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对手
那天,马眼镜驾着三轮摩托车驶进了零八一农贸市场,车斗里载着劈成两大瓣的一条白猪。
一阵“突突”响之后,马眼镜居然在刘明侧边的码档摆起了卖肉的摊位来,而且,看到新摆的肉摊子,买肉的顾客都像极是一窝蜂一般地被扯了过去。
零八一农贸市场原本就只有四个卖肉的摊位,前几天新增加了一个外,今天竟然又多出个“马眼镜肉档”来。
一锅饭,只够四个人吃的,现在六个人分吃,谁最终饿死还说不定。那天,市场监管部门的人竟然还说要增加三个摊位。
刘明们的怨言没处申诉,只好把对市管会的气往肚子里咽。
马眼镜是零八一军工集团下面一个名叫120厂的普通工人。120厂过去生产雷达,军转民后生产电缆。没多少技术,工作量少,工资偏低。然而,家里马上考大学的两个娃,长知识也长身体都需要钱,马眼镜只好买断工龄,来这农贸市场卖肉。
“我晓得,买主你走得急,准是屋里来客了。待客要用瘦肉,如今喜欢吃肥肉的人不多。”马眼镜说,“不过,都是瘦肉又划不来,要配上点肥的,吃不完还可以煎油。我替你作主了。哦,忘记问带了多少钱?我的意思是要多少肉?”
下刀时,马眼镜总要剑走偏峰---偏一下刀,切下的肉自然比别人需要的多出一二两。这且不算,马眼镜总能千方百计说服对方接受。见马眼镜说得称心,买主掏钱也就更快了。
愣愣地看着新开张的马眼镜,刘明暗自骂道:“硬是来跟老子抢生意嗦?”想起自己是这市场的“老摊主”了,刘明今天要显一显“老大”的威风。
“听见老子说话没?”刘明咆哮起来,“不许紧挨着老子摆摊子!”
还是没理睬刘明,马眼镜只管卖他的猪肉。
突地,见有一条狗“啾啾”地围着肉摊子转悠,刘明灵机一动,随手拿了一块骨头甩过去。
“叫啥子叫,给你一块骨头去啃!”狗没防备,被骨头打中了,“啊啊”地连声尖叫着逃开去。刚跑几步,回头一见打自己的是一块骨头,狗就又贼眉贼眼地跑过来衔起骨头,然后暗下欢喜着逃开去。
“真它妈的生得贱。”刘明对狗骂道,“不怕挨打就给老子来吧!赏给狗日的吃一回饱。”
明知他是骂人,而且,是在骂他马眼镜,马眼镜已经多年没受过这样的窝火话了,当即把尖刀“当”一声往猪肉嶝上一剁,定定地看着刘明。
“我生来就有打架的瘾,刘师傅,晓得不?你有一把刀,马眼镜我也有一把刀。刀是宰肉的,”马眼镜推一下眼镜,说,“不是打架的,我们都放下刀。来吧!我先让你一拳。不敢?就是臭脓疱!”
一下子,周边做买卖的都惊诧了,纷纷围拢过来看“戏”。
“你要给老子爪子?!”刘明拉开打人的架势,吼道,“真要干架吗?”
刘明不习惯于在人前退让,明知动手可能吃亏,还是对着马眼镜猛撞过来。马眼镜说让他一拳,这一次是让他一撞,于是,迅疾地往旁边一闪。刘明打了个空拳,一个趔撇,“扑通”一声闷响,摔倒在了地下。
“哈哈……”围观的人们都大笑起来。
听见众人的大笑声,刘明又恨又愧。他满以为这些人总会在他吃亏的时候出面帮他的,不帮他也会劝解的,哪知他们都在旁边看戏。这一刹那间,刘明感到自己的“老大”地位跌落十八层地狱了。
就在这时,一个卑怯的影子,儿子的,随着笑声到了刘明身前,并伸过手去……
“好,好,你个狗日的龟儿子?”刘明被儿子扶起来,一面倒退着回到自己的肉档,一面指着马眼镜说,“竟敢如此地欺负老子!”
……
事情暂时平息了,马眼镜开始卖肉。一连数日,马眼镜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意。
马眼镜待人和善,要瘦给瘦,要肥给肥,下刀果断,过程大方,价钱同大家的一样,但是,看上去肉色比大家的还新鲜。买主们与他称兄道弟,围着他谈笑风生,每天不到中午,一头整猪的肉就卖完了,赶快启动另半条猪。
望着马眼镜生意兴隆,刘明要卖的猪肉呢,还是昨天杀的,卖不出怎么办?问儿子,今天盘的鲜生猪肉怎么还没到,儿子说:“盘龙过来的车,在城西口堵住了。”刘明这下真的着急起来。
没料到,这时候,马眼镜居然笑嘻嘻地走到刘明的肉档前来了。
“刘师傅,我们讲个‘和’字吧!和好了,我们再做一笔买卖如何?你把这点陈旧肉折价卖给我,我再帮你卖出去,”马眼镜说,“要不然,你又要费力做腌肉了。你坐着歇凉都喘不过气来,还要找些事来磨累,何苦哟!”
气得脸如两瓣猪肝,刘明一扭身背对着马眼镜不吱声。
这一天是倒霉的一天,晚上,他叫儿子守屋,自己摸黑提着一个“刀儿菜”到市场监管部门去找老王书记,请求老王书记看在与他刘明的妻子是同乡的份上给下一条禁令,罢了新增的三个卖肉摊位。
但是,老王书记说,这样做没道理,新增的卖肉摊位是根据市场发展需要,既科学、又合理的,他不愿意搞土政策,再说:“我告诉过你们,有饭大家吃嘛!”并且,还告诉他,广元日报上有文章,鼓励大家练摊,说不定哪天零八一农贸市场还会增设更多的卖肉摊位。
刘明一听,心凉了大半截,提在手里的“刀儿菜”竟然“咚”地一个闷声砸在了地上,像极是一坨铁疙瘩砸在地上。
看着刘明的背影,老王书记喊道:“哎!老刘,刘明,你的‘刀儿菜’。”但是,刘明没搭理他,老王书记也只好摇了摇头。
卖肉经
几天前,我去零八一农贸市场买肉时,刘明竟然哀叹不已。一问,我才知道刘明卖肉这半年大缩水了。刘明说是受新冠疫情影响,包包头有钱不多的人多了。
有一天,脑子忽然灵活了,刘明有了个新主意:“妈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咋不晓得把肉摊子摆到你们零八一社区去?”想了想,我给刘明竖起了大拇指。
零八一军工集团是中央核工业部的重点军工企业,有大大小小的工厂比一双手脚的指头还多。零八一社区就居住了好几千人呢!人多,吃肉的人自然也多。但是,因为零八一社区和零八一农贸市场之间隔着一条铁路,穿来过往的火车天亮到天黑多达几十趟,很不方便零八一社区人赶零八一农贸市场买肉。这是刘明选择送肉上零八一社区的根本。
叫儿子继续留守零八一农贸市场上的肉档,刘明自已则驾着载有猪肉的挂斗三轮摩托车上路了--去零八一社区开辟新的肉档。
嗓门宏亮,刘明唱着三十年以前师傅教给他的一首卖肉歌:
才听肥猪叫哟,
眨眼肉送到。
肉鲜与不鲜,
下刀肉还跳哟。
......
看到拉风一样的刘明,有人就笑话说:“你吹死猪皮哦!下刀肉还真跳?”但是,刘明也不生气,回一句:“不信么?那你随我来看看嘛!”于是,一大群好奇者跟随来到了零八一社区,让刘明一路捡到了一批意外的顾客。
把挂斗的三轮摩托车一停,刘明当众表演起肉跳的把戏来。
三十年前,刘明跟师傅练就了“跳肉”的功夫,虽然有多年不用了,但是,要恢复还是容易的,只在前一晚试了几下就顺手了。
卖着关子,刘明一定要等看的人多了才肯表演“跳肉”,于是,很快就围了一堆人。
只见他拿起豁亮的尖刀,往肉上一放,还没切进肉去,就见那块肉“突突”地不住地地颤动起来,好像感觉到了刀带来的疼痛一般。
围观的人们齐声地喝采,刘明趁机又吹一个牛皮。
“不是我老刘自吹,三十年前我就是一刀准。不信谁来试试,”刘明说,“你买几斤几两,我下刀算数,割下来过秤,少一两的免费补你二两,多一两的免费你拿走不谢。”
这一着诱感力很大,本来不打算买肉的都来买肉了,特别是那些过路的青年小伙,年轻媳妇。
刘明确实有一手,“一刀不准”的时候是极少极少的。
不过,有的时候,他也学马眼镜来个“剑走偏锋”---故意多切一两半两,过完秤把肚皮一拍,说声:“多的,老刘相让了。”然后,就“嘭”地一声响,把肉丢进买主的菜篮子。
“这一二两肉,”刘明爽快地说,“就老刘自己掏荷包赔了!”
这样一来,刘明不但肉卖得快,而且,人家对他以前缺斤少两的印象也变了,觉得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渐渐地,无论买肉不买肉,都乐意跟他搭几句话,忘了他过去那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就连他那些喊不得的外号都有人当面喊了。
“刘豇豆--!”
“晾衣竿--!”
“哟--诶--!”
别人喊得畅快,刘明答应得很痛快,而且,偶尔还补上一句调皮话:“要喊刘豇豆或是喊晾衣竿的赶快喊,莫错过时机罗!我正在一天比一天胖呢!”嘴里打趣着,手里依旧忙着给人分割肉。
“是不是到哪家医院多装了个纤层肚?”有人问。
“不是!是你们这些懒鬼,要吃肉又不想过铁路,硬叫刘大爷我给送来。”刘明说,“我倒是劳累了,每顿胃口大开。顿了顿,刘明说,“我就怕你们养得太肥,说不定要抽板油的哟!”
天亮到天黑,刘明都在说笑中度过,快活得像极是神仙一般。
每天,摊子一拉开,刘明脸上的肉便松弛下来,望着人便打招呼。不过,他常常张冠李戴,把人家的姓名喊错了。那也不要紧,喊错了可以引来一笑,使气氛轻松,关系融洽。
买主还没走近摊子,刘明就站起身来迎客。
不等对方开口,刘明便学起马眼镜那一套:“我晓得,你走得急,准是屋里来客了。待客要用瘦肉,如今喜欢吃肥肉的人不多。不过,都是瘦肉又划不来,要配上点肥的,吃不完还可以煎油。我替你作主了,买多少钱的肉?”下刀时,他总要比别人的需要多割一点,并且,能千方百计说服对方接受。
碰上犹豫的买主,刘明能使他定下心来买一块五花肉,并把怎样红烧怎样做扣肉的方法告诉他。
碰上钱少的买主,刘明建议他买一块肘子,花钱不多,经得吃。
碰上喜欢喝酒的人,刘明会趁机把猪尾巴、猪舌头和猪腰子……推销出去。
碰上家里有人坐月子生娃娃的,刘明除了卖肉,还能劝说人家买一个猪肚子,把猪肚子的补养价值说得神乎其神。
“这样,做买卖虽然辛苦一点,但是,又比以前挣钱多了。”刘明这样对我说时,笑啦!
我已经走出老远了,刘明突然追上来,硬要将一只沉重的密闭了的大箩筐扛进我家。
我揭开盖,里面装满了猪大脚。“拿今天的时髦话说,这不就是点信息费吗?是您给我……”任我怎么推却,刘明都决不扛回去。
悔恨的泪水
那天,很早就卖完了一条半猪的肉,包括一条猪的下水,装钱的人造革挎包塞得快暴满了,刘明就在心里想,明天要不要把那条猪的下水也拉来买。
心里想着这事,没注意天突然地变了脸,一股刚劲的旋风吹得刘明卖空了肉的三轮摩托车案子险些打了偏偏,所幸被刘明一把控制住了。
“莫不是老天要掀我摊子嗦?”刘明戏笑着说,拾头一望,啊!天黑了半边,暴雨瞬间就要来了。
已经来不及赶回在零八一农贸市场的店铺了,抬头一望,刘明看见了二三十步远处有一幢矮层楼房,就在心里寻思着那楼房底层的楼梯间或许还可以避雨。于是,匆忙中,刘明连装钱的人造革挎包都没扯上,撒腿就跑了过去。
猛然间,胸前扑进了一大簇鲜花,刘明和大簇鲜花都被吓了一大跳。
定眼一看,刘明才见那一大簇鲜花是穿着一条大花色连衣裙的女人。
大花裙从楼梯间里往外冲,刘明从外往楼梯间冲,于是,彼此间互撞了一个满怀。
一抬头,大花裙全身一震,就软了下来。与此同时,刘明也认出了大花裙,禁不住地大吃了一惊。
真是和尚遇见寡母子--巧了。眼前的大花裙竟然是刘明大半年没再照面的情人--李春花。
见被惊吓了的李春花像极了一条无骨的蛇,快软塌在地上,刘明赶快伸出双胳膊,一把揽住李春花在怀里。
再定睛一看,大半年没领受这个女人的温情了,刘明留神地看了看楼梯间里外,没别人,心里一高兴,情窦再一次大开,直勾勾地看着怀抱里慌乱的李春花,足有半分钟。
就在这时,一条巨大的银蛇划亮了楼梯间外的天空。只是一瞬息,“咔嚓--”一声巨钹炸响,楼梯间外的天空爆响了一声惊雷。与此同时,天垮了一个大窟窿--暴雨从天而降。
一层楼梯间左右两户人家,靠右的门紧闭,靠左的门大开,刘明想大开的门正是李春花的家。
冲出门去,李春花是要赶在暴雨前去抢收晾在楼舍前坝子边的衣物,匆忙中,才与刘明撞了个满怀的。
看一眼李春花家的衣物早被刮在了地上,浸泡在污浊的雨水中,脏得像极是赖皮狗了,刘明就暂不去管“赖皮狗”的事,抱着李春花冲进门去,同时,反脚“砰”一声将门反锁上。
刘明把李春花放在床铺上,李春花竟然“突”地惊醒了,惶惶恐恐地盯着刘明。
“原来,你家住在这里?我是说你过去咋一直不肯告诉我这个。”顿了顿,刘明说,“哎,我问你,这大半年咋不见你来买肉,也不记得刘哥哥的好了吗?”
雨声太大,所以,刘明也放大了嗓门,但是,口气听上去并不严厉,还带一丝温和的笑。
咬住嘴唇,李春花像极是要哭,半天才说:“到客厅里去坐吧!这个样子,让人家看见不好。”说完,李春花腾一下站起身,就要走向客厅。
“雨大,不会有人来的,你怕啥?”顿了顿,刘明说,“哎,家里人呢?”
“厂里效益不好,新冠疫情稍好一些,老公四月份就去新疆打工了。女儿在大街上与人合伙做卖鲜花的生意。”女人说,“算了吧!我们……我们以后再不能那样了。”
“你看刘哥哥这大半年不走运了是么?这不,上半月,刘哥哥我一施小计把肉摊子摆进零八一小区,生意就比大半年前还冒尖多了,每天还多卖出半条猪的肉和一条猪的下水呢!”
“我愿你好。”
“不过,心里却比过去还痛苦,快来慰劳慰劳刘哥哥嘛!婆娘。”刘明说着,反而坐在了床铺上,顺手抚摸了一下柔软的床铺面,笑兮兮地说,“这床铺真软和,和我为你包租的旅馆房间的一样。”
李春花正色地说,“这太不像样子了,快起来,到客厅里去坐,我泡茶给你喝。前几天才晒的香笼茶,我们几个姐妹户外活动时在朝天区曾家山扯回来的。”说着,李春花连眼都不抬,转身就欲往客厅里走。
“什么?”刘明“突”一下从床铺上站起身,喝令李春花站住,半真半假地威胁说,“哼!你想脱身?那好,算一笔账吧!大半年前的这几年,你在我那里拿走了好多猪肉,好多猪板油,好多猪杂碎,我通通记在小本本上了,以为是不要钱的么?你欠的账,还钱来!”
李春花听他一说,浑身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噤,两腿无力,身子“嘭”一声靠在了门板上,“簌簌”地直往地面滑,眼泪“哗哗”地下流和屋外的暴雨一个样,不,远比屋外的大雨还暴烈。
“我晓得,我欠了你还不清的债。天不怪,地不怪,怪我当初不该去求你。五斤肥肉屑子,卖了名誉卖了身,我这样的女人真不值钱啊!”李春花说,“你以为我真喜欢你么?一身恶心的狐臭味,瘦得真跟干豇豆一个样,浑身上下尽是骨锥针,我陪你一回受一回罪。莫怪我讲得不好听,这是心里话。你去查一查,访一访,我们厂里的姐妹们没一个是偷人养汉的。认得你之前,我没半句闲话给人讲,但是,在你这儿,我栽了。”
一串泪,一泣声。
李春花流淌着心里的痛苦,哭诉着心里的怨恨,尽管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但是,泪水磅礴而出。
“前几年,我跟你鬼混,害得……害得我女儿大了都嫁不出去,人家说她妈……名声孬。如今女儿长大了,我只想收拾心绪给女儿做个好榜样,安心安意操持家,哪知你……你!我命苦,我下作,我这一世还能由得各人么?怨我男人太狠心,丢下我一人陪女儿,他个人出去……路边上的草鞋,任人骂,任人踩。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酸的苦的都是我自讨的……不过,千万别真让我家里人知晓了这段孽债。”
如此严厉地责备自己似乎还不解恨,李春花竟然狠命地疾速地抽打起自己的耳光来,“咣”声震屋宇,很快就抽破得面部血泪模糊。
哭诉着心里的这番痛苦话,抽着自己耳光,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了许久,也不见刘明有什么动静,李春花只听屋外雨声哗哗,大风把门窗吹得“嘭嘭”地响,像极是这可怜的房屋已经被风雨洗劫一空了,一股惊慌从心里“腾”一下升起,赶忙睁开眼睛来看,却不见了刘明。
是的,刘明早已经离开了,就在李春花抽下自己第一耳光时,刘明不见了。
呼--呼!
哗--哗!
零八一小区里,树木们在风雨中顽强地挣扎着,有的断枝了,有的折臂了,更有折腰了......楼舍前的坝子里一片汪洋大海一般,浑浊的雨水四处横流,将李春花家的衣物冲击得这里一团,那里一坨,有的还堵塞在了下水口。
蹚着浑浊的雨水,刘明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三轮摩托车,任由暴雨砸着。
路上,三轮摩托车载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刘明,一无斗笠,二无雨伞,全身上下湿得像极是落汤鸡一般。
肉架子在车斗里“哐啷”着摇摆过来,又“哐啷”着摆过去。挂肉用的铁钩彼此之间撞击得“叮叮当当”地响……刘明像极是一个可悲至极的醉汉,驾着三轮摩托车飞驰。
李春花辛酸的诉说震撼了刘明的心,他忍住了同情的眼泪,却忍不住心中撕裂的痛楚。
像极是一个被人打断了手臂的贼,刘明又羞愧又痛苦地任由眼泪和着暴雨下流。
收拾心绪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阵阵滚雷响在高远的天边。
有人奔跑着,大声地喊叫着,从刘明身后追来。
但是,刘明像极是一个聋子,再大的喊声也没听见。直到迎面有人提醒,刘明这才回头张望。
啊!死对头---马眼镜,他追上来做什么?真是冤家路窄,倒霉的事迭着来了。
刘明想起他那火铳一样的性子,铁锤一样的拳头,不寒而栗。
一时结怨,百年不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怎么办呢?
向他求饶?
与他拼命?
还是快走吧!前面,因为快过火车了,横穿铁道的公路口被铁栏杆给扎住了,铁路两边的公路口聚集了许多人,兴许有人会帮忙劝解一下。
但是,就在这个节骨上,三轮摩托车竟然意外地熄火了,刘明再打火也是百忙活。
很快,马眼镜追上来了。
“你聋了吗?!”挡在他面前,马眼镜瞪着眼睛吼道,“我还以为你真聋了呢!”
“哦不,对……对不起!”
“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刘明无言以答,惶恐不安地望着这个对头人,思谋着咋个应付。
不料,马眼镜突然问他:“你掉了东西没?”
“我?”
“你问我吗?”
“问我掉东西没?”
刘明如释重负,连忙望望自己身上,又回头望望车斗里的肉架子,看到切肉的刀、称肉的秤和挂肉的几对铁钩子都在,便说:
“没,没掉啥东西啊!”
“那好,你走吧!有事想求我,就拨我手机。”马眼镜说完就走。
一面寻思一面望着马眼镜的背影,刘明见他腋下夹着一块揉成一团的雨布,里面像极是裹着黑咕隆咚的啥东西,寻思着……
突然,想起来了,刘明摸摸身上,再看看卖肉的架子,这才一惊,赶忙地追上去。
“哎!等一等!等一等!”刘明大喊道,“马眼镜,我掉了钱袋子!”
“有好多钱?”马眼镜停住脚步,但是,不回头,独格格地问。
“整整一头半猪的肉钱。不,还有一头猪的下水钱,两千多一点。”
“拿去吧!点点数,看少了没。我去大哥们所在的零八一小区家里,出来时在你摆肉摊子的那里捡到的,”马眼镜抖开雨布,拿出一个湿漉漉的人造革皮包来交给他,“一看就晓得是你的。你平常装钱用的就是这个包。今天,肯定是抢雨才落在零八一小区的摊位了。”
刘明捧着人造革皮包,泪流满面如磅礴大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诶!厉害,我是说这大半月你老兄怎么没见卖肉。今天去零八一小区我大哥家,”马眼镜说,“我才看到你老兄是‘送货上门了’,这办法好啊!另劈门道,我就没转过这根筋。”
原来,刘明离开李春花家的时候,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忘记把人造革皮包取下来搭在身上,那东西竟然一直挂在肉架子上,被强暴的风给甩掉了下来,漂在摆肉摊子的雨水坝子里,他一点也没感觉。
现在,捧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造革皮包,刘明望着那一脸刚正之气的马眼镜,双唇直打哆嗦。
“老弟,……这东西落到你手里,”刘明激动地说,“还……还能够……回来,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嗨--!”马眼镜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想不到人还有个良心,是么?”
“是的,是的。”
刘明只顾点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傻愣愣地望着马眼镜一步步走远了。
……
猛地一旋转锁钥,怪,三轮摩托车这一次竟然又打着了火。
“良心,良心良心……”刘明自言自语地念叼着,翻江倒海地想着,腾云驾雾似地驾驶着三轮摩托车驶向前面的铁道口赶过去......
“呜--”火车开过来了,一路的“哐啷”声伴随着呜鸣声,震荡着人心。
徐徐地,把三轮摩托车驶近铁道口汇聚的人丛里,刘明一边等待着火车过去,一边想着心事。
越想,刘明越觉得自己比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丑陋,身上像极是长满了虱子一般。
九分钟后,火车抛下最后一声呜鸣,扬长而去。夹杂在人丛里,刘明驾驶着三轮摩托车滚过了横在公路上的两根钢轨---铁道。
他烦躁,对自己不满,走进肉店铺,踢着了那个经常用来装猪下水的竹篾箩筐,顿时火起,海骂了一声,刘明飞起一脚将它踢到墙角去,还不够,赶上去又狠命地跺了好几脚,竹箩筐被跺得完全瘪扁了。
然后,走进房间,“嘭”一声把门碰上,刘明脱下那身透湿的衣服,饭也不吃,往床上一倒,麻木了。
儿子以为他病了,走进来问三问四,刘明怒吼着,把他赶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又把儿子叫回来,刘明要他打一个电话,转告他那“老丝瓜”的婆娘,到这里来住上几天。
第二天下午,“老丝瓜”从边远的山区来了。
“砰”一声关上房门,突然,刘明破例地一把抱住“老丝瓜”,狠命地亲了一阵,直亲得“老丝瓜”快断气了。
又突然,刘明激烈地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滚龙抱柱。
这阵仗,最初反而把“老丝瓜”吓得惊呆了,中途,“老丝瓜”被动地顺从,到后来,“老丝瓜”全身也被发动了,两团干柴都“呼哧”着燃烧。
跟“老丝瓜”面对面地坐着,刘明望着她,久久地望着她,望得“老丝瓜”更感觉得莫名其妙,惊慌地问:“莽他爹,你究竟咋啦?”刘明闭上眼睛,一声声地叹气。
“你说你男人好不好?”刘明突然又独格格地问“老丝瓜”。
“我没说你不好啊,你一不偷,二不抢,吃手艺饭,守本份,有什么不好?”
“守本……”刘明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念叨着,他女人“老丝瓜”以为他发癫了。
“可是,你咋没说我狐臭呢?”刘明突然又独格格地问“老丝瓜”。
一怔,但是,“老丝瓜”靠近刘明,涎着笑,说:“莽他爹,你不在家,我闻不着那味,还反而睡不着瞌睡呢!所以,才经常大半夜大半夜地操持家务。”这样说时,“老丝瓜”还给了刘明一个妩媚的笑,像极是有点不好意思。
刘明一听,心里特激动,说:“你是说那味香?”说完,刘明抬起自己的胳膊,闻闻腋下,“不香啊!”
“反正我觉得它香,狐香。”说完,“老丝瓜”一头扑进刘明的胸口侧,把脸杵在刘明的腋前,做出很夸张的深呼吸。
往后几天,刘明过得很愉快,“老丝瓜”也比早几年可爱多了。
几天里,他跟她回忆起年轻时的种种恩爱和他当年靠本事吃饭的那些颇有兴味的往事,生活又变得美好了,人也恢复年轻了。
那天,老俩口和儿子正在吃晚饭,邻居刘立轩提着一瓶酒走进门来。
“老嫂子很久不来了,想一起高兴高兴,喝上两盅。”刘立轩挤眉弄眼地说。
刘明连忙让座,两人就着便菜喝起酒来,偶尔,儿子也插一盅。
刘立轩说了些闲话,便扯起正题说:“刘师傅,我外甥有头老母猪,我用八折的价钱把它买来了。跟你打个商量,我想把老母猪杀了,趁你的便出去零星卖了。谁也不会疑心会卖母猪肉,得了好处我们对半分,你看……”刘明把剩下的半杯酒倒回刘立轩的瓶子里去,摸摸嘴巴,不喝了。
用火柴棍剔着牙齿,刘明转脸望着窗子外面,愣着。
“人还是要守本份,吃本份,”刘明说,“得意时不能昧良心,省得有朝一日后悔哟!”
刘立轩不好意思地讪笑一阵,附和几句,看看刘明的儿子,提着酒瓶走了。
但是,刘明兴致很高,叫儿子收拾碗筷,他陪“老丝瓜”到月亮底下歇歇凉。
月色昏昏,星光稀少,天气稍微有些闷热。
蚊子“嗡嗡”地叫唤着,不断地向刘明身上袭来。好在他有人心疼,“老丝瓜”在身边不断地摇着扇子。
在“老丝瓜”摇着的扇子中,刘明又想起了李春花……见鬼!怎么老是摆不脱往事的纠缠?
抬起头来,学了一下儿子平常惯有的手梳头发的动作,然后,望着远处,什么也不想。
小区的期盼
一转眼,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刘明已经没再到零八一小区卖肉了,这令社区里的人感到诧异。
“老刘,你怎么没去零八一小区卖肉了?”我问,“是不是也没赚到钱,但是,怎么可能呢?”
淡然地一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也不是,我还是规矩做生意的好。” 刘明一边说。
我想刘明话里有话。
“老刘,你如果不去,我可要捡这了哈。”马眼镜一边忙着手里的,一边说,“也算把这个肉档还了你,免得天天见你剜眼珠子。”
“卖㞗你的肉!”刘明独格格地抛过去一句话,手里将一块肉丢进我的菜篮子。
“好嘛!”马眼镜说着,拿起一根铁钝,在上面“嚓嚓”地镗着砍刀,却拿眼睛对我挤挤,然后说,“老刘这几天大变活人了。”
进零八一社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李春花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谁。见我进了大门,李春花就赶快抢上步来。
“李总编,卖菜去了?”李春花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不知道请得动您不?”
李春花是零八一小区主任,是大家公推选举的,办事很公道。
“莫客气。李主任,有事请说话。”我说。
“听人说,前阶段来小区卖肉的刘师傅,据说是李总编请来的。”李春花说,“有一周没来了,大家还是期盼刘明来小区卖肉,方便大家。”
“上一次,我也只是给他建议而已。”我说,“后来,他果然来了,仅此而已。”
“那么,这一次能不能实现大家的想法,”李春花说,“还请李总编给刘师傅说一下,行吗?”
“这得看大家有没这个缘份。”想了想,我说,“不过,我试试看?”
“嗯,试试看。”李春花说。
2020年11月20日晚改毕
2021年7月12日晚再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