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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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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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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儿时的石板路


        村子的前面,是一条石板路。石板路蜿蜒,通往镇上。

        而沿着石板路,拐过村口,从村子的一侧弯出去,石板路斜斜地延伸,连接着乡里。 

        石板路光滑,落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比村子还要古老。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究竟是先有了村子,还是先有了石板路。

        我想或许在某个年代,这里曾住着一位富有人家,于是有了财力物力,便请人铺了这么条石板路。

        后来那人家没落,或因为战乱、疫情什么的,那人家逃往别处,这地方便荒落了。于是村子消失,只残剩了这条石板路。

        但后来,我们这地方的人从别处搬过来,这才又有了这座村子。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对这条石板路比村子还要古老的一些想象和解释。

        后来我听人说,我们这地方的人,是从四川搬过来的。我听了总不相信。因为一直以来,我只听说过“湖广填四川”(史书上也这么记载),还从没听说过“四川填湖南”的。而且,在祖上的族谱里,也没找到过相关的记载。

        但不管你有多少质疑,一条石板路,默默地蜿蜒。不拒风雨,也不争岁月。

         那一块一块写满沧桑的旧石板,层叠着,叠加成一级又一级石阶。平缓处,一块块石板铺叠,偶尔有边上的缝隙里,会长出草来。

        石板上,没留下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但每一块石板,都磨得发亮。我想,或许有早晨的露珠落下来,落在石板上,一沾石板就滑落了,就像荷叶,从不接受水珠的停留、或渗透。

         这石板路,年代是有些久远了。石板已磨得光滑和通透。小时候,我们读书,常常从这条石板路上经过。有时候顽皮,放学了不愿回家,便在路上逗留,邀了同行的小伙伴们,坐在这石这板路上,玩“抛石子”、或打扑克。

        石板路干净,坐上去屁股不会沾灰。

        也有时候,我们互相调笑,便捡了老师扔掉的粉笔头,在石板路上写些“某某某失踪了”、或“某某跟某某是夫妻”之类。

         有一回,我们学了个新词,叫“杳无音讯”,于是有同学便在路上写:“某某某杏无音讯”。同学们看了都笑话他,说他把“杳”写成“杏”了。我当时也甄别不清,便去查字典……

        从此,我对文字,便有了特殊的敏感。

         我们一直都觉得,在石板路上写字,比在黑板上写字要好看得多。我们把这事告诉父母,父母们不信,就敷衍一句:“许是沾了石板的灵性呢。”

         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灵性,便带着疑问去问老师。老师说:“许是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走过,石板路被磨得细腻的缘故吧。”

       相对于父母的说法,我们更相信老师。

        每一回,当我从石板路上走过,我都会想,在这条石板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代辛勤劳碌的人们。

        小时候,听上辈的年轻人互相调笑、或逗弄孩子说:“那一年,我带着你爷爷去挑盐,从这条石板路走出去,三天三夜没能回,挑子从一个肩换到另一个肩,从来就没喊过疼。”我当时听了,就白他们一眼,心里想:我爷爷挑盐时,你们还没有出生呢!可现在想起来,却只记住他们说起这话时的自豪和得意。

         我于是想,山里人多力气,一向以能挑为自豪,一条石板路,不知磨破了他们脚下的多少鞋底。

        天雨路滑时,当你偶尔走一段没石板的泥泞路,双脚陷进泥泞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你这才知道,在这大山里行走,没有了石板路,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村子的一侧,石板路斜斜地延伸,那儿有浅浅地石级。沿石级而上,爬一座山垭,然后从山垭落下去,那儿是乡上,相距大约一公里。集体时,那儿就修有了公路,先是泥石车路,后来铺了柏油。公路直通到镇上。但那时,只有路却看不到车,不管是搭乘还是载货,那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于是去镇上,便常常走村前的石板路,村前的石板路直通镇上,走起来就更快些。

        村前的石板路,从村口往前走,起起伏伏,绕几道山梁,过几个村子,然后从一段石壁下的一级级石阶上落下去,便是镇上了。老辈人说:相距大概八华里。但走过的年轻人都说:其实五公里都不止。

        早年时,村里偶尔有人上街,或去镇上,兑换点东西什么的,便都走这条石板路。人们肩上挽着挑子,挑子下压条毛巾,一边走一边抹着汗。说着、笑着,百十斤的,一晃也就到了。

        集体那阵子,许多东西都要去镇上兑换。比如,收了小麦换稻谷。或者,收了稻子交公粮、收了菜籽兑菜油,都要往镇上的粮站送。于是,每一回,都少不了要走这条“四”、“五”公里的石板路。

        你于是也许就会说了:难怪,一条石板路磨得如此光滑!

        但我却常常想,一条石板路,洒下了庄稼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多少汗水。

        我孩时、或少年,乃至青年时的一大段时光,大都留在了这条石板路上。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镇上,便常常用一根挑子挑着。或粪箕,或箩筐,一头挑我,一头挑点去镇上兑换的东西。有时候父亲走得急,挑子就晃荡。母亲便跟在后面喊:“慢点,慢点,别把孩子晃悠了出来。”

        但我坐在挑子里,却从不担心和害怕。

         坐在父亲的挑子里,我总感觉到舒适和安全。乃致于后来不管乘坐什么样的交通工具,我都觉得没有小时候坐在父亲的挑子里舒坦。

        但慢慢地,人们便再不走那条石板路了。

        那一年,母亲用一双布鞋将我送出门,对我说:“穿上这双布鞋吧,穿上布鞋走得远,走石板路不硌脚。”

        我穿着那双布鞋离开家,回来时,却再没有穿回家里。

        那一年,一条水泥车道铺进村里,仍沿着之前通往乡上的石板路蜿蜒。但路面已远远地拓宽,盖过了石板路,宽阔而平整。

        过年时,我从外地回来,不见了我儿时的石板路,总感到有些陌生和留恋。但当我听到一声汽笛响起时,我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过完年再次离开家,我挥着手与乡邻们道别。踏上宽阔地水泥村道,我一边“嗯嗯”地答应着,一边眼瞅着山下残剩的半截石板路。石板路被村道撇在了一边,再也没有人从那儿经过。我于是暗暗地在心里说:再见了,我儿时的石板路。

         我挥着手与石板路告别,仿佛告别了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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