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于对我乡下的小村作任何考究。比如年代,比如源起,比如原住或移居。我知道,这些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但我孩时养成的好奇和兴趣,又常常令到我寻本溯源、盘根究底。
我一直觉得,我屋后的那座山,也就是村后那座山,它之前一定是一片茶林。或者说,在某个年代或时代,我小村的先民们,曾经在那片山上种植过油茶。我把我的想法跟弟说了,弟点点头。我又把这想法跟我的乡邻说了,乡邻也点点头,说:“也许是!”
但他们谁也无法为我印证。
带着他们无法印证的认同,我对这事越来越有了兴趣。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兴趣越来越浓。
去年年初,父亲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村后那座山,村里决定流转出去,给人种植油茶,问我愿意不愿意。我当时听了心里就想,整个一座山,我占有不到一块豆腐干那么大,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别人咋样我咋样。
离开家这么些年,对家中的山林和田地,我是越来越不关心了,都交由父亲和弟在家照管。但听说要种油茶,这又勾起了我的兴趣。我立时觉得,那山天生就是一块种油茶的基地。我越来越确信,那山之前一定种植过油茶。
年前,跟我一样离开家在外的又一弟弟从另一座城市打来电话,约我年前一起回家,说想回家看看村后的那座山,听说流转了后整饬得像一座现代化林场。我听了就答应了。但我心里还搁着另一件事,我一直没能放下我那未能得到印证的探究。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忽然萌生一个念头,我想这次回家,我一定向父亲打听清楚,也许父亲那一辈人,一定还记得那山曾经的模样。
年前回家,我没有急着去看那山究竟有了多大变化,我还是想解开我一直没能解开的疑惑。看着老父亲孱弱的身体,我真的不忍心问起他太多以前的事情,但我还是问了。我问:“屋后那座山,以前是不是种植过油茶?”父亲说,他也不知道。
我于是又问:“那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那儿有一些茶林的痕迹?”
父亲回答说:“没见过。”
听了父亲的回答,我于是就很失望。但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我于是就把我小时候见过的那山的一些特征分析了跟父亲说了。父亲听了后眼睛忽然一亮,他看着我说:“照你这么说,也许还真有那么回事!”他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
听了父亲的话,我便又有了兴致。我于是问父亲:“你小时候就没听爷爷说起过?也许他们那一辈人,就曾在山上种植过油茶。”
父亲听了就笑了,说:“谁会说起这些呀,你以为谁都像你,好奇心这么重!”
受父亲当头一闷棍,我便再没有往下问,一个人回到了童年的记忆。
村后那座山,紧挨着村子。因为山不高,所以叫“矮岭上”。我想我先民们也真是吝啬,连个“山”字也不肯给,非得叫“矮岭上”,难道就不能叫“矮岭山”么。不过,那山也的真不高,也不大,没有大山的巍峨与气魄。
山下一条土路,直通村后。路旁是新垦的山地,也许在某个年代,山地与山,原为一体。
山地紧连山脚。山脚的山,有一层层的梯级,显然有垦挖过的痕迹。虽然年代久远,而且都长着一棵棵高大的松树,但显然在某个年代,被人为的翻整过。松树下面,生长着油茶树及各种灌木,还有茅草。这便是我一直怀疑这儿曾种植过油茶的原因。
小时候,常常上山为队上放牛,或者给自个砍柴。当然,砍柴是偷偷的。山是队上的,我们只能偷偷的砍。而且,我们还为自己的这种行为取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偷柴”。小伙伴们在一起,便都心照不宣的这么做。
我们把牛赶到山上,便都坐下来,围坐在一起打牌,或者“抛石子”、捉螳螂。有时候玩得尽了兴,牛就跑到山下的地里偷吃队上的庄稼。
至于砍柴,那简直就是跟队上的看山员捉迷藏。我们总是趁看山员不在时偷偷地溜上山,然后可劲的砍。砍松树上的树枝,砍地上的各种灌木,栗柴、茅柴和油茶……。那油茶树一年被我们砍一次,从来就没长成过油茶树,更没有结过茶子。不过,每年开春时,那油茶树新发的嫩叶被冻成厚厚地“茶舌”,我们倒没少摘吃过“茶舌”。
在我们巧妙的周旋下,听凭队上换了一拨又一拨看山员,听凭那看山员如何看守,我们还是把一座山给砍光了。当然,其间也有我们父辈的功劳。因为谁都得生火作饭。
我们先是砍光了地上的灌木和荆棘,然后砍光了松树的树枝,只留下一个个稀落的树顶。最后,我们砍光了一棵棵或大或小的松树。
我们先是砍光了山顶,因为山顶离村子远,不易被发觉,接着便砍向山脚。于是,山上便只剩下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茅草。于是在茅草的全面覆盖下,山上便再没有长出一棵树木,也很少长出灌木或荆棘。
不过,我一直觉得,那灌木或荆棘,也许是自然生长的,但那油茶树,一定是人为的种植过,只是年代久远了,渐渐被毁损,便残留的生长着。
附近的村子和山里,都有种植过油茶,一直都有保留。
虽然几十年过去,山里人早已不再烧柴禾,村子周围的山,也渐渐地绿起来,山里的树木或灌木,蓬勃的生长着,掩住了进山的路,人们再没有走进山里,但我村后的那座山,依然茅草遮盖,仍然没长出一棵树木,只是茅草生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茂盛。
早些年,就听说我村里嫁出去的一位女孩,在银行工作,她提出过要承包那片山,但后因与村长的意向没达成一致,没有谈成。据说,村长要求把流转费交由村里统一管理,而她却要把流转费直接交到流转户手里。
年前,随着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弟先于我回家。回到家里,弟又打来电话,说让我尽快回家,抽空去看看后山,那山的变化真的很大。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与弟一起去往后山。一条水泥铺就的路,直从村后通往山下,并环绕着山一周。山被整挖成一层层梯级,山上四纵四横的过道,容得下一辆农用机耕车通过。每间隔的距离,都修有一个水池。那规模,那气派,我们只有在城里才见过。在我们这山旮旯里,这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我与弟一起爬上山,看着这座我们只有孩时才来过、后来就一直荒芜、只长着野草的山头,我忽然就舒了口气。我不知是对弟、还是对自己,我只说了一句:“这山适合种油茶。”
弟没有回答,周围的山也没有回答。他们仿佛都在沉默。我与弟一起走下山,我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一片土地,我们更应该思考该种些什么,我无须对它作太多的追溯!
远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