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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承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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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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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区阿妈

          唐 承 功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来厦门已经二十多年了。一直忙忙碌碌,却总觉浑浑噩噩。这天难得清闲、难得清醒,不由独坐思往昔。一切犹如烟云一般在眼前浮现,突然感觉“咔嚓”一声,一个厦门老阿妈的身影定格在我的脑海,同时心里不由“咯咚”一下:阿妈她老人家还好吗?她老人家还健在吗?……

    说起阿妈,时光还要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的我刚来厦门,阿妈是我的房东。

    当时的厦门作为四大经济特区之一,虽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各方面都在如火如荼的发展着,但还远未达到现如今这样高素质、高颜值、现代化、国际化的水准。 那时的厦门还是一个百业待兴的小城,有些地方甚至还处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荒原景象;当地的一些居民由于一时还无法适应快节奏的开放浪潮,对于突然浩浩荡荡涌入的建设大军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排外情绪。

    时至今日,当初租房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天,我来到离我所在工厂最近的一个村子租房子,本以为花钱租房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料先后打听了几家,却使我原本轻松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那些房主有的神情傲慢,爱理不理,好像我不是来租房子的,而是来乞讨的;有的声色俱厉,严加盘查,似乎怀疑我是不法分子。房子还没有租,这颗脆弱的心却已无端受到了伤害,我不由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我一边急急的走,一边愤愤的想:这些特区人自以为高人一等,还不是由于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让他们先富了起来,为什么有了几个钱,眼皮却变得浅薄起来了呢?诚然,特区特起来以后,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们纷纷到这些地方来淘金,其中极少数的害群之马给这些地方的治安带来了不安定因素,但其主流是好的,这与一个人有缺点也有优点,我们不能因为他的缺点而否认他的优点是同一个道理,干嘛要一棍子打死,将外地人通通视为洪水猛兽,与其势不两立?

    想到此,我不由蓦然回首,横眉冷对——冷对的却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只见她站在不远处一个小巷口,正微笑着看着我。也许正是那友善的笑,见到这位老人家,我翻江打海的心情顿时风平浪静了。我快步走上前,又问起了先前也问了多次的那句话:“  阿妈,请问您有没有房子租?”老人家听不懂普通话,但似乎已猜出我是租房的,她一面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闽南话,一面打着手势让我跟她走。我跟着她穿过小巷,来到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榕树下,榕树下有一座小屋,她领着我拾阶而上进了屋。

    屋子并不大,只见正面靠墙处高低有致的摆放着两张桌子,里面较高的桌子上供奉着一只神龛,神龛前面有香炉,炉子里竟然还燃着香,那袅袅青烟将一股股奇特的香味,不容拒绝的送到了我的鼻孔里。我知道人世间没有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这些设施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思想寄托,所以此情此景非但没有使我触目惊心,反而让我觉得有一种祥和的感觉荡漾在心海。老人家指着左边靠墙的一张空床念念有词地说着大概是:“这是床,这里可以睡觉”之类的话。就这样我租下了她的房子,同时又有幸遇到了一位热心肠的老人家——只是当时还不知道罢了。

        阿妈共有两处房屋,面积都不大,相隔也不远,一处租给我,一处她自住。

   当时的阿妈应该有六、七十岁样子,还保留着旧时代妇女的烙印,依旧梳着旧时的发髻,穿着旧时的襟排衣服,甚至连脚都有裹过的痕迹。刚开始阿妈不会普通话,我也不懂闽南语,我们的交流完全是靠手势来完成的。

      阿妈为人很好,并没有因为我租她房子就拿我当外人看,而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来关照,时不时的过来嘘寒问暖一下,同时还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房子租下后,由于语言不通,我除了将洗好的衣服送到老人家的住处晾晒外,便很少再去她那里。

    一天,由于前一天晚上加班很晚,清晨起床已很迟,来不及清洗昨晚换下的衣服便匆匆忙忙去上班了。晚上下班回到住处,准备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洗衣服。可一进屋却发现原本肮脏的衣服已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得平平正正了。惊讶之际我想,这一定是阿妈帮我洗的,因为阿妈每天都会来我这边看一下,除了我只有她一人有这门的钥匙。想到老人家那么大年纪却冒着酷暑从十几尺深的井里吃力地提上一桶桶清澈的水,汗流夹背地为我清洗着一件件肮脏的衣服,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感激不已。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对她的谢意,只得抱起衣服跑到她的住处,向她鞠躬致谢。阿妈和蔼地笑着,一个劲地摆手。阿妈不知道,我在感谢她的同时心里还在想:如果我的房东不是这位可亲的老人家,而是前面那几位中的任何一位,那么我在这个疲惫不可能的夜晚是得不到一份惊喜的。

    一天清晨,大雨滂沱。由于没有雨伞,我真希望雨能停一会儿,好让我趁此机会赶到工厂去。可大雨好象乐此不疲,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正当我准备拨开雨帘当一回“落汤鸡”时,却见茫茫雨海中蹒跚走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人。由于怀里还抱着一顶斗笠一件蓑衣,老人更显得一步一滑,步履艰难。到了近处才看清,那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房东阿妈。我赶紧冲上前扶住了老人家,想张口说声“谢”字却笨口难开……当我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行走在现代化的市区时,很多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形象有伤大雅,而是在想,如果我的房东不是这位可敬的老人家,而是前面那几位中的任何一位,那么我在这个暴雨肆虐的清晨变成一只“落汤鸡”是肯定无疑的了。

    后来,由于身单力薄无法胜任那份繁重的工作,我辞职了。阿妈得知后,不但没有嫌弃我,反而更加关心我了。为了节省我的开支,她执意不收我的房租,并坚持为我烧饭做菜。阿妈真心地说:“到外面去吃,既吃不好又浪费钱;自己煮着吃,虽然麻烦一点,但是便宜、实惠。”阿妈做的饭菜非常的好吃,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道菜,也没有放一些特别的佐料,但是却别有一番风味。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怀念她做的饭菜,有时候还会凭着回忆去做一些,可总是没有她老人家做的那么正宗、地道。

    在烧饭做菜的同时,阿妈还指着桌、椅、板、凳,一个字一个字就象母亲教呀呀学语的孩子一样耐心地教我学说闽南语。阿妈风趣地说,等我学会闽南语后就不用再请人当“翻译”了。闽南语的难懂、难学程度在全国方言当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在阿妈不厌其烦地教学下我还真学会了不少,以至于后来跟她交流时真的不需要人翻译了,甚至还达到了在买菜时都可以和完全不懂普通话的闽南老人顺利交易的程度。

    阿妈还去托熟人为我找工作。阿妈所在的村庄比较大,濒临海边,听村里老人说,由于村子地形复杂,解放前那些土匪、海盗都不敢轻易进村。注视着阿妈那行进在高高低低、弯弯曲曲、悠悠长长的小巷中的瘦小身影,我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后来阿妈还真的帮我找了到了一份过渡的工作。

    再后来,等我工作稳定了以后,阿妈甚至还帮我介绍对象。阿妈知道我平时星期天一般都是休息,于是专门挑了一个星期天,在没有事先通知我的情况下便带着她娘家的一个女孩子等一帮人大老远的来看我。阿妈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可平时星期天一向不需要加班的我,那天偏偏就加班去了,让他们扑了一个空。本地人很注重一些偶然的因素,认为这是缘分不够,随后便不了了之了……

   几年后,为了方便工作,不得已我离开了象亲人一样的阿妈。临别时阿妈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送给我几张她的照片,让我留作纪念。只可惜后来几经周折不慎把她老人家的相片给弄丢了,不过好在阿妈的形象早已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海,永远也不会模糊、消失。

    其实搬离后我与阿妈隔得也不是太远,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却始终没能去看望她,倒是在梦里梦到过好几回她老人家。就这么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地过了多年,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应该再去看看她老人家了,刻不容缓!

    然而还是太迟了,邻居告诉我,阿妈已去世好几年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看着还是多年前的两处温馨小屋,却早已尘封,不再象以前那样干净、整洁时,我不由得黯然神伤……

    阿妈姓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纠“金花” 。她18岁出嫁,19岁生子,儿子生下五十二天丈夫便去了海外,从此便她含辛茹苦的等丈夫归来,一直等到花甲、古稀之年还在等。儿子长大成人后又外出工作,很少回家。所以晚年的阿妈,绝大多数多数的时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阿妈不像当地一些老年妇人那样既打纸牌又抽烟,她将积蓄都用作烧香拜佛,行善积德这一方面了。

    其实阿妈关心我,不是因为我租了她的房子,对其他没有租他房子,但住在她附近的外地人,她也同样的关心他们,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特别是遇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精心做一些具有闽南特色的食物派送给大家,让大家都感受到节日的快乐。因此很多外地人都与阿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以至于有的纵然在离开厦门回到家乡后仍念念不忘她老人家,还经常写信来问候她、感谢她。阿妈就像门前的这个大榕树,奋力伸展的枝条,尽可能庇护更多的人。

    阿妈当年所做的这一切,在平常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平常事,但对一个身在异乡的游子来说,这一切又是多么的不同寻常——出门在外,远离了父爱、母爱、亲情、友情,一下子变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起来,此时,即使是一个微笑、一声问候,也会温暖他们的心,让他们能够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爱。正是基于此,我将阿妈的名字载入了我人生的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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