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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我们家生下来的娃儿按照顺序,我排第九,父亲暂为我取俗名谭九儿,如果活得下来长得大再取个书名。抑或是后来父亲忘记了,没再给我取过别的什么名字,村子里登记户口的人就记了个谭九儿,从此我就以谭九儿其名晃荡在人世间。好在名字只是符号,叫啥无所谓,我就这态度。
从懵懂岁月开始、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各个阶段,为生存、学习、工作、生活、情感、人情世故四处奔走。范围或大或小,距离或远或近,时间或早或迟,速度或慢或快。总而言之奔走是我人生的常态,岁月是经,天涯是纬,某一时刻注定我总是处在人生旅途的某一点位上。
人生有限,岁月无垠。春夏秋冬,循环往复。是我非我,我亦无我。当脑子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思想似乎深刻了那么一点!不然怎么会总以豁然的眼光审视自己的过往呢?
记忆当中,最早的奔走是从玉皇观开始的。我老家的一个地点叫做玉皇观,是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设立乡联保时由于驻扎在这个地方而命名的。起步第一站是去隘口外婆家。外婆家距离我家十多公里远,农忙时候,父母亲忙于农活,没时间管我,就把我送到外婆家。我在外婆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外婆安排我的生活,负责帮我浆洗缝补,照顾我吃喝拉撒,不打不骂,不嫌不弃,偶尔还给我几颗炒黄豆或一根生黄瓜做零食,间或掐一节空心葱葱当乐器,教我吹乡村俚曲《七仙女下凡尘》。父母不接,外婆从来不主动把我送回去,我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以至于我与舅舅家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都混得不分彼此。直到农活忙完,父母亲再把我接回家。我觉得外婆是父母之外跟我最亲,离我最近的人,外婆家有我童蒙时代的温馨与慈爱。俗话说人不经老,日子不经过,弹指一挥间,外婆年岁已高。外婆偶尔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就帮她端洗脸水、洗脚水,或递送烟斗,学着帮她卷烟叶,看她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吐出一个一个的烟圈,烟圈里面似乎氤氲着一个又一个的山村农家的陈年往事。
我希望外婆能够长生不老。
后来我到外地读书,毕业参加工作,总是要找机会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1996年清明前后,外婆过了90岁生日后去世。那天,阳光明媚,外婆在屋外晒太阳,吃饭的时候舅舅喊她,没答应,走过去一看,她已经去世了。无声无息,无灾无病,舅舅说是“喜丧”。找道士择“吉”日安葬,道士说外婆是“仙逝”,棺木落圹时天空当有五彩祥云飘过,我没看见。父亲说,小娃儿火焰不高看不见。
舅舅把外婆安葬在屋后的山岗上。那儿居高临下,可以望见山水,望见乡土,望见儿孙。我们活动在她的视野范围里,免得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牵挂。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寂寞和惆怅。外婆是第一个离我远去的人。此后,再无一言。偶尔还梦见她递给我一粒炒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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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月亮中学去读书,月亮中学是片区学校,称为灵县第五中学,距离我家二十多公里。当年主要招收月亮片区境内学生,范围包括洛浦、和玉、通罗、胜陈四个公社,区公所设在洛浦河畔。我老家住在洛浦河流域和玉公社的青龙村山埂上,那里谭姓人家有十几户。据当地《谭氏族谱》记载,我的祖籍地可追溯到黄河中下游的山东。皋陶之子伯益之后被封谭国,谭国遗址在今山东章丘市龙山镇境内。公元前684年,谭国为齐国所灭,谭子奔营,子孙以国为姓,谭氏子孙散居各地。关于谭氏家族迁移的历史,有两种互不相同的解释。一种理论认为,谭氏的初代家族在湖广填四川的渐进过程中,自湖北的麻城孝感乡迁移至四川,在经过一系列的过往和漂泊后最后选择在灵县安家。而另一种观点则是在清朝的康熙年间,源自贵州桐梓地区的谭氏家族的一支,最终迁移到了四川灵县的白岩。一百五十多年前,其中一个流落到我们村,被当地贾姓村民招赘入户,村子里就繁衍成了当地的谭姓宗族。谭姓宗族是外来移民,朝代更替,世易时移,谭氏宗族早已同原住民血脉相连,植根这方水土,喝这方的井水,吃这方的五谷杂粮,通这方的婚姻,守这方的风俗。关于湖广填四川之于我仅仅是个遥远的传说,我是在玉皇观青龙村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崽儿,溯及历史充其量是个北方移民的后裔。我既没有北方民族的粗狂与豪放,也没有江南水乡居民的婉转和细腻,如果硬要说有啥特点的话,只能说,土,土得掉渣渣。一个山旮旯里面的娃儿鼠目寸光,小时候,除了知道村,公社外,省市县区之类的地理区域几乎没有概念,更不要说世界、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这些大概念了,我犹如井底之蛙眼界狭窄,只看见巴掌大一块天。有人鄙弃我说,你这种土里吧唧的娃儿,说你像一只小蚂蚁都是夸张,亿万倍的放大镜下也不可能看到你蠕动。宇宙微尘人们当然是看不见的,能看见我的唯有父母和外婆。父母亲没读过书,但他们根据生活经验对我说,你应该读点书,认几个字,写得起自己的名字。他们把我送进学校听老师教育,我从家里走进学校,从玉皇观走到月亮坝,从山上走到洛浦河边。人生路途,山水伴我。
吃饭是生命之需。到月亮中学读书需要交粮吃饭,我按月把粮食交到粮站,凭粮站开具收据到学校食堂管理老师那里购买饭票。学生们交的粮食五花八门,有交玉米、黄谷、黄豆、麦子、高粱等,只是折算的标准不一样。由于人们对粮食晾晒干湿标准掌握不一,拿到粮站有时会出现差异,粮站负责收粮的人要扣除干湿度差异,以便补足斤两。一月四周,没实行双休,每周读书六天,一天一斤饭票,按二十四天计算,应交粮二十四斤,家里通常要准备三十斤左右,扣除水分,可能就差不多。那时收粮的人权力大,脾气也大,他说扣多少就扣多少,没商量的余地。有次我从家里背三十斤玉米到粮站,收粮人说要扣八斤,我觉得咋个也不会有那么多水分,就央求他能不能少扣点,收粮人生气地说,你说扣多了你就晒干再来交,直接不要我的了。我没法背回去,也没时间等到晒干,粮食交不脱晚上就吃不成饭。无奈之下只好找叔伯二哥联系想办法处理。叔伯二哥在区公所上班,认识的人多一点,与收粮人联系以后,收了,按照三十斤计算。此事启示我,奔走路上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或坎坷,有些事情可大可小,可进可退,只有想办法才会解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洛浦河畔有个顶古山,山势陡峭峻拔,从山脚到山顶有好几里路程。1986年,我家小弟患病,查不出病因,就是发烧,山里人也没有什么钱进医院看病,只有过拖,等待他自然痊愈。可等了六七天都没有起色,眼看就不行了,丢在撮箕里准备拿到山上掩埋时,母亲试一试鼻息说好像还有点儿气,劝父亲带他去看一看权当是碰运气,死马当做活马医,于是就到顶古山找邱老师。邱老师是民间乡土医生,会一些治疗小儿的医术,找他的人多,有时还走村窜户替人看病。我和父亲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背着小弟紧走慢赶,经三个多小时才爬上顶古山,一路问询找到邱老师家,不巧,邱老师外出看病去了,家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何时回来,那时也没手机联系,只有等待。“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邱老师才回来。查看了下说感冒发烧,吃点草草药就行,抓了一副草草药给我们带回家。草草药煎煮喝了,弟娃最终人虽然活过来了,遗憾的是落下了残疾。后来得知,那是小孩患脑膜炎,发高烧得后遗症,医治不及时导致有只眼睛失明了。村子里的人们说弟娃是捡到一条命活。父亲说,一只眼换一条命,少了一只眼五官不健全,阎王才不收他。我无言以对,我尚懵懂,许多事情还看不穿。以后方知那是父亲无可奈何地解释,因为经济困难,无钱治病,孩子多半自然生长,能活就活,活不了就算了,像我们家母亲先后生过十三个孩子,最后成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其余七个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夭折,成活率不到一半。现在想,如果全都活了下来,肯定又是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
我家大姐结婚在邻村的北桥。舅舅当媒人,介绍的姐夫家土改时划的成分是地主,与舅舅是表亲。后按照地富反坏右划分,是五类分子之一。舅舅说,虽然成分高点,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还不错。父母亲同意,大姐也同意。一床铺盖,一个木箱子陪嫁,大姐就嫁到姐夫家。几十年里,大姐婆家曾经被批斗过的地主公公、公婆病死了,姐夫酒精中毒死了,儿子车祸事故死了,儿媳另嫁他人,唯有大姐和小孙子相依为命。村子里传言,大姐八字大,自带霉运,克公婆,克夫克子,被视为不祥之人,日子过得清苦,少有人同她接近。大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小时我掉进水缸里是她把我捞出来,不然早就溺水而亡,人世间就肯定不再有谭九儿了。
洛浦河发源于文兴县周家镇的洛浦龙塘,大约经过15公里流程后,在月亮镇穿街而过。月亮镇上场口有个叫火烧滩的地方,紧邻河边,那儿开办有一个铁匠铺,师傅姓张,专门锻打各种农用器具,人称张打铁。铺子外边河畔有一处回水塘,大约两米深,经常有人去里边洗澡,有时候我也与几位同学到那里浮几把狗刨式,倒不用担心溺水。如果溺水,铁匠铺的张打铁会出手相救。据说多年来他捞起过十几个小娃儿,真正溺水而死的还没有,最多就是喝了点水,把肚子撑得溜圆。张打铁已经成了那个回水塘的守护神。
洛浦河没涨水的时候,两岸的人踩水而过,遇到涨水就过不去了,后来修了个一米宽的板板桥,就是用六根钢丝绳子系住两岸桩柱,上面铺木板,人从上面过,样子有点像泸定铁索桥。才开始人们从上面过还有些惧怕,久了习以为常,有人挑着担子也能健步如飞。直到后来石拱大桥修好,安全系数更高,板板桥才少有使用。石拱大桥修成,两边刷上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标语,极大地鼓舞人们的干劲。
洛浦河辗转流经30公里后进入灵泉境内,灵泉是灵县的老县城。
1975年,老师带我参加县小学生文娱汇演,演出地点在县城关镇电影院,第一次到县城,兴奋得很,该排练节目的时候到处转悠,瞎逛,想把县城参观个遍,回去好向别人吹牛侃大山,满足一下虚荣心,觉得自己是上过县城的人,结果节目表演我却出了个大丑。第一天,我们表演的节目是《三句半》,四个人表演,前面三人各说一句,我说最后半句,每次说台词的人往前迈一步。轮到我说台词时,正好有两个民兵模样的人背着枪从走道过来,我一紧张,居然把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站在舞台前面呆呆出神,万分尴尬。看我想不起,站在幕布后的指导老师赶快过来提醒一句,我才又想起,拉拉扯扯勉强把节目表演完。由此好多人都记住了我是那个忘记台词的小朋友谭九儿,那段时间走到哪里,都有人逗我,“小朋友,你那半句台词想起了没有”?原来背枪的人其实也是来表演节目的演员,枪是道具,吓得我虚惊一场!老实说,那个年代,我看见背枪的人心中虚得很,我的舅舅就是因为乱说话被背枪的人,五花大绑押送到区公所关押,开公捕公判大会,定为反动分子,押送雷波劳改场劳动改造,最终杳无音讯!抢让我心有余悸,让我表演的节目卡了壳,在全县人民面前丢了丑,留下了臭名,那是我人生第一个高光时刻!我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留下了心理疾病。
初到城关镇,我认识了一些地名,记住了一些单位、桥梁,增长了见识。从城南到城北,街道有几里路。洛浦河穿城而过,从南到北的单位依次有河口电站、天地火车站、小田煤厂、水泥厂、南城公社、灵县中学、淡肥厂、电力局、农业局、粮站、一小、幼儿园、文化馆、公安局、电影院、招待所、物资局、县委县府、新华书店、农机局、县医院、进修校、教育局、蔬菜公司、武装部、畜牧局、烈士陵园、邮电局、汽车站、人民旅馆、温潭井、公路养护段、孔鱼水站、炼铁厂、磷肥厂、岗子榜火车站等。街道以城南街、新华街、胜利街印象较深。两座大桥,城南是工农兵大桥,城北是人民大桥,都在洛浦河上,连接两岸。火车从宜宾那边开过来,天地站是终点。当你从灵县方向过来,天地站是你的首站。我以前经常在距离铁道数米之处,见证火车呼啸驶过。那时坐火车很拉风,可惜我没坐上,我没钱,穷得叮当响。
初中毕业,我一心考个师范,偏偏时运不济,355分上录取线,我得353分。班主任老师批评我说,你就不能多作对一个选择题吗?
我无言以对,其实我也想多做对一些。读高中,不太看得见前程。父亲曾说,我家祖坟没葬在龙脉上,我们家出不了贵人,他觉得读书能写得起名字,简单算计就行了,没必要读高中。村子里与我同龄的伙伴早已经结婚生子,呼儿唤女。我犟着去读高中,父亲没犟过我。我的入读成为他沉重的经济负担和心理负担。经济上难以支撑费用,心理上担心我最终考不上丢他们的脸,村子里经常有人当着他说,谭家出了个“大学生”(也就是“书呆子”的意思)。父亲默然,讪讪地躲到一边。
八十年代在灵县中学读高中。那时灵中是全县最好的学校,考上一个高中也不太容易。高中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三个班,理科二个班、文科一个班,另外,高三文理各有一个补习班,共计十一个班。当时读书风气特好,老师工作敬业、学生学习认真,都奔着考大学吃商品粮而去,农村同学则以跳出农门为主。我每天的事就是读书、吃饭、睡觉,往往读书时间多,睡觉时间少,想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就得百倍地努力。升学率大约是十分之一左右,我们那届,二百来人,考上专科以上的也就二十来个。文科更少,就四个,我有幸成为其中的四分之一。灵中留下了我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
同学德哥,读了三次补习班了,每次预选都只差那么一两分未上预选线,大学梦破灭,离校哭得死去活来,伤心欲绝,我也不知怎样安慰他,只有默默地帮他搬运行李,把他送上回家的汽车,看汽车驶离车站,颠簸在通向山村的路上,心中无尽地酸楚。当时想,德哥的命运也就这样了,考不上学校走不出大山!人生峰回路又转,德哥后来入了企业,企业改制时大胆承包了一家水泥厂,当了厂长,经理,兼并一些小企业后,干上了集团董事长,巅峰时刻是成为星火计划带头人,参加过科学技术大会,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红火的时候不忘回馈社会,先后捐助过灾区、学校、敬老院、贫困学生,搞过公益扶贫,被评选为县市优秀企业家。当过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人大常委。前几年因债务纠纷成为老赖,又因办企业过程中存在一些违法行为,虽然极力洗白自己,终究还是被立案调查。判刑四年,刑满释放回家。每天早晚散步,与邻居喝茶聊天,生活回归平凡。德哥说:“好羡慕你的人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德哥的人生有点像公园里的过山车。
我得益于有个送高考分的黄老师。黄老师上地理,六十多岁,是退休了学校缺老师聘请他帮我们代课。黄老师性情温和,知识渊博,讲课生动有趣,课本了然于心,知识点把握准确,多年来积累了一套应对高考的教法,猜题大部分都能命中目标,高考地理学科同学们分数都比较高,我特别佩服他。那时黄老师是半边户,家属没工作,生活比较清苦,家用燃料以燃煤为主,有司机从小田煤厂给他运一吨煤炭,倒在公路旁边,距离他家还有一段路程,课间交谈他说想雇一个人搬运一下,我说,老师,你不用雇人,我来帮你搬。中午休息时间来回十几次就帮他搬完了,农村孩子干点体力活完全没问题。我说以后你要搬运什么呼我一声就行。黄老师说,谢谢你帮我,我猜几道题给你看看,送你几分,就当你帮我的回报吧。黄老师所猜之题有十多分,最后都考到了,有的只是问法不同,答案差不多,我地理得90多分,成为我增分的科目。我总分只比录取线多两分。可以说,没有黄老师我走不进大学,几十年的人生都得面朝黄土背朝天。黄老师是我一辈子的恩人、贵人,是他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扶我一把,渡我上岸。
高中时期学习之外的小乐趣就是去泡温泉。
灵泉镇城区西侧的洛浦河上有口温潭井,现在地址是灵泉街80号。资料记载,温泉发现时间是1919年,1934年开始筑池,俗称“温潭井”。我在灵中读书的时候,温潭井建在洛浦河的河流中间处,泉水从地下冒出,均温40℃左右,有疗养效果。泉眼四周修了坚固的水泥石墙抵挡洪水,顶上加盖,形成一间大屋子,大约有百平方米左右。河流两岸各有一段石桥连通,供两岸来往的人行走。温潭井池中间修一段隔离墙将井池一分为二,一半男用,一半女用,男女分开。只是隔离墙与顶盖之间还有一段一米高的空隙,除了不隔音还能传递物品。有些一家人去洗澡只带一块香皂,女的用后就传给男的,男的用后又传给女的,不时听到对面澡堂喊“老王,把香皂丢过来哈”,另一边喊“丢过来喽”。笑声响起,捡到香皂的人赶快把香皂递给主人,也有人顺便在自己身上抹几下,说“借用一下”,主人也不生气,那时人们没那么讲究。
我们班同学有时周末去泡温泉,俗称洗澡,一次十几人,一周一次,一次一人一角票钱,时间一小时左右。阿军是城关镇的同学,与我同桌,学业不错,喜欢唱歌,父亲在县委当领导,母亲在县医院当医生,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有时帮大家购票,招待同学们泡澡。温泉管理员是阿军的姨父,有次阿军搞了个包场,把全班同学都招待了,男同学泡一边,女同学泡一边,包场费五元,每人送一块香皂,一块毛巾,同学们洗得热血沸腾。女同学中胆子比较大的龙三在隔壁澡堂喊:“阿军起首歌来唱!”阿军就问:“同学们,唱不唱”有同学说:“唱”,一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从温潭井响起,唱出我们青春岁月的美好憧憬。有同学边搓澡边打水仗,只是没有人钻水。其实几十个光溜溜的人泡一口大井,香皂、肥皂等用品的使用,井水变得混白犹如米汤。如果按照现在的卫生标准看,不太符合要求,当时大家觉得温暖舒服,没那么多讲究。阿军豪爽,人缘关系特好,同学们选他当班长,后来他考上四川音乐学院。
1988年温潭井得到改造,更名蜀北温泉,设施设备更加完善,蜀北温泉已经成为当地旅游景点。
中学后面南城街背后有个荷花池,修葺以后,池水清澈,荷花满池,早晚蛙鸣声声,周边有通道供游人散步,还有小桥通往池中亭子,供人们钓鱼、赏花、游玩,歇息、纳凉。
荷花池畔的祥凤洞是景点之一,有人在南城街通往荷花池与祥凤洞的入口处题写了一幅对联:“祥凤洞前堪小住,荷花池畔客之家”。祥凤洞上面是县文化馆和灯光球场。
文化馆的范先生等人搜集整理《悬棺之谜》一书,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出版,介绍了川南僰人的历史和习俗,读来很是有趣。有次我与同事到范先生家拜访,看有本杂志上有副书法字《百寿图》,是寿字的一百种不同写法,觉得很有趣,后来借了这本杂志,仿照样式,做了一根根艺“百寿柱”,留存纪念,也算文化传承。
灯光球场是当时县内主要体育活动场地,经常承接各类赛事活动,县篮球队实力也比较强,不时到各地比赛交流,班上有个同学阿英就是女子篮球队主力队员,投篮十有九中,是很多同学崇拜的偶像。我对篮球兴趣不大,但偶尔也随同学去当啦啦队。有次同年级分班比赛,班上有个队员请假回家,我临时替补一下,球打赢了,可惜的是,一场球打完我连球都没摸到一次。阿英取笑我说:“谭九儿,这次你理解什么叫滥竽充数了吧”!同学们笑成一团。
新华街留给我记忆的,除了书摊之外,还有阿铭姐姐。阿铭姐姐是同学阿卫的熟人,她通过阿卫了解我的情况,就是当时比较贫穷,日子过得窘迫,她在物质上大力帮助我,送了我许多食粮和衣物,使我度过了那段难忘的岁月。几十年过去,人世变换,世事沧桑,唯有恩情永志难忘。想起一条街就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人就想起一段情,想起一段情,就忘不了生活中的美好所在。
作为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陶教师教授语文和英语,他的性格十分善良且真诚。每当我面临困难、无法自拔时,他总会伸出援手,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温暖。
当时我能够感谢他的,就是从山里给他摘点新鲜的瓜果蔬菜,瓜果蔬菜本身不值钱,它表示的是一份心意。老师留我吃饭,我不太敢吃,老师家的甑子太小了,蒸满一甑子饭我一个人还不够吃。老师热情,不吃不好,就象征性地吃那么小小的一碗。吃多吃少无所谓,在老师家吃饭是一种待遇。
洛浦河流过灵泉,在麒麟山下转了个湾,辗转长宁,江安,注入长江东流入海。奔走在洛浦河畔,有感洛浦河地滋润养育,撰《洛浦河》一首志存:“洛浦河水出龙潭,辗转奔流十八弯。一头挑起周家镇,款款北流过灵泉。门槛滩头出县境,直下长宁达江安。汇入长江东流去,小河入海是何年”?
2002年,县城北迁到星场,灵泉就被称为老县城。每次经过那里,我都要深情回首一望。那里有我的青春岁月,有我的光荣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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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浦河流域到三江口,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1987年10月,我到三江大学读书,学校在黄桷湾。那年学校刚从桃庄搬迁到戎州,学校初建,规模不大。一个年级六个班,六个系共三十六个班。建筑有教学楼、男女生宿舍楼、食堂,教师宿舍楼,蓝球场四个、足球场一个。新来的年轻老师住在一排砖瓦房里,他们取名叫“熊猫馆”。
同学们认真读书,找个工作有个饭碗不容易,都希望顺利毕业走上工作岗位。青春躁动荷尔蒙过剩,也没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同班同学中,有个姚同学,年岁稍大,同学们叫他姚兄。他看上了班上的阿兰同学,猛烈追求被无情拒绝,最后精神出了点问题,休学一年,留级到下一个年级,最后没能顺利毕业,家人把他接回去了。考起一个学校不容易,因为爱情未能毕业,丢了饭碗还得了毛病,真是不值得。其实,生活中所谓的爱情往往都是随遇而安就好,哪里有那么多爱情可谈!那些爱得如痴如醉,死去活来,海誓山盟,星光灿烂,悱则缠绵的所谓爱情,多半只是在电视剧中出现,没啥可比性,认不得真。男女之间,彼此看得顺眼,或者没有恶感,将就过日子的绝对不是少数。同学们都说,姚兄太痴情了,校园里女生多的是,这个不行那个行嘛,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爱不一定具有相互性,你爱别人,未必别人就一定爱你!只是个人要学会变通,不然,即使你想出相思病、精神病,也不会唤起别人的同情,反而被人耻笑,姚兄就是一例。
曾经的那场风波中,有些同学其实也不明白所以,有人进城就跟着去了,对于原因结果可能也没想那么多,随大流是一种从众心理。我们系有个老乡樊同学,当了系学生会主席,其他人都去了,他没去,他在教室上课,教授专门为他一人上了一节课。
风波过后,他受到表彰,入了党评选为优秀毕业生。毕业那天我同他呆在教委招待所101房间等待分配。先通知他到一所国示高中,他没去。后改分配到市教委办公室。N多年后他成为了县区级领导人,有几个同班的同学从政当了他的下属,经常被他训话,更有甚者其中一个同学因违纪违法被双开判刑,非同学不仁,法不容情。樊同学是属于有智慧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动摇,不盲从,信念坚定,方向正确,路走得对。
在大学生涯的日子里,同学们青春躁动意气风发,学习之外总想鼓捣点什么事,证明自己的不平凡。周末中文系的阿涛邀约了几个同学,在下江北的芦苇洲搞沙龙,说想搞一个中国社会问题研究会,问有无同学愿意参加。结果同学们的意见是,搞个文学社,写点散文、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还可以,中国社会问题课题太大了,恐怕不是我们一帮学生能研究好的,最后成立研究会一事不了了之,改成立了一个文学社,取名《芦苇洲》。阿涛当社长,我当主编,其他几位同学分别当副主编和编委。阿涛随即口占《芦苇洲》一首 “三江风瑟瑟,月挂芦苇洲,望月怀乡远,相思使人愁”。阿涛是泸州人,离贵州赤水不远,有点怀乡情结。那些年对成立文学社团学校是鼓励的,回去在学校登个记,聘请中文系毛教授、梁教授、徐教授、团委的李书记当顾问,请宣传部右部长题写刊名,再招了部分通讯记者,一月后刊物正式出刊,每月一期,一时风头无二,成为仅次于学报的一份校园文学刊物。芦苇洲社定期邀请市日报社的社长、主编,中文系的教授做辅导讲座,搞得风生水起。
为表示支持,不时有教授、讲师、市日报社的编辑老师给《芦苇洲》写稿。部分社员也给市日报投稿,断断续续在各级报刊杂志开始发表作品的社员也逐渐增多,有部分社员参加了作协高研班和鲁迅文学院的学习。后来,老杜在都江堰搞了一场笔会,邀请一些作家、专家和文学爱好者参加,芦苇洲社就去了几位。
毕业离校,《芦苇洲》传给了学弟学妹,我们各自东西。后来,有些社员成了作家、记者、编辑,写出了一些优秀作品。阿涛比较能干,在三江大学当教授,市文联当副主席、作协当主席,小说、散文集出版了好几部,全国性的都大奖得过几次,成为了我们那批人中的翘楚,多多少少就有了那么一点派头。“是红桑林默默地流泉,是密林深处黛淡的远山”,他经常吟诵梦鸣这两句诗。他说这两句诗为他赢得了爱情,不知真假,他爱人倒真是《芦苇洲》文学社的社员。
我分到月亮中学,干起了教书行当。偶尔写点散文,随笔,记录生活,我手写我心,拾掇心香一瓣。平凡的日子才是真实的生活。我是平凡人,就干点平常事。
4
来到月亮城,我成为当地外来移民之一。月亮城离云南近,隔成都远。行政建制上属于一个大区,管理九乡一镇。这里是川滇黔重镇,灵秀热城,僰人故里。历史上,僰民族曾经在这里演绎过自己的辉煌,最后被明王朝剿灭,一段悲壮的历史镌刻上了《西蜀平蛮碑》,写进了明王朝的史书典籍。这里符黑水绕城而流,黑水边曾经有半边桥古渡口,为秦汉五尺道,南夷道,南丝绸路的水陆要津,历代王朝也曾留下过探索的足迹。史料记载:秦汉开凿五尺道、南夷道、南丝绸路,货物从戎州转运到月亮城,再运到云南、贵州,月亮城就是一个转运站。当时南广河水运是道路的一段,半边桥渡口承载了装卸货物码头的功能,货物堆场和仓库鳞次栉比,船工号子和搬运员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交易货物包括盐巴、鸦片、生丝、茶叶、布匹、药材、土漆、糖食等。附近村子里老人讲,他小时候经常看到货船、船夫、马帮、挑帮在渡口驮盐巴,挑山货到月亮城。后来川云公路修通,南广河水量减小,陆运代替水运,半边桥渡口衰落,而今仅存遗迹。后来建起了S436省道,宜威高速公路,连接川滇黔、东南亚,月亮城成为南向大通道上的一个连接点。
我在这里安家,居家度日,生儿育女打工吃饭,追逐梦想。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抽空读一些文学作品、历史典籍、地理著作,充实业余生活。东篱采菊,根艺传家。颠过狂过,浪过拽过。想过纵横捭阖、叱咤风云,想过“松风吹解带,山岳照弹琴”,“南山顶上千年柏,宝婺星辉五彩云”的日子,终究,归根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寻常生活。脚踏实地,方能接纳地气。柴米油盐,拾辍人间烟火。我自醉心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早些年当了县区级领导的樊同学分管我们系统工作,问我进县城不,要去趁早。考虑到一些实际情况,我说算了,我在当地扎根,樊同学说有你后悔的时候。樊同学戏谑我说,“你娃儿有点烂泥巴糊不上墙”,就像“高山猪吃不来细米糠”,追求级别有点低端。无心他往,我自随遇而安。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不曾想原来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坚定的樊同学,在临近退休前一年因牵涉一桩腐败案件被双开判刑,其中有一条就是在公招过程中违纪违规违法为他人打招呼。前半生过得潇潇洒洒,后半生监舍度日。人生路长,结局真是难测。我放弃一个机会而沿着另一种道路奔走,也能重逢太阳。庆幸没借光让他为我打招呼,否则增加他的一条罪状。看见他在监狱中佝偻匍匐,郁郁而行不免增加一份惆怅。人生路途遥远,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一帆风顺呢!
月亮城已然是我的第二故乡。虽为外来移民,在此地生根发芽,N多年后,我也就成为当地谭氏宗亲的先人老祖,后人建墓立碑时就会刻上“故祖考谭九儿之墓”,我终有归属之感,月亮城接纳了我。
5
1995年,邻居老刘的18岁的孩子流汤去新疆打工,因心梗不幸去世,约我同行协助处理后事。我与老刘隔壁而居,刘汤出生就拜我做干爹,自小与我形影不离,十多年来犹如我的家庭成员,与我家孩子姐弟相称。我们去到新疆且末。且末历史上属于西域地区,1914年设县,以古国名命名。维语称为“恰尔羌”。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后,才开始与内地有所联系。且末县城距乌鲁木齐市公路里程1200多公里远,给人的感觉是远在天边。
我和老刘夫妻是从老家出发,坐火车到成都。从成都东站坐火车,经绵阳、江油、出广元、入陕西阳平关。阳平关位于汉中平原,有“鱼米之乡”赞誉。在三国时期,诸葛亮曾经派遣他的人去取得汉中的控制权,汉中这个名字是由于其地处汉水之边而得名,辗转传承至今它一直都享有“”"的荣誉称号,也是两汉和三国时代各类文化的主要源头。过宁夏固原、出中卫,再入甘肃武威、嘉峪关、进新疆的柳园,沿315国道辗转颠簸,第二天晚上十二点终于到达且末镇。看见曾经在我们跟前活蹦乱跳的小伙刘汤,静静地躺在医院太平间,生命早已不复存在!老刘两眼空茫,妻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孩子刘汤是他们一生的希望。人死不能复生,我劝他们想开点,老刘悲切地说:“我欠他的,他来收账,只当他来世上走了一趟”。妻子说“今后我们怎么办啊”?刘汤遗体火化,骨灰带回去,黑发人留给白发人的除了悲痛,终归还是有一点念想。刘汤是个娃娃头,在家时常同院子里的孩子们玩耍,因为名字有点特别,孩子们经常戏称他“流汤滴水”,有时干脆就叫他“滴水”,他也懒得反驳。
第三天下午我们踏上回乡的路。
越过千里万里,跋山涉水,孩子本想外出闯一闯,打拼出一片天地,报效父母养育恩情,谁知造化弄人,恰恰在青春岁月把生命夭折在那遥远的恰尔羌!悲痛无极,也必须要面对现实。再生一个已经不可能,前些年提倡只生一个孩子老刘已经做了绝育手术!没有了孩子,邻居老刘夫妻的人生变得空旷苍凉。我家孩子对老刘说,“刘叔,就把我当做你们的孩子吧,刘汤没完成的任务我来承担”!
俗话说,人生有四季,春夏秋冬各不同,诚如斯言!
6
90年代初期,新的一波下海潮兴起,原本安分老实的我不免蠢蠢欲动,停薪留职,南下深圳赶海去了。本来,从玉皇观山村考上一个大学很不容易,我考上三江大学政史系,毕业了分到月亮中学当高中历史老师,理论上讲,有一份工作,端上铁饭碗,生活不愁。但我心有不甘,我揣度自己或许能干大事,在新一轮辞职下海洪流裹挟下,终于没能把持住自己,不听家人、同事、校长劝告,一意孤行,甩手而去。校长担心我去混得不好回来不好操作,我却写下保证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从今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与单位无关,与校长无关。校长不与我一般见识,把保证书还给我,说“实在想去就去闯一闯吧,不适应又回来,我看好你”。
我去了毅然决然,就连交往的女朋友阿容也没有个告别。几年之内,我没与同事、家人联系,发誓不干出点名堂不回故乡。直到有次,月亮城里一个曾经的同事到那边出差,无意间发现我在工地搬砖抬石头,方才又把我的消息传回内地,校长才知道我在那边过得很苦。
人生的道路有多种走法。人的想法越多,做的事情出格的也就多。我毕业初分到此地,条件不错,县立高中,起点也可以。当时本科生还不是很多,我很受重视,校长比较看重我,劝我入党,重点培养我。校长把我看上,前程一片光明,骨子里我还是自卑!毕竟我家是住在山旮旯里头。
我做了一个颠覆人们认知的决定,工作不要了,恋爱不谈了,饭碗不要了,停薪留职,南下打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想像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衣锦还乡!潜意识里其实我想证明我还行。
我到南方深圳,开始在建筑工地搬砖,干的都是体力活,感觉大学学的知识也用不上多少。后到一个金属制品厂上班,老板看我有点柔柔弱弱的,问我以前是干啥子的,我说是教书的,老板说,有文化你来帮我算账。厂内上班,日不晒雨不淋,工作轻松搞定,工资还比内地高几倍,开始感到南下闯世界的正确。再后来又跳槽到电子元件厂、制衣厂、房地产开发公司等企业上班,几年中换了好几份工作,其中除了自己不满意,老板也不满意。老板需要的是能创造价值,带来利润的人。我学的那个专业在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整体感觉,工作能找,但忙得要命,每天看到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为了生活打工赚钱,工友之间关系比较现实,谈钱的时候多,谈感情时候少,钱是生活的物质基础。内地人羞于谈钱,深圳人大大方方谈钱,他们的口号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内地人觉得找工作不容易,舍不得铁饭碗,深圳人已经抛弃了铁饭碗,端上了金饭碗。打工的日子直接刷新了我的三观!
忙里偷闲,我参观了,蛇口码头,罗湖海关、远观了一下香港,无不体现出现代化的色彩。印象比较深的是盐田区沙头角镇的中英街,那里留下了历史的痕迹。
我在华界沙头角一侧的小馆子吃饭,有个早期到深圳的老乡,听我讲乡土话,就过来问我是哪里人,得知我是家乡人,咱个也要招待我吃个饭。他说,听一听乡音,解一解乡愁。
上个世纪90年代,教育系统进行人事清理,停薪留职的人要么回来上班,要么辞职。校长打电话说,回来吧,阿容还在等你。
漂泊几年之后,我踏上了回乡的路。
7
人们常说,人是三节草,三穷三富不到老。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我身边有个例子就是很好的佐证。
话说特殊年代,我家阿容的干姥爷赵书记被打倒之后押送到铁矿山管制劳动,白天同旷工汉子们抡铁锤砸钢钎采矿,晚上监视居住,工头篾称他赵大驼背,久了旷工们也都跟着呼来唤去,没人叫他名字,更没人再称他赵书记,他是当时的重点管制分子,见人矮三分,几乎看不到命运地转机,默默地干活,艰难地度日,人们认为他的结局大概就是沟死沟埋、路死路埋。主要原因他的倒台是他坚定的原则立场,拒绝与不道德之人为伍。那些打击他的人把他视作阻碍,认为他固执己见,站在了错误的阵营,他们认定他已经成为阻碍社会进步的障碍,必须被移除并淡出历史舞台。
赵书记曾经是执掌一县人,理论水平顶呱呱,要说制定政策出台措施不在话下,做个报告张口就来,管理县域之事得心应手,若论抡铁锤砸钢钎采矿挑台搬运功夫,的确就不太擅长,干起活来难免有些磕磕绊绊,力不从心,经常是累得弯腰驼背还是完不成任务,随时受到工头呵斥、脏话连篇地呼爹喊娘地百般辱骂,更有甚者直接给他一顿挖心拳脚,打得鼻青脸,痛苦不堪呻吟不止。有次赵书记掌钢钎别人抡铁锤,当铁锤抡打时手一抽筋钢钎错位,一锤砸在手上,两根指头当即打断,双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只差没丧命。工头让旷工把他拖到工棚外说,该死的小鸡子命朝天。
大凡人都是这样,如果从政,当权在位的时候,别人把你众星拱月般地侍候着,跪舔着,因为你有资源,能够给予别人带来利益,倒台了什么也不是,谁还拿你当根灯草?特殊年代有些人随意践踏别人生命,哪有对生命的一点敬畏之感?
区委李书记有点另类。他当年是铁矿山一个小小的宣传干事,被上级组织安排监视赵书记的一举一动。别看李干事人年轻,但肯动脑筋思考问题,他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有人说赵书记是什么牛鬼蛇神、孝子贤孙、顽固分子,经过一番观察,他发现其实赵书记也就是一落难之人,本分安稳,既不讲什么出格的话,也没干什么反动的事,一天到晚就同矿工汉子们抡铁锤砸钢钎,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坏人,他把赵书记看作在特殊年代里不走运的一个长辈,称他赵叔。
有此认识,晚上监视居住就变成了看护,每当赵书记有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李干事总是嘘寒问暖,及时弄来药物、开水,让赵书记服用,趁晚上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尽力给赵书记弄点红苕洋芋充饥,免得他饥一顿饱一顿搞成胃病。特别是赵书记被砸伤那次,李干事护理更加细心,晚上还从附近农田里摸得几条黄鳝鱼鳅,用菜叶包住烧熟,抹点盐巴给赵书记添点荤腥。赵书记老父亲去世,作为管制分子不允许回家戴孝,赵书记无比悲痛却难以脱身,李干事打个手电筒,连夜走几十里山路赶到赵书记老家,协助处理老人后事。赵书记儿子在学校读书,因受父亲牵连被逼迫跳楼摔成重伤,医院怕担事不敢治疗,李干事联系他家亲戚中的一个医生,给予救护处理避免致残。李干事做的几件事让赵书记感动落泪。在人生艰难困境中得到救助何其不易,赵书记对李干事万分感激,无比信任,对他有一种特殊感情,视他为子侄一般。虽然年龄相距20岁,他们渐渐就成了一对忘年之交,李干事与赵书记的孩子年岁差不多,对赵书记执子侄礼。那个年代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不怕牵连、不顾自身安危搭一把手,需要多少智慧和勇气!李干事表现出他的胆识、正气,赵书记和李干事在铁矿山相处的一段岁月中,结下了深厚情谊,李干事的品质为赵书记所欣赏。
赵书记平反回去复职那年,李干事参加高考上了一所省属大学。毕业了赵书记调他去当联络员,从此李干事就跟随在赵书记身边。
到赵书记去行署当专员时,李干事去县委办当主任。过几年赵书记调到省里高就,李主任就成了区里的李书记。李书记在任期间办事务实,政绩突出,官声很好,深得上级信赖和百姓拥护。
李书记本身大学毕业,几个孩子也争气,老大医学院毕业在县医院当医生,老二财经学校毕业分派到财政局,老三阿容中文系毕业分在月亮中学高中部任教。月亮中学校长同李书记是连襟,也就是阿容的姨父,他很欣赏我,觉得我同阿容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最主要的是认为我是可塑之才,将来堪当大任,就推荐我给李书记当女婿,恰好我同阿容彼此也心有灵犀,于是就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我在月亮中学历练多年后,被考察任命为校长,几年下来,学校高考升学成绩不错,名声业绩也还可以,有幸调到教育局担任局长,当副县长是前两年的事,那时李书记已经去地区担任行署专员。
同事们都说我前程远大。
一次,赵副省长和李专员来区里视察工作,通知我去汇报。
我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前些年搞农田水利建设,主持修建了30多公里长的江洋河堤防工程,筑堤束水,避免洪灾,保护农田,绿化两岸,沿河两岸万顷农田稻花飘香,谷穗金黄,河堤绿柳成荫,万丝垂绦,成为优质生态观光农业高科技示范园区,造福两岸人民。
赵副省长和李专员要到当年监管劳动的铁矿山看一看,我分管该项工作以后,已经让铁矿山停采复植复绿,建成绿色生态旅游基地。我向赵副省长和李专员汇报了我们的工作开展情况,近期规划和目标远景,赵副省长心情很好,他说走绿色生态观光农业发展之路前途广阔,大有可为。
汇报完毕,喝茶聊天。赵副省长教导我说:“谭九儿,你是年轻人,守住初心,心存善念,路才走得长远。这方面李专员就是你的榜样”。
得知我是阿容的丈夫,他说,论起辈分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姥爷,阿容可是我的外孙女哟!
2023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