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时候爱看书,特别是对连环画情有独钟。在记忆中,父亲是一位电影放影员,因为需要换片的原故,得以经常进城。伯父家在酉阳城里住。伯父爱看书,也爱买书,因此家中藏了不少书籍。父亲每次进城,都会从城里伯父家带回我最喜欢看的连环画,记忆最深的是《岳家军》,那精彩绝伦的故事情节,生动形象的人物素描,常常让我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以至于在梦中,自己都成了其中的角色,策马扬鞭,为了保家卫国驰骋沙场。而在现实中,在与小朋友玩游戏时,也常常模仿书中的情节,大家分成两派,骑着自家的黄牛,在平坦的草地上,以树枝为武器,为了“领土”而相互厮杀。
再大一点,随着知识的不断增加,那些打打杀杀的“闹剧”不再在梦中出现。以伯父为榜样,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成了我们那一代的向往。山外的广阔天地,一次次的进入了梦中。
对山里孩子来说,要想走出大山,实现梦想,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在课余和节假日,做农活是免不了的。我们那个年代的山里孩子,牛是我们不得不说的童年伙伴。只要不上学,放牛便成了大家必修的功课。在其他人放着敞牛打牌玩耍的时候,我却拿着书本,坐在草地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可惜,天不假人愿。在小学毕业那年,一把大火,烧掉了家中的所有财产,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变得赤贫。没过两年,与弟弟先后进入了中学。温饱问题成了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那时候的梦,除了吃饭穿衣,就是搬离原来的寨子,最好是能到坝脚去,那怕是向城头靠近一点也好。
读书成了一种奢望。虽然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们:孩子,只要你们读得,就是砸锅卖钱,爸妈都要供你们读出来。但每到开学,因为粮食还未卖出,却总是凑不出足够的书学费来供我们上学。开学那天,父亲就带着我和弟弟,从家里面出发,一路向亲友借贷,直到借足钱款,才把我们送进学校。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周父母给的生活费,原本就不多,为了卖书看,我常常从本就拮据的生活费中,省吃俭用,有时甚至宁愿挨饿,也要卖下一本对自己有益的书。对于一个怀揣梦想的人来说,少年时代,精神的饥饿往往比身体的饥饿更强烈。
从学校出来后,经过了短暂的打工经历,城市的繁华如过眼烟云,那时候的梦,是安定,寻一方水土,自给自足,诗书自娱。即便是在最艰苦的岁月里,我也没有放弃对书籍的热爱,得到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了买书。
后来,在乡亲们的支持下,我回乡办起了私小。使我下定决心教书的,是老家的一位族弟,在我还在务工的时候,给我给了一封信,说自己失学了,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无能为力,却心有不甘,听说希望工程可以圆贫困孩子的读书梦,我立马给其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叙述了故乡的现状,以及那里的孩子,因为无钱,大多面临失学的困境。没过多久,能到了总部的回复,因业务调整,希望工程不再对学生个人进行资助,他们也爱莫能助。
怎么办?这些山里孩子的遭遇,深深地刺痛了我。打起背包,来不及多想,我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故乡在梦中越来越近,终于走进了现实。刚回到家,老组长就找上了门来:“永前,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几个队的小细娃都慢慢大了,该读书了,去中心校,来回要走几十公里,不现实,就近读书,原来的村小虽勉强能用,但条件太艰苦,没有老师愿来,乡亲们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老组长掷地有声地说“我不相信,山沟沟里飞不出金凤凰!”
山里人迫切希望改变自身命运的梦,在这一刻,与我的梦有了现实的重叠: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老组长召集乡亲们聚在一起,大家在已经废弃的村小教室里,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会议议程只有一个:立即恢复这个村小。板壁烂了,瓦漏了,大家出工出力出料,七脚八手的帮忙修补;没有工资,大家就用书学费代替,每个学生135元;没有书本,我想办法,找到了时任县美协主席在新华书店上班的许炳光老师,解决了书本问题。首批18个孩子,成了我的第一届学生。看着那一个个瘦弱的身躯,褴褛的衣裳,却遮不住一双双求知的眼睛,他们也有梦,他们的梦跟我当初的梦一样:有朝一日,走出大山,成为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