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小儿子开学第二周,幼儿园布置了一项作业:请宝贝们带上几颗豆子第二天来种。临睡前,儿子捏着几颗红豆和绿豆爱不释手,小嘴巴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妈妈,明天红豆会长出辣椒,绿豆会长出西瓜;红豆会长出草莓,绿豆会长出哈密瓜。”听到他这么富有联想的话语,我不禁扑哧笑了起来。儿子好像发现哪儿不对劲,忽然又问我:“是不是呀,妈妈。”看着他万分期待的神情,我没有跟他解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自然规律。我一边抚摸他的后背一边忙不迭地应声道:“是、是、是。”
夜色蔓延开来,儿子抱着这包小豆子睡着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思绪将我拉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夏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一块菜地边,风吹起她的裙角翩翩……
三十年前,孩童圈里的顶流零食莫过于“老鼠屎”和“口红糖”。所谓“老鼠屎”是一种用陈皮做成的小颗粒棕褐色酸甜可口的柠檬丹;而“口红糖”呢,则是一支装在塑料口红壳子里的糖,一拧就会旋转而出,样子晶莹剔透,味道香甜诱人。臭美的女生还会在吃口红糖时,顺便在嘴巴上涂上一圈,嘴唇瞬间变得黏黏乎乎,仿佛真的擦了口红一般。可是,“口红糖”的价格不菲,买一支口红糖可以抵得上五包“老鼠屎”,所以这样的奢侈品我一般鲜少吃到。
那时我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读幼儿园,一起上学放学,她也喜欢吃口红糖。一天,我们正蹲在幼儿园后院的菜地边看篱笆上层层叠叠的牵牛花,那毛茸茸的藤蔓上一朵朵紫蓝色的小喇叭盛开着,我顺手摘一些下来用石头捣出汁涂在指甲上,真美。
夕阳西下,蝉声阵阵,刘婆婆挑着扁担,打来了两桶水:“去去,小丫头片子,一边去。”原来,她占领了这块地,种上了她家的辣椒,那些辣椒已经长出了矮矮的树,还开出了小小的白色的花。被赶出菜地的我们只得悻悻离开。
“这块地能长出牵牛花。”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这块地能长出青椒。”她的眼珠子也转了一圈。
“这块地能不能长出口红糖?!”我和她异口同声道,“能!”
不过四五岁的我哪里知道什么生物学,我只知道这是一块极其神奇的土地,它既然能种牵牛花也能种辣椒,一定可以种出我心心念念的口红糖!
我猛跑回家翻出柜子里的压岁钱,在经常光顾的小卖部里精心挑选了一支颜色最喜欢的口红糖,学着刘奶奶的样子,挖坑、种糖、埋土、浇水,每天放学后还会跑到菜地边捉泥巴里的小蚯蚓。一整个傍晚,我的时间全都耗在这块土地上。我满怀希冀地等待着,盼望着我的口红糖也能像牵牛花和辣椒一般开出花儿来。我等啊等,盼啊盼,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这块地仍然静悄悄的,丝毫没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迹象。
我耐着性子失望地等上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一天上学路上,我忍不住告诉朋友我的口红糖没有发芽这件事。她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说:“你真的去种糖了呀?”我真诚地点了点头,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傻瓜,我问了我妈,她告诉我地里是种不出糖的。”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向我的天灵盖,我愣了几秒钟,突然伤心地大哭了起来。其实我不是不知道糖已经种不出来这个事实,只是从朋友的嘴里说出来变得更难以接受。我突然有些怨恨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让我这样怀抱着希望空欢喜了一场。
后来,我是怎样抽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我忘了;再后来,我慢慢长大,看了许多书,明白了地里不能种出糖来,只能种出甘蔗,而甘蔗汁可以熬煮出糖的道理。而现在,住在城市里的我几乎已经接触不到泥土了,那泥土的气息已然离我远去。我只知道需要什么就到超市里去买,仿佛一切都能从超市里“长”出来。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摆放在家里茶几磁盘里用来招待客人的糖果眼看着快要过期,可我终年却很难再去吃上一块。
风吹帘动,我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梦中醒来,下意识帮儿子把被子掖好。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豆子,我突然醒过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以为那支陈年的口红糖没有发芽,原来它早已种在了我的心里,种在了我童年的乐园里。
——首发于2024年9月20日《十几岁*阅读与写作》“学习强国”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