户人家,便纷纷拦了山塘仅剩的那点泉水,拦进自己的田里。有时候守上一天,直等到自己的田灌满了,才肯让与另一户人家。

         那一回,入夜以后,我从人家手里接过那一线细流,拦进自己的田里。为了不让那一线细流让人拦走,我守了整整一夜。我枕着田埂草地,差点就睡了过去,感恩那蚊子一口口将我叮醒。于是听蟋蟀在耳边鸣唱,听青蛙在远近处不停地聒噪,我近距离聆听了一次大自然的和美合奏。也感受到一次与土地和庄稼无间的亲近。

          我于是记住,土地、山塘、庄稼与庄稼人的不易。

         我于是记住,那个冒死也要堵住山塘坝漏的二洼。

         我于是记住,那宛若大山般包容与厚待的山里男女。

         但我终是没弄明白,我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为何对水那般亲近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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