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树为邻

                                                    谭昌乾

自从我记事起，我家的房前屋后就长满了树。

这些树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果木树、用材树、观赏树。果木树有李树、桃树、梨树、柿子树、黑桃、板栗、柑橘、酸枣、枇杷等，结的果实都能吃，饿饭年月可以充饥，解决温饱问题。温饱不愁时也是上好的绿色水果。用材树有杉木、柏香、楠木、松树、毛竹等，这些树可用作建材修房造屋、打制家具，编织篾货。观赏树有桂花、山茶、栀子花、银杏等，这些树可饱眼福，可闻香气，增加美感，愉悦心情。

这些树也是我们家几个孩子娱乐玩耍的好道具。我们家的几个孩子经常喜欢爬在树上去玩，摘果实，掏鸟窝，捡雀儿蛋，捉打竹虫和牵牛囔囔，做这些事对我们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农家孩子哪个不会爬几棵树呢？我们有时几个人同时爬一棵树，有时又一人爬一棵树，选择自己喜欢吃的果实采摘。有时还要把自己采摘的果实抛给对方品尝。但是，我们家的孩子有条规矩，就是采摘到的果实，最好的往往都要先拿给长辈品尝，长辈吃了我们再吃。果实多的时候，自己吃不完，还采摘一些送给亲戚朋友，团转四邻。生产队的社员集体出工，在我们家附近干农活，休息歇气的时候，父母亲就用大箩筐采摘李子、桃子、柿子、梨子、枇杷、酸枣，挑到休息场地送给社员们吃，随便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过了还可以带走，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带点回去。送桃送李等果木实，为家里赢得一份良好的人缘，团转四邻都夸赞父母贤惠，大方，舍得。我家大嫂也是看上我家果木树多，公婆贤惠，大方舍得，愿意到我家当儿媳妇的。有人打趣我大哥大嫂，说他们是果木姻缘，是有一定道理的。

栽种的用材林长得好，树木成行。后来父亲按照规定向村社申请，经过公社批准，办好砍伐证明，采伐了一大批树木，请掌脉师修建起七柱一条河的木结构大瓦房，专门选择了一根硕大笔直的杉木作为房梁。起新房上大梁的时候，梁上扎上鲜艳的红绸，乡亲们赶来帮忙，敲锣打鼓，争抢着把大梁端抬上屋顶，安放在中柱碗口当中，齐声大喊“上梁大吉”，母亲开始抛撒高粱粑粑，分享喜悦。父亲又请掌脉师用柏树、楠木等安装板壁，请篾匠师傅用毛竹片夹壁头，把屋子装修完毕。

我们家有了宽敞的堂屋、厨房、火炉房，就连厕所都安装了隔板，分成了男女两间，大人、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房间。这在当时很是扎把（上档次）的。生活环境改善还是有吸引力的，这年，二嫂又进了家门，同二哥结婚。

奶奶年岁大的时候，父亲选择用清一色的杉木，为她打造了一口十四盒的寿棺，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农村习俗，十四盒全杉木做寿棺是表示长寿、吉利、安详。刚打造好还没打磨上漆，奶奶禁不住就要躺进去试一试，寿棺师傅说没问题。奶奶尝试躺进去试一试，说宽敞，豪华，当住别墅，惹得大家欢笑。父母亲商量以后，也分别给自己打造一口寿棺，说到时候可以轻孩子们的负担，那时父母亲还比较年轻，五十岁不到嘛。

父母亲用柏树、楠木为大姑、幺姑打造了陪嫁的全套箱箱柜柜，盆盆桶桶，特别是为每人准备了一个楠木大黄桶，用作洗澡桶，他们带着这些嫁妆去到新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这么些嫁妆，她们说话做事也相当硬气，婆家也没人敢轻视她们。这都是父母亲给的底气。

生活困难那几年，有人要求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几个提着板斧的年轻后生砍倒了我家梨树、李树、桃树。树花撒满一地，那年我们吃李子、桃子、梨子的愿望落了空。周边的树木也在大炼钢铁的活动中被砍伐殆尽，丢进炉膛，化作缕缕青烟。余下我家房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骄阳下曝晒，在暴雨中淋刷。父亲望望天又看看地，发出一声叹息。

改革开放，农村环境改变，日子好过了。大哥、二哥两家都搬进城里去了。我考上大学，毕业了分配到离家比较远的城里。

前几年，父母亲又开始张罗修房子。

其实，我们都觉得，父母亲不用再修房子，今后到我们几家，哪家也能居住。父亲很犟，他说，你们不懂，城里有啥好？父亲实在要修，我们就成全他。几兄弟出钱，让父母亲选择一块风水宝地，在距离树林不远的地方，建起了一幢三层青砖洋房别墅。父亲说，这个别墅孩子们全部回来都能住得下。

父母亲把房前屋后又种上了果木树，观赏树。他们把用材树换成瓜果蔬菜。作为庄稼人，除了种植庄稼，与花草树木打交道也是平常事。

父亲曾经嘱咐我说：“老三，你也要栽几棵树，树能养人”。我在当时不太理解这句话意思。不过慢慢地我也比较喜欢看树种树。没事总爱去有树的地方走走。偶尔看见一棵别人丢弃的树秧秧，我就会捡起来，找个地方把它栽起。已经栽植好的树歪了斜了，也要去扶正，培土，浇水，有时还要打一根桩，把他扎上，支撑到生长固定为止，这样才能稳根。

以前，我家门前硕大的梨树，可能是我的上几辈人栽植的，我有记忆开始，它就在那里开花结果。每年春天到来，梨花满树，枝压群芳，经常让人想起北宋苏轼《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诗句。李树，桃树有好几棵，开花结果，既饱眼福又饱口福，桃李本无言下自独成蹊。柑橘好吃，还说明一个道理：《晏子春秋.内篇杂下》里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竹子多竹笋好吃，有竹子的地方还有一种意境，又是四川眉山人苏轼曾在《於潜僧绿筠轩》中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父亲在房前屋后种植大片竹林，有毛竹，甜竹，斑竹、楠竹，罗汉竹等，他不懂意境，但他说竹子有气节。

与树为邻，安乐！

树能养人。我信。

                                                                    2024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