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病了
他病的有些奇怪,本来身子骨还好好的,突然就起不来了。曾祖母吓得赶紧给他们的三个女儿打了电话,有两个说自己很忙,只有他们的二女儿来照顾他。我问她为什么不带曾祖父去医院,她没好气的回着:“钱呢,之前你爸爸是他的孙辈不都喜欢管他吗,还说我们不孝顺,现在你爸爸呢?”我想起之前曾祖父因为夜间冷得受不了,起来去炕边烤火,结果脚一滑摔火堆里了,背上被烧的地方溃烂化脓,但正值农忙时候,他的三个女儿根本无暇顾及他,后来我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从广东回到老家,背着曾祖父去了医院。这件事不仅没让我父亲成为“孝孙”,反而还被说成想要讨好曾祖父,争夺家产的“恶人”。我又问曾祖母:“您那银行卡里不是还有钱吗,怎么不带曾祖父去医院看看。”曾祖母用手揉了揉那双不就不好还常流泪的眼睛,回到“人老了,该走就走了,况且银行卡也不在我这里,能给你们留就多留点”
曾祖父不怪他的儿孙们不管不顾他,他只是躺在床上流泪,嘴里念叨着儿孙们的名字。
曾祖父盼来了他念叨的人。
曾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他的二女儿也越来越烦躁,她的丈夫总打电话催她回家做活,家里忙不过来。她左右为难,及至于和曾祖母一样坐在门前流泪。只不过曾祖母是为了曾祖父的病总不见好,她是为自己的时间不够用。终于曾祖父到了神志不清,口说胡话的地步,他的儿孙们来了。
曾祖父要死了。
他躺在床上哼哧哼哧的喘气,旁边的老伴和儿孙们呜呜的哭泣。我的父亲端着一碗温水想喂他,却被他用手拦住。他用手指着墙上的一个包裹,父亲把它拿下来,打开。里面竟是父亲两年前给曾祖父买的棉鞋,曾祖父一直没舍得穿。曾祖父望着那双鞋,然后用手拉着我父亲与曾祖母的手,将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的三个女儿也想去握,却被他推开了。父亲重重的点头,告诉曾祖父:放心,曾祖父听到后,笑着把手一松,气一喘,没了气息。
曾祖父信不过他的三个女儿,也畏惧女儿们的丈夫,所以把他最牵挂的老伴托付给了他因病死去四女儿的儿子——我的父亲。
曾祖父死了。
人死了,葬礼是要办的,不仅要办,还要办的隆重。用我爷爷的话说:人活着受罪没问题,死了却要光鲜的走。请的乐队敲锣打鼓震天响,很多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亲戚都来吊唁,即使平日里有点矛盾的邻居此刻也都选择放下来帮忙。花圈和神鬼画像堆满了整个灵堂,炒菜声、聊天声、走路声、锣声、鼓声、吃饭声、孩子哭闹声。及至夜晚,还有法师嗡嗡念着超度灵魂的咒语声,院子里从早到晚没有静过。
这个曾经孤独与寂静的院子迎来了它此生的第一次高潮。高潮的代价是用一个人的死亡换来的。
我同曾祖母一起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在这个热闹的院子里,我们显得孤独落寞。曾祖母目光浑浊的望着前方,她的脸上充满了难过、认命和委屈。
曾祖父入棺埋葬在地下了。
葬礼进入到了最后一刻,凌晨四点,人们将曾祖父从冰棺中放到棕红的棺材里,接着做最后一场法事:送别。法师念着曾祖父儿辈的名字一直到孙辈,他们则跪在灵堂前默默地听着。我是曾孙辈,不用披麻戴孝,也不用下跪。我站在场外,心中说不清的难过。曾祖父灵堂前摆的那几道菜,比他活着时吃得还好。名字念完,该起棺了。男人们扛着棺材去埋葬点,是曾祖父自己选的地方,离老房子不过十多米远。到入土地方后,人们动手将棺材放进土里,曾祖父的三个女儿在地下跪着大声号哭,此为“哭孝”。她们边哭边骂自己不孝顺,平常没好好照顾父亲。曾祖父的棺材放好了,他的三个女儿争相看了最后一眼。父亲问我想不想看曾祖父最后一眼,我摇了摇头。父亲以为我怕,说我胆小,我摆了摆手,离开了人群去找曾祖母。
人死了有什么好看的,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看。
他们不怕自己亲人死了的样子,却怕亲人活着时的病来拖累他们。
曾祖父的葬礼结束了,他的葬礼不光埋葬着他自己,同时还埋葬着他儿孙们的喜与悲还有那动人的孝心。只不过曾祖父即将前往轮回,转世投胎成为新的人,而他的儿孙们还要再等几十年,和曾祖父一样,享受他们自己儿孙们送给他们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