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一条直通的石板街,延续了好些年。点一锅烟,从镇子这头走到那头,烟还未灭。
后来,有了条铺着碎石的泥土车道,便有了另一条街,与之前的石板街成丁字形岔开。乡里人这才告别了土布、家织布,穿上了“洋布”。但之前的石板街,便渐渐地冷落。
同时没有被冷落的,还有石板街的另一头,有一间早年的裁缝铺。裁缝铺不大,但光顾的人一直很多,生意从未冷淡过。仿佛正在印证着一句话:“酒好不怕巷子深”。
裁缝铺内,就师徒两人。师傅姓丁,人称丁裁缝。门上没有招牌,店内没有可供备选的布料。时代变迁,店内不再售卖布匹。
来这儿光顾的,大多是镇里镇外、乡里乡下的人家。他们都是自个儿捎了布料来的。或三、五尺,或七、八尺,他们总希望能用自己有限的布料,做出一、两套称心的衣服来。
而每一回,丁裁缝从他们手里接过布料,便总要先问一句:“是现做还是侯取?”然后叮咛了说:“现做是没有时间的,若是侯取,便要等到三、五天以后,赶制的衣服太多,档期排得太满。”
听了的人无奈,便只得答应了过些天来取。
丁裁缝这才扯了尺子,量量身高、量量腰围、量量肩宽。然后把尺寸记在布料上,对来的人说:“七天后来取吧,余下的边料,我会连同做好的衣服绑扎好一并交你。”
也有不放心的,便要求先裁剪好,然后拿了裁剪后余下的边料走人。丁裁缝心里明白,也便答应。于是量好尺寸,将裁剪后余下的边料找根布条绑扎好,交予来人,对来人说:“剩下的边料先交你了,衣服过些天来取吧。”
来人点点头,便走了。
丁裁缝这才将裁剪好的衣服坯料作上标记,交给徒弟,对徒弟说:“咱手艺人做活,靠的是口碑,咱不能‘私截’了人家余下的料子。”
这口碑,便一直这么传。远近的乡邻们都说:“丁裁缝手艺精,做衣服省布、省料子。”丁裁缝听了,却只谦虚的说一句:“不是咱手艺精,只是咱口碑好,乡邻们给面儿。”
可这口碑,也决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传下的。丁裁缝做活,一直都这么讲究。
丁裁缝那徒弟,跟了丁裁缝已有些年头了。早年时,那徒弟学成后,丁裁缝让他自立门户,那徒弟不从,便一直跟到现在。
据说,那徒弟初学时,有一回,丁裁缝将裁剪好的衣服坯料交给他,让他缝制。没想到,那徒弟缝好后,丁裁缝拿过来一看,却发现一只口袋高一只口袋低。丁裁缝当时就交代了说:“这衣服不要再发给人家了,改天我找到同样的料子,重新做一件赔他。”
那徒弟点点头,“嗯嗯”地答应着。没想到,几天后那人家来取,正赶上丁裁缝出门,只留了那徒弟一个人在家。那徒弟不知道如何应付,便取了那缝歪了口袋的衣服,交予来人。来人来不及细看,拿了衣服便走了。
丁裁缝回来后,那人刚刚离开。徒弟便把这事跟丁裁缝说了。丁裁缝一听就急了,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唬弄人呢!”说完,就让徒弟赶紧去追,一定要把衣服追了回来。
追出门不远,徒弟便追上了。徒弟对那人说:“我师父让我把你这衣服给要回去,说这衣服不能给你。”
那人一听,就奇怪地看着徒弟,对他说:“你这师父怪了,这衣服明明是我的,缝好了却不能给我,他想给谁!”
徒弟听了,只得低着头说:“我把你的衣服口袋,缝得一只高一只低了!”
那人这才抖开衣服一看,果然左右两边的口袋不一般高低。那人看看徒弟,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最后却宽容地说:“算了,回去跟你师父说吧,这事咱不追究你,这衣服咱要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咱乡下人,没那么讲究。”
徒弟一听,就高兴地回去了。以为得到了别人的谅解,师父就不会再追究他。
没想到,徒弟回到裁缝铺,把这事跟丁裁缝一说,丁裁缝听了却更生气。
丁裁缝对徒弟说:“你这是要坏了我的口碑!”说完,便急急地追出门去。追上那人时,丁裁缝对那人说:“这衣服,我不能给你,我得另做一件赔你。”
那人听了,就看着丁裁缝,对他说:“你这人怪了,你把我的衣服做坏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是没完没了了。”
丁裁缝恳切地说:“衣服是我做坏的,我理应赔你。”
那人便摇摇头,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别人不让赔,还自己争着要赔的!”
丁裁缝只得说:“咱手艺人,做生意讲的是口碑,这衣服穿出去,就毁了咱的声誉,坏了咱的口碑。”
那人听了,便将衣服还给丁裁缝,对他说:“你这人做衣服——真较真,不就缝歪了两个口袋嘛!”
自此,小镇内外,便传着两句歇后语:“丁裁缝做生意——讲口碑。”“丁裁缝做衣服——较真!”
每遇镇上有那固执者、爱较真的,别人便总会说一句:“你这是丁裁缝做衣服……”那后面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这话,对于丁裁缝来说,多少带有点戏谑的味道。但丁裁缝听了,却从不在乎。
丁裁缝的裁缝铺,生意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