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不屑于看。也许你一看标题便觉得庸俗、浅薄、太平常。也许你会想:文人们没事,啥事都拿出来当话题。但我不在意。仅管我也总喜欢拿自己当半个文人,但旁人似乎还并不这么看。我于是便不用为曲解计较、生气、或耿耿于怀。
其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写。但我总觉得,不管“稻草人”还是“草鞋”,它们都是稻草家族的一员,是跟稻草有一定“血缘”的。于是,稻草的价值就彰显出来。稻草的光环,便渐渐耀眼。
草鞋就不用说,它承载着新中国诞生的辉煌历史,红军穿着它走过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一个世纪以前的几千年,草鞋与我们民族或许有着很深的渊源。我也见父亲穿过一、两回,也见过父亲用一根草绳拴在凳子上打过草鞋。但我没有学会。
至于“稻草人”,就更让人充满着联想与回味。有人以它为原型,续写了一个又一个“灰姑娘”似的童话故事。有人用它作诗,写下了一篇又一篇惊世骇俗的华美诗篇。我也学着写过两篇,一篇被我夹在了笔记本里,我自己也不忍看。一篇被我寄给某诗刋社,人家不愿发,也不告诉我什么原因。
我想也许我写的不够好,达不到人家的要求。我于是想起我中学时一位老师的话,他说:“一根稻草,你要把它写成金黄的尾巴。”
他是我们邻村的,是当时在我们那儿难得多见的大学生。他之前被划成右派,下放回到了他原来的乡下。那时候我们还小,早上上山放牛的时候,常常看见他戴着一副眼镜、扛着一杆火铳满山里打山鸡。老辈人说,他有些爱说大话。
后来他平反了,摘掉了右派帽子。他原来的单位还没来得及为他恢复工作。他便被我们地方政府安排到了我们学校代课。他来代课时,正赶上我初中升高中。在一次语文课上,他在谈到夸张一词时对我们说:“所谓夸张,就是要将一根稻草写成金黄的尾巴。”我当时听了就想,这不就是说大话嘛。
他后来就调走了,还没教完一个学期就调走了。他恢复了原来的工作,调回了他原来的单位,一个远离家乡的某省城。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来的工作是某省出版社的编辑。
我爱上写作,便是那时候开始的。但我终究没能像他说的一样,将一根稻草写成金黄的尾巴。
家乡的稻草,叫干草。大多是晾干了后贮存起来供耕牛越冬时作饲料用。
集体时种的是双季稻,早稻收割后,稻草被绑扎了晾到田基上,然后在田里插上晚稻苗。晚稻收割后,稻草便捆扎了直接晾在稻田里,因为秋田大都已经晾干,不再使用。那时候放眼望去,每一块稻田里都是小矮人似的小草扎。
秋收后的田垅,是可以放牛的。于是小时候,我们一边放牛,一边在田垅里玩草扎、捉迷藏。有时候揭开一个小草扎,里面便蹦出一只青蛙来。于是我们拼命地追捕。有时候追不上,扑个空便跌倒在半干的泥田里,嘴巴里啃进泥土。
现在已没人种双季稻了,那样太辛苦,劳人。现在每年只种一季,叫中稻。牛耕也早换成了机耕。于是便很少有人家养牛了。没了牛便不用贮草料,于是田垅里便很难看到草扎了。草都烂在了泥田里。
收干草是累活重活儿。夏秋里见风见雨,天黑了也要把晾干的稻草往家里收。不然让雨一淋,那稻草便全烂了。那时候虽是集体,但稻草是只分给养牛户的。当然牛是替集体代养而不是私有的。
牛是队上的,只分给有小孩还不能出工的人家看养。我那时还小,也帮着父母收过几回干草。而每一回,挑着笨重的干草,当扦担深深地嵌进皮肉里,我就痛得直想哭。挑完后脱下衣服一看,肩膀上的皮肤全是红的,都快磨掉皮了。
稻草挑回家里,我们村上的孩子们就有得忙了。挑回家的稻草是经过二次捆扎的,结实而不易散。于是我们便在稻草上翻来滚去的,常常有人玩得忘了回家。
也有时候,我们孩子们择了草,搓成一股股草绳。我们便找个空旷的地方,把草绳甩起来,一起玩跳绳。也有人搓两根草绳挽起来,绑一块木板,然后挂在树枝上,坐在木板上荡秋千。
大人们也搓草绳。他们把草绳搓得粗粗的。搓了草绳下窑;搓了草绳淘井;搓了草绳挂竹竿晾衣服。
稻草收回家,堆草垛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也是一门技术活。我们那地方草垛不是堆的,而是盘在一棵棵树上。我们管那叫“踩草树”。
踩草树要选杆儿直的树,大多是松树或杉树。不然是踩不上去的。踩草树也是一门熟练活,不熟练是踩不好的,踩上去也会塌下来。我小时候看着父亲绕着树,把一捆捆经过二次捆扎的稻草踩在脚下,一圈圈盘起来。我觉得很好玩,便也要自己踩一回。也许是父亲想让我早点学会做农活,于是便依了我。结果我踩到快要封顶时,忽然所有踩上去的草全都塌下来。要不是跟着一个个草捆往下滚,我那次不定会伤成什么样子。
踩好的草树上,常常会有鸟儿在上面做窝。于是我们常常偷偷的爬到草树上掏鸟蛋。大人们见了就骂一句:看哪天把你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你。
越冬的时候,天黑前放牛回家,我们常常会从草树上掏下一个草捆儿,塞到牛栏里,补充牛的草料。有时候会看到抽出的草捆儿被拦腰咬断。那是老鼠在里面做窝了。也有时候,我们会从草个里抽出一窝老鼠仔来。我们见了害怕,父母们却一把夺过去,狠狠把摔在地上。一窝老鼠仔全摔死了。
有了草树,我们就有了一个个没完没了的孩时故事。我们围着草树丢手绢,我们围着草树捉迷藏。我们围着草树大喊:“缴枪不杀!”
有一回,我躲迷藏藏在我家的草树底下,我看到了村东头的小草,和村西头的春树,他们背靠着坐在草树下。春树手里玩着小草的发辫儿。我偷偷的潜回家,把这事跟母亲说了。母亲却瞪我一眼,说:“小孩子家别乱讲!”我连忙申辩,说这是真的。我说:“不信我带你去看,我刚才没惊动他们,他们或许还在呢。”母亲听了却扬起巴掌,说:“再说我让你吃耳刮子!”我委屈得快要哭了,我说:“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信呢!”
后来听村里人说,说小草要嫁给春树,她父母不让。说咱们这地方太穷,不能让她再嫁在这穷地方跟着吃苦。
再后来就听说小草怀孕了,她父母怕丢了面,就只得让小草嫁给春树。后来有一回,当母亲再跟人谈论这事时,被我听到了,我就对母亲说:“我说了你还不信呢!”母亲依然还瞪我一眼,说:“小孩子懂个啥!”
我听了就嘟囔一句,说:“我咋说什么都不对呢?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话才会对!”
母亲听了就笑了,说:“等你长大了,说话就对了。”
而等我长大后,我却再没去琢磨过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