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一年的最后一天，司时之神的熔炉里又蹦出来一批时间，它们是新年即将要送往人间的日子。这些日子都没有自己的名字，统一都叫“一天”。整整365天，堆满了神殿。

一天们像初生的宝宝似的，对一切都很好奇。一天问另一天：“你是第几天？”另一天有点骄傲的说：“我是第299天。这一天是人们的国庆日，届时全国上下、举国欢腾迎接我的到来。”又一个一天凑过来说：“有什么了不起！等会儿白龙马就会驾着太阳车来接我，我可是新年的第一天，谁能不喜欢呢？”“嘿，你是哪一天？”第一天看向它旁边蜷缩着的某个一天。“我……我是第366天。”第366天的声音不大却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神殿，继而屋内爆发出哄堂的笑声。“哎哟，笑得我肚子疼，居然有人是第366天，哈哈……”其中笑得最大声的要数第365天了。“别犯傻了，人间四年一闰，今年是闰年，理应有366天。”一个看起来很有智慧的一天说话了。“嘘，你们听，太阳马车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殿外是哒哒的马蹄声，屋子一下子变得静悄悄。

按照神殿的规矩，一天们会按照日历被依次送往人间。轮到谁，当值的星星使者就会用闪耀的魔法棒将这天点醒，太阳马车也会在日夜交替之时将它接走送往人间，而其余的“一天”便会继续陷入沉睡。

就这样，第366天好像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它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就在这时，黑漆漆的四周忽然擦亮了一道光，接着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

“醒醒，擦擦口水，准备去人间。”穿着亮闪闪的黄色衣袍的星星使者站在第366天的面前。“我也可以去人间吗？”第366天眯着眼睛问，它习惯了黑暗。“当然，你的出生就注定了有人期待，司时之神可从不会犯错。”“那……我还会回来吗？”第366天问到。“这儿吗？不会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又会有新的一天出生。”星星使者说。“那我会去哪？”“这我可不知道，从来没人知道。”

第366天坐上了太阳马车，太阳马车的车轮发出的火焰比星星更刺眼，白龙马拉着第366天奔驰在璀璨的银河里。“您知道我还会回来吗？”366天忍不住又问了白龙马。白龙马低沉的声音响彻云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知道，连司时之神都不知道。”“那我会死吗？“366天有点想哭。“死？”白龙马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时间是永恒的，你怎么会死呢？”说话的间隙，第366天被马车甩进了彩虹滑道，掉了下去。

第366天躺在一个花园里，它就这样躺了好几个小时，天已经透亮，除了旁边飞舞的蝴蝶和嗡嗡作响到有点烦人的蜜蜂，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人。

“唉，我就知道我是多余的。可是我为什么要诞生呢？”366天有些郁闷，它在心里祈祷着时间过得再快一些，让它这平庸的一天快点儿过去吧。“瞎说，每一天都值得存在，你生来与众不同，一定会成为不平凡的一天。”一个声音从一座墓碑里飘出来。

“是谁在说话？”第366天吓得瑟瑟发抖。“是我，别害怕，老朋友。”原来是在神殿里看起来特别有智慧的那一天，它降临人间时恰好一位伟人去世了，于是这一天也被人们刻在了纪念碑上，成为了不平凡的一天。第366天见到了老朋友热泪盈眶，它问到：“其他天呢？”“这个问题我可答不上来，或许在别处吧。”智慧的一天有些犯难地说道。

一阵轻柔的脚步打断了它俩的对话，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跪了下来，她有些苍白的小手捧起了一颗小种子，也顺便带走了第366天。“嘿，你的有缘人来了。记住，成为伟大的一天。”智慧的一天朝它眨了眨眼睛，钻进了墓碑。

第366天跟着女孩回了家，等她把种子种进自己的花盆里已经是晌午了。接着她吃掉了爸爸给她留的午饭，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然后她开始午睡，又过了一个小时。366天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哎……真无聊……”366天在心里叹息。又过了一个小时，小女孩还在睡觉，丝毫没有要成为伟人的迹象。下午，女孩开始写寒假作业，她的成绩似乎不太好，四年级了还有许多字不会写，有一些数字也没算对。366天忽然有些可怜她了，成为伟人今生恐怕不大可能。等到傍晚，女孩又细心地给种子浇上了一些矿泉水，还施了肥，老天爷啊，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回了！第366天真担心这粒小种子的安危。小女孩盯着花盆一看又是一小时。366天左瞧右瞧，上看下看，的确没看出这个花盆的奇特之处，甚至这个老旧的小花盆的边缘还摔破了一个小口子。“你瞧，我注定平凡。”第366天对自己说。

天一下子就黑透了，小女孩吃了几口中午的剩饭，又跑到阳台上看种子。这一次，女孩说话了：“三叶草，你是幸运的象征，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祈求你快快发芽吧！”小女孩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带着冬日的凉气，像一床被撕烂的棉絮破碎的让人心疼。一滴泪划过她清瘦的脸庞，刺眼得赛过了天上的星光。

就好像是司花之神听到了她的祈祷似的，366天不可置信地看见一株嫩青色的小苗儿颤颤巍巍地从泥土里钻了出来，从寒冬的泥土里钻了出来！366天和女孩一起惊喜地大叫了起来，当然女孩的尖叫声结结实实地盖过了它的声音。小女孩踏着棉拖鞋，一路飞奔至客厅，拿起电话按下一长串数字：“爸爸，三叶草发芽了！你说过三叶草发芽的日子，妈妈的病就会好起来的！”不知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小女孩又开始哭了，可是哭着哭着她又开始笑。

小女孩坐到书桌前，翻开一个粉色的日记本，写道：“刚刚，我亲眼看到三叶草发芽了，我想一定是神灵听见了我的气倒（祈祷）。爸爸告诉我，医生找到了治好妈妈的办法。今天真是好棒的一天！”就在女孩放下笔的瞬间，时钟滴滴答答指向了12点，第366天被定格在了日记本上，成为了小女孩心中最难忘、最幸福、最神奇、最伟大的一天。

后来，第366天在日记本里陆陆续续也看到了其他天。它明白了，时间是永恒的，从未消失，也不会多余，每一天的存在都有它的意义。有的一天被拍成了照片留在了墙上，有的一天被绽放成烟花留在了夜空，有的一天被染成了白发长在了头上，有的一天被树根吸收画出了年轮，有的一天被写进了书里让历史铭记……

“总之，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一天，但我却是平凡而不平庸的一天。”第366天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骄傲地说。

——首发于《中文自修》2024年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