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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波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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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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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不是爸

           一、

老顾已有半年多没有儿子顾佳的音信了,心里有些惦记。这天早上,他便去村西和儿子在一个单位打工的葛强家询问。葛强妈说;葛强头几天回来过,说你儿子当头头了,别的没说。老顾又来到村主任家,用村主任的手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结果,手机里总是“喯儿喯儿”地响,说是空号。老顾回了家,越想越不放心,他是答应儿子他妈的,这可万万不能出错啊。

老顾翻箱倒柜找衣服,他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倒是找出一堆儿子扔家的衣服。他挑出一件皱巴的浅灰休闲西服,一条裤脚麻花的藏蓝牛仔裤和一双不大跟脚的休闲鞋。他穿戴完毕,把镜子从墙上摘下来,立在地上,对着镜子转了三圈,照了又照。顶着花白的头发,黑黢黢冒光的脸,着这身打扮,直感到别扭。可一想进城看儿子,这是个脸面,也就咬牙跺脚出门了。他顺路到村委会对边的马家火烧店买了二斤儿子爱吃的驴肉火烧,塞进印着药品广告的绿色无纺布口袋里,上路了。

刚出村,碰见三个起早赶集的邻居老汉。到了近前,一位老汉笑问道:“吆,还以为谁家的小子呢,原来是顾老蔫儿。这咋狗长犄角,还整个羊事,干什么去?”

“看儿子去。”老顾头也未抬,哼了句。

他不管身后那三位嘁嘁喳喳说着什么,快步走过,只顾赶自己的路。

他雇个三轮车,到了乡里的公共汽车站。正在排队买票时,一人把他从队中拉了出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儿子顾佳。

当顾佳听他爹说这是要去看他,他把他爹拉到一边,训斥说:“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去看我。瞧你这身不土不洋的打扮,到了城里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爷俩原道回了家。儿子是回来拿他的初中毕业证书,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俩月后的一天早上,老顾正在房前菜地里忙活。葛强妈急忙地跑来,告诉他;“你儿子的手让机器压了,住院了。葛强昨晚回来说的,他不让说。”

老顾一听急了,顾不上换什么衣服,进屋拿俩钱,连跑带颠地往县城里赶。中午一点多,他一路打听来到了儿子打工的公司楼下。他望着有十几米高的厂房,不知怎么进去。这时,从一个门洞里出来一位小年轻,老顾几步赶过去,问道:“小伙子,知道顾佳在哪吗?”

小年轻说:“啊,他好像从医院回来了,在车间呢。你是他父亲吧?”

“啊,不是,俺是他老乡。”

“哦,我打个电话,让他下来。”说着,小年轻疑惑地瞅着老顾把电话拨了过去。

“喂,顾主任,有个五十多岁的老爷子找你,说是老乡。”

“好,我马上下去。”顾佳走到当班的跟前,耳语了几句,快步下楼,从门洞里走出,一看是老顾,便快步走过来。那位小年轻见他来了,便招手指一下老顾就离开了。这时,从侧面办公楼里走出一位姑娘;二十一二岁,步履轻快,面容姣好,眉飞色舞,像一缕春风一样向这边飘来。

姑娘看见顾佳正和一位农村老大爷打着招呼,便躲到树后,不去打扰。虽然顾佳说话的声音不大,姑娘还是隐约地听见顾佳说:“不是不让你来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佳佳,你手没事吧?”老顾两手端着顾佳包着纱布的右手,看了看,心疼地说:“哎呀,听说你手让机器压了,住院了,可把我吓坏了,我这衣服也没换,一路打听就赶来了。”

其实,顾佳从门洞里出来就看见上穿洗白的四兜蓝迪卡上衣、下穿褪色的蓝斜纹布裤子、脚底蹬着鞋帮还浸着泥灰的旧黄胶鞋的父亲。他左右看看无人,不悦地说:“就手指破点皮,住什么院。好了,没事了,你……。”接着,抱怨说:“葛强多嘴。你咋没换件衣服。”没等老顾回话,顾佳又问了句:“几点出来的?没吃饭吧?” 老顾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儿子,心满意足地回了句:“不饿,你没事就好。”

顾佳拉了一把老顾正要转身一起离开,这时,那位姑娘走了过来。顾佳冷不丁地看见她,有些局促,颤競兢地说:“啊,你来了。”转瞬间,又镇定地问候:“霍副经理,你辛苦了。”

霍副经理名叫霍艳,父亲霍启东是公司的老板。霍艳和顾佳刚恋爱没几天,今天,霍艳忙了一上午,正欣喜地去见顾佳,偏巧楼下遇上了。初恋的姑娘对恋人的一切都好奇,她渴望了解顾佳的全部。她见顾佳和这位老大爷很亲密,料定是他爸,便走了过来。当听到顾佳的问话,她瞅着老顾,答道:“啊,我路过。”接着,问了句:“顾佳,你爸来看你啦?”

“啊,啊,是老乡,不是我爸。”顾佳闪烁其词地回答。

“哦,俺不是他爹,是老乡,老乡啊。” 老顾操着山东口音,也满脸堆笑地强调。

“哦,是老乡。好了,赶紧安排住下吧。老人家中午还没吃饭吧?让餐厅弄点吃的。”

“啊,经理,不了,他马上走。”顾佳说着,便转身移动身体示意老顾离开。老顾跟着顾佳走出二十几米远,顾佳心里忐忑不安,他边走,边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回了一下身,他看见霍艳还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停下脚步,低声地说:“你回去吧,过几天我们要评定升职,我挺忙的。”

“啊,啊,好,好。” 老顾支支吾吾,身子没动,还想说什么。最后,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独自缓缓地走了。

“咋没送送你的老乡?”霍艳对走过来的顾佳,不解地问。

“嗯,他说不用,说还有其它和他一起来的。”

霍艳直直地站着,目光凝重,审视着顾佳;“那老乡八成就是他爸,他就这么打发走了。无情无义虚头巴脑的家伙。”想到这,她转身走回办公楼。顾佳看着霍艳的背影,心里凉了半截。

           二、

霍艳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把刚才的事一幕幕过着筛子。她不相信顾佳是那样不堪的人,却又一次次为顾佳找着理由原谅,她要把她的心上人维护的更加完美。可顾佳说话颠三倒四无情无义的表现,让霍艳睁大了眼睛,从憧憬中回到现实。男人爱面子,可以理解,可不能不认自己的父亲。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办公桌上堆了几本要处理的财务账单,霍艳无心理会。顾佳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让她心神不定,手足无措。或许是他真爱自己,怕自己看见他农村的父亲,会瞧不起他。社会上确实有很多人以貌取人,以出身论英雄,看人下菜碟,可我是那样人嘛。霍艳陷入了欲罢不能的纠结,她不想让刚刚涌起的爱情浪花就这么飘落。

霍艳和顾佳是在工作中的几次接触,俩人好上的。在霍艳心目中,顾佳为人热情,积极向上,聪明、勤快。特别是他高高的个,凸起的鼻梁,隆起的颧骨,有棱角的面庞,还有那双深邃的双眼,特有男人的范儿,特像父亲的眼眸,炯炯有神。昨天,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抢先顶住压弯机上的铁板,那名工人的手就没了。结果,自己挤伤了手指。今天又照常上班,这么有责任心的男人怎么会这样呢?

面对爱情的抉择,有些倔强执着的霍艳,却不想有半点误解冤枉了顾佳。她到人事,把顾佳的《入职登记表》找出来,又折腾一阵,把同村葛强的《入职登记表》也找了出来。她叫人把葛强找来,俩人一核对,便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她愤懑,心想;这样虚荣的男人,不处也罢。可葛强说话末了,冒了一句;他可能是养父,让霍艳再次眨巴起对顾佳疑惑的眼神,疑惑再次让她对顾佳好奇并难以放下。她再问葛强具体,葛强只是说;私下里,村里的人都这么嘀咕。

一连三天,霍艳没去车间,更没去找顾佳。顾佳也感觉到了霍艳在故意躲他。顾佳不甘心就这么拉到,他给霍艳发微信,回复是最近事多,没时间。他假装到办公楼有事,去敲霍艳办公室的门,霍艳告诉他;现在工作忙,有事过几天再说。

此时,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升职考评,父亲要给顾佳升职,霍艳却硬生生地给拿了下来。父亲问理由,霍艳说没理由,就说他不实在。父亲让她拿出证据,说清楚,她又不肯说。父亲说要公平选拔人才,不然企业如何发展,她说会给你答案的。

这天一早,霍艳向父亲请假,说出去溜达溜达,便驱车去了顾佳的家乡。

霍艳进了村,几番打听就来到了村东老顾的家。院子里土道两侧的黄瓜豆角都已掉叶拉秧,几个黄瓜钮光白弯曲。白菜还都伞待着,没开始捆绑卷芯。三小间的土坯平房,硬土屋顶被雨水冲刷的条条道道,房边顶角几堆蒿草打着黄蔫,半死不活。白色塑钢窗浸出道道灰黄,透出岁月流过的痕。铝合金的门扇有些单薄,风一吹,铛啷作响。

霍艳没去敲门,她站在院中,喊了声:“顾伯伯在家吗?

睡午觉的老顾朦胧中听到有个女人喊他,他赶紧爬起,披上衣服。嘴巴“哎,哎”应答,哆嗦地去开门。他托住门把手,门“吱嘎”一声打开,见是一位年轻的女孩站在门口,问道:“孩子,你找谁?”

“顾伯伯,你不认识我了?”

老顾瞅了瞅,没回答。

“那天你去看顾佳,那女孩就是我。”

老顾眨眨眼,视乎想起来了,儿子管她叫什么经理。他警觉地问:“你找我,啥事?”

霍艳没回答,抻脖向屋里瞅了瞅,老顾没反应。“伯伯,我们可以进屋说话吗?”

老顾往门边挪了挪,头稍微低了低,霍艳抬腿进了屋。炕上堆着被褥衣服,炕柜上几床被褥杂物胡乱地堆成小山。屋里地上,一个地柜横卧,上面也是杂乱地摆放茶具、毛巾、闹钟等物品。

“来,坐这吧。”老顾把炕头的被褥往里扒拉一下,让霍艳坐下。霍艳打量了一下屋里,虽然有点乱,还算干净。她挨坐在炕沿上,说道:“伯伯,我是公司副经理,我叫霍艳。是这样,顾佳在公司工作表现很好,人也好,我来家看看。”

老顾没明白啥意思,没接话。

“伯伯,你没考虑让他在城里娶个媳妇,买上房子,住城里啊?”

“那得看他的造化。”这句老顾听明白了,直冲冲地回话。

霍艳站起身,来到地柜边,仰头观看挂在墙上的相框,有顾佳大大小小的照片两三排。她看着看着,眼神停在了一张发黄裂纹的年轻老顾和一位年轻女人的二寸合影上。

“伯伯,这是你和伯母的合影吧,伯母真漂亮。”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不提她了。”

“这么多顾佳小时候的照片呀。伯伯,顾佳长这么大,你一定受了不少累吧?”

“自己的孩子,什么受累不受累的。”

霍艳又故意反复说起顾佳小时候的话题,可老顾不上钩,似乎在故意回避。

“伯伯,要想让儿子留在城里,我们得了解顾佳的成长情况。”霍艳编了句瞎话。她见老顾还是不接话,便直接问道:“伯伯,我怎么听说你是顾佳的养父?”

老顾抬头看了一眼霍艳,低头嘟囔说:“那些长舌妇,瞎说。”

“伯伯,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只是想给他升职,还有啥的,来核实一下。”霍艳继续说着瞎话。

老顾低着头,脑袋充血,思绪有些乱,对霍艳的问话无心斟酌。他好几分钟没言语,鼻翼开始一闭一合喘着粗气。他心神不安地起身来到地柜边,抬头望了一眼镜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扬脖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杯,放到炕沿上。说:“孩子,喝口水。”

然后,他缓缓地又坐在炕沿上,说:“嗨,本来不该说,你问到了,说是对他前程有影响,也就不妨说说。”他叹了口气,低沉地说:“这孩子命苦啊,他一岁,他妈带他嫁给我,三岁就没了妈。他妈那是为我生孩子难产死的。他妈临死嘱咐我;让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她这一句话让我苦苦地熬了二十多年啊。”苦不堪言的煎熬让老顾眼含热泪,接着,他喃喃低语:“这个死老婆子,人好啊,因为我接了她娘俩,她感激我,对我也好啊。嗨,都怨我啊。” 眼泪沿老顾的脸颊流下,他赶紧用粗大的手抹去,他收住了将要奔泻的情绪。

“好了,孩子,就说这么多吧。”

“伯伯,对不起,让你伤心了。顾佳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会自豪的,会孝敬你的。”

“嗨,只要他高兴,由着他去吧。能对得起他妈,就行啊。”

           三、

霍艳回到公司,当天就和父亲讲了顾佳的经历和那天顾佳不认父亲的事。父亲霍启东一听,愤怒地吼叫:“这样的人怎么能升职,你做的对,这么虚荣的人,怎么能当领导。他能待就待,不然,让他滚蛋。”他话说完,忽然,觉得这事有点蹊跷,问霍艳:“不对啊,闺女,你对他怎么这么上心呢?”

霍艳红着脸,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霍启东看着女儿泛红的脸,明白了几分,同时,脑袋里映出那个血气方刚的顾佳。二年前,公司招聘。由自己亲自面试,五六个年轻人坐成一排,逐个问着,答着。他的眼睛在排在最后一位的应聘者身上停住了,他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和自己像一个模子扣出来似的。那位应聘者看见他也愣了一下。顾佳被录用了,并很快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艳,他家在什么地方?”

“河西乡刘二铺子的。”

霍启东一听,心脏砰砰乱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问:“刘二铺子的。你没问,他多大了?他妈叫啥?”。

“他二十四了。他妈叫啥,我哪知道。爸,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 霍启东强作镇静。

此时的霍启东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和霍艳他妈结婚前,有个初恋,就是河西乡刘二铺子的,俩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她母亲提出要十万块钱的彩礼,说是好给她哥哥娶媳妇,霍启东的父母无奈只好断了这门亲事,他自己也一气之下去了南方。这回儿,又听到顾佳二十四了,暗忖;时间也对,和她有过两回,不会那么巧吧。

霍启东想到这,心里暗叹;如果真是那样,罪孽啊。他抬头看着天真的宝贝女儿霍艳,厉声地说:“你不许和他处朋友。”

“为什么?他只是碍于面子,又没不孝敬他爸。”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霍艳争辩了几句,忽地,她脑袋里泛起疑问,她用右手食指抹了一下眼泪,问她父亲:“不对啊,爸。刚才你问他是哪的人、多大了,又问他妈叫啥名。我觉得这里面有啥事呀,嗯?”

“可能真就是她啊。”霍启东不敢想下去,对霍艳说:“你明天看能不能问出他妈叫啥名?”接着,又叹口气说:“嗨,问完再说吧。”霍艳还在愣愣地等他爸说下去呢,霍启东却慌乱地转身走了。

第二天,霍艳把去顾佳他家的事跟顾佳说了,顾佳很生气。当霍艳一番圆话,说是因为喜欢你,才去的,顾佳也就释然了。

霍艳又说:“我看见你小时候那么多照片,你爸很爱你。哦,对了,也看见你妈的照片了,你妈很漂亮。”她不等顾佳说什么,又问“你妈叫啥名?”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知道了名字,兴许觉得更亲切。”

顾佳也就没多想,说:“叫刘佳丽。”

当霍艳告诉父亲顾佳的母亲叫刘佳丽后,霎时,霍启东脸色大变,石锤落地,心脏跳得让他快要窒息,涨红脸,喘气急促,身体有些摇晃。

“爸,你怎么了?”霍艳一步上前扶住父亲。

俩人坐在霍启东办公室的沙发上静待了几分钟,平静一点的霍启东觉得这事应尽早让女儿知道,不然会酿成大祸。当天晚上,他向霍艳母女俩讲述了他的初恋及这个顾佳十有八九是自己儿子的事。霍艳的母亲听了自是哭闹了一通。霍艳也无法接受,在家苦熬了几天。最终,还是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过多久,顾佳认了亲爸霍启东,当上了公司副经理,老顾也被接到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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