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能夫的头像

吴能夫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1/25
分享

石疯子



河水静静地流淌,岸边,一棵大榕树伸展茂密的枝叶,与绚丽的晚霞,熠熠闪动的河水,铺满卵石的河滩相映成趣,构成一幅迷人的画面。

一个面颊红润,眉清目秀,身穿白色圆领汗衫,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手提编织袋走进河滩,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神情专注地搜寻卵石。他就是因痴迷奇石而被人戏称为“石疯子”的沙河村籍大学毕业生石峰。

石峰理了理被河风吹乱了的头发,顺眼看去,几步开外的沙子中冒出一个凸起的卵石,便走过去,扒开沙子,将卵石刨出来,看到形状端庄大方,颜色若隐若现,于是双手捧起,走到水边洗净。但见石质细润,品相完好,红得发紫,且带金黄,古色古香,煞是可人。

“啊!精品奇石!富贵满堂!”石峰惊喜不已,不假思索地给这个卵石取了一个吉祥喜气的名字,并情不自禁地将卵石捧到嘴边狂吻了几下。

石峰的寻石之路并不顺利,可称得上佳品的还少得可怜,能卖个好价的更是寥寥无几。然而,这种境况并没有磨灭他的兴致,他依然全身心的到河滩上找石头,希望有朝一日得到命运之神的青睐。今天的意外收获使他信心倍增,他仿佛看到了灿烂光明的前景。

回到家时天色已黑,石峰捧着“富贵满堂”走进卧室,拉亮电灯,坐到书桌前把玩欣赏,越看越觉得韵味无穷,越看越觉得心情舒畅。富贵满堂,这是个好兆头,好兆头啊!他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祈盼自己时来运转。

书桌上摆着石峰与女友杨梅的合影相框,还有几个漂亮的五彩卵石。

“峰!吃饭啦!”石母摆好饭桌,喊道。

石峰好像没听见似的,依然兴致勃勃地摆弄自己的宝贝。

没听见儿子应声,石母便“噔噔噔”地走到石峰的卧室门口,“砰砰”地敲着门框,面带愠色地说:“你耳朵聋啦?你要吃饭还是吃石头?”

“妈,等我卖石头赚了钱,就能当饭吃了。”石峰不紧不慢地说,并不计较母亲说话尖刻,因为他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训斥。

“卖钱?谁要这样的石头呀?哼,花钱买石头,除非他脑袋进水了。”

“妈,又唠叨了。”

“我唠叨?一个大学毕业生天天到河滩上找石头,你就不怕人家笑话啊?”

“笑话?哪个笑话了?”

“唉,你啊你,没听见人家背地里叫你,叫你那个……石疯子啊?”

“哈哈,他们喜欢这么叫就叫呗,又不痛不痒的。”

“你!你不要脸!我要脸呢!”

看到母亲很生气,石峰马上陪笑:“妈,看你说的,哪个不要脸啊?”

石母恨铁不成钢地伸出右手食指戳着石峰的额头,说:“你啊,我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石峰心头猛然一颤,母亲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谁没有脸面?谁没有自尊?虽然他表面对母亲说,人家喜欢叫石疯子就叫呗,又不痛不痒的,其实心里很难受,但是他不愿轻易承认失败,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是艰辛苦涩的。他明白,父母省吃俭用供养自己读完大学,他们的那份期望是不言而喻的,此时,母亲说什么都不为过,都能理解。


吃过早饭,石峰骑着一辆旧摩托从家里出来,经过鼓楼坪。正在闲聊的几个老汉向他投来不屑的目光,甚至毫不掩饰地对他说三道四,肆意嘲笑。

“看看,石疯子又去捡石头了。”

“这孩子,读书读进牛角尖了,大学毕业回家捡石头,怕是脑袋瓜子真出毛病了?老是这样下去,哼,不疯才怪呢。”

“捡石头能赚钱养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嗨,他的父母白供他读书啰。”

石峰已不止一次听到类似的议论,他不想听见,却又无法回避,只好加大油门朝寨外驶去。刚过了福桥,来到马路边,就看到杨梅蹬着自行车迎面驶来。

“峰!你干吗不去报名啊?”杨梅跨下自行车,一脸怒气地喝问。

“哦,杨梅啊,我……我不想考……”

“你傻啊?不考公务员?”

“我对公务员不感兴趣,你去考就是了。”

“不感兴趣?不想跟我在一起啦?”

“你不是报考咱们镇里嘛,我又没到哪里去。”

“哼,你想让我嫁给一个无业游民?”

“我这是自主创业嘛,怎么就是无业游民了?”石峰试图辩解。

“哼,还事业呢,你折腾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你卖出几个石头,这样下去,你拿什么养家糊口?喝西北风啊?”杨梅直戳石峰的痛处。

石峰怔了一下,自尊心受到猛烈冲击,他盯着杨梅的脸,不无自信地说:“这个心急不得,我心里有数的。我相信,只要我用心去做就能赚钱的。”

“梦想总归是梦想,可现实呢?你醒醒吧。”杨梅满脸愠怒。

“哎呀,梅,我现在已经渐渐入门了,其实,我捡的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都是漂亮的奇石呢,玩奇石也是一门艺术呢。”石峰耐心解释。

“狗屁艺术!简直不可救药!还奇石呢,你捡的石头奇在哪里啊?捡石头,捡石头,满脑子就只晓得捡石头,难道我就把自己交给一个石疯子?”杨梅连珠炮似的回击。

“你也把我看成疯子?难道两个人非要志趣相投才能相处么?”石峰万万没想到,杨梅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儿。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把石头看得比我还重,那咱俩还是分手吧!这样看不见心不烦,我就不会跟你拌嘴吵架了。”杨梅又绝情地重重一击,试图逼迫石峰放弃奇石梦。

“爱人与爱石完全是两码事嘛!没有人能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让我放弃奇石梦,难道爱一个人就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吗?”石峰不甘退让,宛如一个顽强的战士,固守自己的阵地。

“好一个事业!真是走火入魔了!难怪大家叫你石疯子!石疯子!石疯子!你就玩你的石头去吧!”杨梅绝望地吼道。

石峰惊愕不已,呆呆地望着杨梅怒冲冲地骑车远去,心里沮丧极了。

“今天这是怎么啦?刚出门就被人挖苦耻笑,才出村又遭女友嫌弃怒骂……她怎么变化这么大呢?那个温柔可爱,说话得体的杨梅哪里去啦?”

石母提着一篮蔬菜走来,远远地看见杨梅与石峰在福桥前吵嘴,并怒气冲冲地骑车离去。她不由停下,摇头叹气,埋怨道:“峰啊,你惹我生气也就算了,怎么连女朋友也气走啊?”

这时,正在稻田边割杂草的村委会龙主任手持镰刀朝石母走来。他已五十多岁,连任了三届村委会主任,早就萌生了卸任的念头,只是一时还物色不到合适的继任者。眼下村里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大凡有本事会挣钱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待在村里。刚才他听到石峰与杨梅争吵,得知了石峰内心的想法,不禁暗暗高兴——如果石峰不想考公务员,那不正是村委会主任最好的人选么?当看到石母就在路边,便想趁机跟她聊聊,先探探她的口风。

“阿峰妈,那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吧?长得好俊呢。”他跟石母搭上话儿。

“哦,是龙主任啊,还说不定呢,她是苗家妹仔,会嫁到咱们侗家来?”石母心有疑虑。

“你呀,那是老思想了。”龙主任说,“如今侗汉苗瑶通婚多的是,只要年轻人相爱就行了。哎,我听说,姑娘家离咱们寨子就几十里路,不算远嘛,将来走亲也比较方便嘛。”

“嗯,我倒是盼望他俩相恋成婚,让我早日抱上孙子呢,只是我担心,他俩一见面就吵嘴,那能拢得来?”

“干吗吵嘴啊?”

“还不是峰整天只想捡石头,连个正事也不干?”

“欸,阿峰想捡石头就让他捡呗,说不定能赚钱呢。”

“你什么意思啊?”石母斜了龙主任一眼,心中大为不满,觉得他居心叵测,“让他到河滩上捡石头?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呢。”

“哎呀,你别着急,是这样的,县里正在招聘大学生村官,我想啊,要是阿峰肯干,我就把村主任的位子让给他,你看好么?”龙主任道出自己的想法。

“不好!我宁愿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远走高飞,也不愿他待在身边!”石母断然反对,甚至有些恼怒。

“当大学生村官同样有出息嘛,那也是国家干部身份呢。”龙主任解释。

“龙主任啊,你就别说了,难道你也想让阿峰像你这样有出息吗?哼!”石母反唇相讥,丝毫不给面子。

“这……这……唉……”龙主任被呛得无言以对,自嘲地摇头哂笑。嗨,本想关心石峰,不料撞到墙壁上,碰了一鼻子灰。他心里直怨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别说阿峰妈反对,就是石峰也不可能同意的,他连公务员都不想去考,还会答应当个小小的村主任?从此,他再也不提退位让贤的事了。

石峰骑着摩托沿公路溯河而上,来到一处河滩寻找奇石。他似乎忘记了刚才与杨梅不愉快的“交锋”,手里拿着一瓶水,全神贯注地搜寻,尽量不让入眼的五彩卵石从身边漏过,目光中透出执着,表情里含着坚毅。那瓶水是用来清洗石头的,瓶盖上钻了个小孔,只要一倒,水就喷出来,这样选石,节水、省时、省力、效率高。有的卵石外表看似漂亮,用水洗过,却没有任何色彩或花纹;有的卵石看似平凡无奇,洗过之后,呈现漂亮的颜色或图案。

直到太阳偏西,石峰才恋恋不舍地扛起装着卵石的编织袋离开了河滩。将近一年了,这样的劳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只是时间、地点以及所捡到的石头不同而已。他把希望寄托在每个到手的奇石身上,更把希望寄托在暂且藏身于某个沙滩之中尚未发现的奇石身上。正是这个希望驱使他向着未知的明天坚定地走去。

石峰的家是一栋三间五柱三层两侧配有偏厦的新吊脚楼,一楼用红砖围砌,二楼和三楼都是杉木板壁,板壁外墙涂上了一层桐油。底楼设有一个谷仓,一个农具杂物间,余下的空间虽然宽敞,却堆着各式各样的五彩卵石。它们被石峰视为宝贝,不过,眼下都静静地躺在地上,尚未体现它们的价值。

石峰放下肩上的编织袋,把刚捡到的五彩卵石取出来,一个一个的摆到石堆上,动作迟缓,面色阴郁,显得心事重重。

石母收工回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很是恼火。

“跟梅吵嘴了?”

“嗯?你怎么晓得?”

“我都看见了,你顺着她不就得了?”

“顺,顺,顺着她,顺着你,那顺着我就不行啊?”

“顺着你胡来啊?你把梅气走了还嫌不够,还要把你妈气死啊?”

说完,转身“噔噔噔”地走上楼梯。

石峰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母走进堂屋,看到丈夫坐在沙发上悠闲自在地吸烟,便向他抱怨。

“你听见了吧?还要我顺着他呢,这样下去怎么办啊?”

“你呀,操心过头了。他也做不起农活,就让他玩些日子呗。”

“让他玩?哼!人家的子女大学毕业后,有的当国家干部,有的在大企业打工,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看你的儿子,成天玩石头,要是这样,当初花钱供他读大学干吗?”石母大声埋怨,好像有意说给楼下的石峰听似的。

“你这当妈的,怎么说话啊?让他玩几天,玩腻了,自然会收手嘛。”

“看他那样子,玩得腻?你没听见村里人背地里叫他什么?”

“嘿,不就是叫他石疯子嘛,叫他石疯子,难道就成疯子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理解啊?”

“哼,你理解得好,把儿子理到河滩上捡石头去了。”

“看你,这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真话!”

“你只晓得成天怪怨……”

“行,我不怪怨,如果儿子真的捡石头捡疯了,我看你着急不着急!”

“唉,其实,我心里也着急呢,只是崽大不由爷,管不了啰。”

听到楼上父母的对话,石峰心里沉甸甸的。他之所以不想考公务员,除了真心喜欢奇石看好奇石市场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觉得自己的性格过于率直,不会拐弯抹角,不善于看人脸色办事,因而不适合在政府部门供职。他明白,这个性格缺陷是难以弥补的,哪怕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也不会遮掩矫饰,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不会顺着她的意愿迁就自己,更不会退让屈从。他深知,人们向来都尊崇学而优则仕,就是不走仕途,也应当有份稳定的工作。如果走一条在别人看来是另类的路子,难免不被别人误解,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除非在这条路上踏出闪光的脚印。

由于缺少本钱,石峰还没放开手脚推销捡来的奇石,因此他的付出无法转变为经济效益,以至被人当成执迷不悟落魄无为嘲笑讽刺的对象。他思忖,必须尽快改变目前这种状况,该投入的投入,该花钱的花钱,不能坐拥宝贝当乞丐了。

       天刚蒙蒙亮,一辆双排座小货车如约前来,石峰与司机一起将几袋五彩卵石搬上货厢,然后驱车直奔柳城,在江滨公园外奇石交易市场摆起了地摊。

因摊位拥挤窄小,石峰带来的石头较多,堆到路上,有碍通行了。左右都是一溜儿的奇石摊点,那些石商显然经验老道,他们都支起摊桌,桌上整齐地摆着奇石样品,其它待售的奇石摆在桌下,既方便选购,又显得雅观。

石峰摊点上摆放的卵石没有特别招人之处,许多顾客来到摊位前,略微看了几眼就离开了。摆了大半天,被买走的卵石也寥寥可数,而且给的价钱很不如意。看着面前仍然摆着一大堆卵石,石峰显得有些焦虑。这些五彩卵石看似不错呀,怎么没人看上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冥思苦想,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几个身穿制服的城管队员来到摊位前,说是占道经营,要求把石堆赶紧运走,否则给予罚款。石峰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一边连连答应运走,一边拨通了货车司机的手机,请他赶紧过来。之后,便心急火燎地把那些未能售出的卵石重新装进编织袋,生怕那些城管队员返回来看到还没把卵石运走而被罚款。汗水从他那紧张而忧郁的脸颊上不住地往下淌。他觉得,每一个卵石都是那么沉甸甸的,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楚从心底直涌鼻尖,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失败的痛苦滋味。这滋味远比之前被人嘲笑讽刺要难受得多,因为之前一直抱着希望在劳作奔波,而今似乎所有的付出都将化作烟云随风飘去,岂不令人揪心?

石峰舍不得把那些卵石扔掉,而是全部拖回来,重新放在底楼。每一个卵石都浸透着他的汗水,每一个卵石都蕴藏着他的希望。他不相信它们卖不出去,他不相信它们没有价值。失败乃成功之母,他需要好好地总结经验,思量对策,争取在下一次交易时走出困境。

“峰,奔波了那么久,吃苦受累别说,还亏了本,我看,还是算了吧?”看到石峰无功而返,石父试图说服儿子。

“爸爸,你不支持我,但是也别反对我,更别逼我,让我再试试,好么?”

“你这孩子!我反对你了么?我逼你了么?”

“哦,对不起,爸爸。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啊!”

石父思忖片刻,语气和缓地说:“那你要想好了,不要赌气。你再试试,要是又摔了跤,碰了头,别怪我就是。”

“谢谢!谢谢爸爸!”石峰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开明。

“峰,亏了本还要干啊?”石母愠怒地问。

“亏本就不干了,那不更亏了?”石峰应道。

石母盯着石父,厉声地:“你要把儿子推下崖坎啊?还让他搞?”

“赚钱那么容易吗?总要多试几次嘛。”石父不以为然。

“惯!你就惯他吧!”石母大声埋怨。

石父笑笑,看看老伴,又看看儿子,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石峰感到很欣慰,从心底感激父亲。在他看来,与其说父亲对他溺爱和娇惯,不如说父亲对他理解和支持。身处逆境时,亲人的支持是何等的重要啊!此时,他如同一匹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的骆驼突然遇到了绿洲,又吸入了新鲜的养分,补充了远足的能量,获取了前进的动力。

他走出自家吊脚楼,穿过村巷,来到寨外,漫步在河滩上。尽管古榕拥绿,晚霞映波,归鸟鸣翠,凉风轻拂,却无法排遣他萦绕在心中的愁绪。他拾起几个漂石,瞄着河面,连续打去。几个漂石相继轻盈地掠过水面,消失在那边河岸,留下一道道波纹,过了片刻,连波纹也了无踪影了。

“打水漂,打水漂……连租车的钱也赚不到,是我缺乏经验么?”

这时,他忽然想到,奇石市场已经发展若干年了,应当有专门介绍奇石的书刊吧?这些书刊,县城新华书店应该有吧?


石峰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骑着摩托赶去县城新华书店。果然,书架上摆了一摞《石道》、《奇石》等介绍奇石的专业刊物。他如获至宝地把每一期刊物都买下,打包扛回家,窝在卧室,埋头仔细品读了三天三夜,书中的奇石学问让他茅塞顿开。此前,他就像猴子学戏,依样学样,只对奇石艺术有个粗浅的认识,并没意识到它还有如此深奥的学问。如今,看了《石道》和《奇石》等刊物后,才弄清奇石分类、鉴赏标准、艺术价值、收藏诀窍等知识,特别是对三江奇石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才明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赋予了奇石特征鲜明的形式种类、千奇百怪的自然造型、内涵丰富的艺术意境,而不论哪一个品种,都应具有空间体态美、轮廓线条美、自然和谐美;才发现奇石原来是有生命的,它被人们赋予了丰富的感情色彩,变得美丽而富有灵性;才领悟奇石藏家需要凭借个人的艺术修养和审美观,去发现奇石中能构成自然美的具体现象,使奇石不经任何人为的加工就成为可以直接欣赏的对象,奇石艺术是发现与创造的艺术——在发现自然美中进而给予创造的艺术。

至此,《石道》和《奇石》等刊物,为石峰开启了一扇智慧的大门,盲目无序的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他怀着学成出师般的兴奋,把堆放在底楼的五彩卵石,按照造型、图案、色彩、质地等不同特性进行筛选,分类摆放。经过这么一捣腾,原来看似普通的五彩卵石顿时大放异彩,这令他十分惊喜——自然之美一经发现并给予创造之后,变得美丽而富有灵性了。

“还应当给这些奇石配上相称的底座。”他首先想到了摆放在书桌上的“富贵满堂”。那是他的“镇宅之宝”,虽然手头没钱,却舍不得把它卖掉。

“如此精妙绝伦的奇石,配上底座之后,又是怎样的品味呢?”

他立即到杂物间找了一块上等木料,为“富贵满堂”配制底座。

配座是奇石艺术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可以托立主体,烘衬主题,美饰装点,平衡重心,协调色彩,补缺藏拙,从而使奇石的自然之美与人工的艺术之美有机结合。石峰从小受到木匠父亲的熏陶,常常捣弄斧凿锯刨制作玩具手枪或者小板凳之类的物件;读了初中之后,寒暑假期间曾经多次跟随父亲外出干过木匠活,并学会了木工雕刻;同时,他还练就了一手书法,行书楷书都已达到了较高水准。

此时,石峰手持凿子,叉着腿坐在木工凳上,埋头制作底座,地上满是刨花木屑。打开的木匠工具箱里,堆放着刨、凿、钻、锤、锉、墨斗、角尺、钢卷尺等木工器具,一把斧子和一把锯子倚靠在工具箱上。

石母走来,看到石峰满脸冒汗,不知鼓捣什么玩意,心中颇为不快,便以讽刺的口吻说:“峰,不玩石头,改学木工啦?”

“妈,木工早就跟我爸学成出师了,你看这手艺,不比我爸差吧?”

“哼,难道你想跟你爸爸一样当个没出息的木匠么?”

“妈,这话要是被我爸听见了,那可不得了唷。当木匠没出息?这栋新木楼不是我爸当木匠挣钱修建的?”

“难道你也想当木匠么?!”石母厉声喝道。

石父走进底楼,听到老伴的话儿,忍不住喝道:“喂!你吼什么?别吓着儿子。”

石母转过身来,拍着胸脯,恼怒地吼道:“你吓着我啦!”

“妈,你别生气。我是给那些石头配制底座呢。”石峰解释。

“给石头配底座?玩石头玩出花样来了?你真有出息!”她挖苦道。

石峰苦笑无语,心里很不好受。

石母看到丈夫偏袒儿子,也不再多言,气咻咻地走上楼梯。

石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也上楼去了。

石峰明白父亲的苦心,更加专心做工了。待做好底座,他又拿出笔墨,题上“富贵满堂”四个楷字,精心刻好,并涂上清漆,描上金字。待油漆稍干后,便将爱石套上底座,从不同方位仔细地欣赏。

“啧啧,同样是这个石头,配上底座,并题名刻字,品位就大大提升了,这就是发现与创造的魅力。”石峰看着自己的杰作,感到很满意。

接下来,他便悉心挑选了一些漂亮的五彩卵石,花了几天工夫,一一配座题刻,然后分别用废旧报纸包裹,装进三个纸箱,并且做了一个折叠摊桌,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搭乘一辆客运大巴车,再次奔赴柳城奇石交易市场摆起了摊点。

和煦的阳光照到那些形奇色美的奇石上,泛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陆续有顾客前来交易,石峰摊桌上的奇石一个一个地卖了出去。

石峰数着一沓钞票,舒心的笑了,压抑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消散殆尽。他很想把自己脱胎换骨的蜕变和曙光初现的喜悦告诉杨梅,于是拿出手机,搜出“梅”的号码,刚想拨打,又犹豫起来。

“一个多星期没联系了……难道杨梅真的嫌弃我,说分手就分手?”

伤感之情油然而生,掩没了片刻的喜悦……

石峰与杨梅从初中到大学一直同在一个班级,虽然不算青梅竹马,倒也相知已久。同窗十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啊!

中学教室里,备战高考,解答难题,相互勉励。

大学图书馆中,双双伴读,遨游书海,鞭策前行。

公园林荫道上,如影随形,倾诉心语,展望未来。

家乡河畔,并肩漫步,情意绵绵,已然谈婚论嫁……

可如今两人却因志趣不同产生了隔膜,实在令他心乱如麻。石峰盯着手机上杨梅的号码,迟迟没有拨打过去,他担心又被杨梅无情地嘲讽。

其实,这几天,杨梅同样在等待石峰的音信,只要手机一响,她就马上查看。她一次次地盼望,又一次次地失望,好在她有着很强的考取公务员的欲望,虽然情绪很糟糕,却依旧能够调整心态,埋头备考。

此时,她正靠在床头,手捧一本公务员录用考试专业教材用心研读。在靠窗的书桌上,还堆着一摞公务员考试用书。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她扔下书本,拿起手机,打开一看,又是微信朋友圈无聊的搞笑段子,一股怨愤顿时涌上心头。

“这个石峰!电话不打一个,微信不发一条!真的生气要跟我分手呀?我不就是想用个激将法嘛,你个死脑筋啊?只会想你的石头啊?”

她盯着床头柜上自己与石峰的合影相框,心中一片迷茫:“峰,你为何那么痴迷石头,为何对公务员不感兴趣呢?唉,我真看不懂你了。”

她调出“峰”的电话号码,想拨打,犹豫一下,又作罢,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顺手拿过相框,攥紧拳头对准石峰的肖像连捶几下,发泄心中的不满。

她与峰相恋五年多,从来没有因为大事小事红过脸,就是毕业那会儿,峰先斩后奏,跑回家来,独自在河滩上捡起石头,她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只当他找不到工作,一时消遣玩玩而已。她呢,听说家乡招收基层政府公务员,就毫不犹豫地辞掉了收入不菲的一家国企的工作,原本就是想与峰一起考取公务员,两人同在一个地方就业,安个小家,恩恩爱爱,相携到老。哪料到,峰却玩真的,迷上了奇石,甚至像一头犟牛,谁都拉不回来。她万般无奈,使出杀手锏,以分手相要挟。原以为峰会退让,主动前来求情,可是都个把星期了,不仅见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微信也没有,实在可气可恨。

她的同学、老师、亲友都知道石峰是她的男朋友,都知道石峰大学毕业回家不做正经事儿,整日在河滩上捡石头,出力出汗,却难挣钱,甚至都知道石峰有个外号叫石疯子。她是个爱面子的姑娘,听不得别人私下叽叽喳喳的议论,更受不了别人当她的面似褒实贬地谈论石峰。于是,她多次跟石峰约会谈心,试图把他改变过来。然而,她却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伤心。这次都说分手了,如果石峰还不回头,又该怎么办呢?

她在等待,焦虑地等待……


第二次柳城之行小有收获,给了石峰莫大的信心,他更加认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想,杨梅之所以极力反对,那是因为她还没看到成绩,还没看到光明,一旦自己打开了路子,实实在在地赚钱了,相信她会改变态度,给予支持的。

在这种想法的驱动下,石峰又满怀希冀地骑着摩托车沿着公路溯流而上,来到一处卵石累累的河滩。河边几棵大榕树伸展出茂密的枝叶,把明晃晃的阳光遮住,漏出斑驳的光点,把整个河滩点缀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他融入画中,用耐心和汗水点染自己的奇石梦,一个……两个……三个……他寻找的不单是梦中的奇石,更是垒砌梦想的基石。

天突然阴沉下来。石峰抬头仰望,乌云密布,风声渐起,眼看就要下大雨了。他赶紧把手中的塑料水瓶揣进裤兜,掮起编织袋,朝不远处的一个侗寨走去。

石峰走近寨尾的一栋吊脚楼,看到楼侧有个用卵石围砌的猪圈,显得别致美观,便下意识地走过去,饶有兴趣的上下审视了一番。忽然,他被墙头上一个形状椭圆带有花纹的漂亮卵石吸引住了,于是放下袋子,不假思索就扳下那个卵石。填缝的泥土纷纷掉落,引起猪圈里一头母猪和一群猪崽一阵慌乱地惊叫。

就在这时,一个外表俊秀约莫二十来岁的姑娘——这个人家的女儿——黄莉听到猪叫,又看到石峰鬼鬼祟祟地拆下猪圈墙上的石头,以为是小偷,便操起一根扁担,蹑手蹑脚地移步向前,打算来个突袭,一招将他制服。

石峰蹲在地上,抹去卵石表面的泥土,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水瓶,想把卵石洗洗,看看花纹色彩是否精奇有趣。因过于用心,他全然不知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

黄莉屏住呼吸,已经逼近,却冷不丁踩到一块小瓦片上。

只听“咔嚓”一声,石峰回头,看见黄莉手持扁担,满脸怒色,便忽地起身,本能地紧握双拳,手中的塑料水瓶掉落地上,水顺着瓶孔流了出来。

“你这个小偷!想偷猪崽啊?”黄莉厉声喝问。

“不!不!我不是小偷!”石峰慌忙应答,手足无措,右脚踩到了那个塑料瓶上,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一滩水上,裤裆都弄湿了。

“哈哈,活该!活该!”黄莉大笑。

石峰尴尬地笑着,拾起塑料瓶站起来,顺手扔进猪圈边的垃圾篓里。

黄父闻声赶来,一声怒喝:“好个大胆的小偷!大白天竟敢偷猪崽!”

“你们误会了,我真的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干吗拆我家的猪圈啊?”

“哦,对不起……我看到这个石头很漂亮,就……”

“狡辩!你拎个编织袋窜到猪圈边,就是看中了这个石头?”

黄母大步走来,上下打量石峰,说:“她爸,你看这么个光生的后生像小偷吗?别吓着人家啦,看他怎么说嘛。”

石峰作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拆下那个漂亮石头的缘由。

黄莉“扑哧”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呐,谁叫你不打个招呼就拆人家的猪圈呀?还算你运气好,要不然就挨我一扁担了。”

“哎,这石头是从哪里捡来的?”

“寨子下面的河滩挑来呗。”

“你们能把这个石头卖给我吗?”

“卖?嘿嘿,不卖!”

“干吗不卖呀?”

“不卖就是不卖!嘻嘻!”黄莉俏皮地笑道。

“这,这,这……”石峰急得语无伦次。

“黄莉,你就别逗他了。”黄母笑道。

“好吧,既然你喜欢,这石头就送给你了。”黄莉甜美一笑。

“那就多谢了!不过这钱还是要付的。”

石峰说着,从屁股荷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黄莉。

黄莉慌忙摆手,说:“不,不,说是送给你的,哪能要钱呢。再说,你这百元大钞,我也没零钱找嘛。”

“不用找,就一百元。”

“就算卖给你,一块破石头哪值这么多钱?”

石峰硬把钱塞到黄莉手中,说:“值!我喜欢就值!你收下吧!”

黄莉手里拿着钱,两颊羞红,求助似的望着父母。

“既然这样,你就收下吧。”黄父说。

黄莉捏着那张百元大钞,满脸羞涩。刚才差点抡了石峰一扁担,现在为了一块破石头又收他这么多钱,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装进袋子啦?”石峰笑容满面。

“嗯,装吧。”黄父说着,蹲下,帮石峰撑开编织袋。

“谢谢叔叔!”石峰感激地说,双手捧起那个卵石,小心翼翼地放入袋中。

看到袋里已经装了几个卵石,黄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不起,刚才错怪你了。”黄父歉意地说。

“是我莽撞了,该责备,该责备。”石峰报以微笑,显得很诚恳。

这时,雨点噼噼啪啪的下起来了,还伴随阵阵雷声。

“哎,快进屋躲雨吧。”黄莉招呼。

得知石峰寻找漂亮石头是打算拿去卖挣钱过日子,黄父很不以为然。他说,就算那些漂亮石头能卖钱,可是一个月乃至一年下来能挣多少?还不如出去打工稳妥呢。不过,看到石峰说话实诚,长相又帅气,黄家人对他印象颇好。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石峰与黄莉一家聊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雨就停了,云也散了,太阳又露出了笑脸。石峰趁此告辞而去。

于是,一家人的话题便很自然地落在石峰身上。

“爸,妈,干吗要收下石峰的钱啊?”黄莉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他不是喜欢那个石头,硬要跟你买,把钱塞给你么?”黄父反问。

“我看呐,他是不是对你有意?喜欢上你了?”黄母笑盈盈地说。

“妈!你女儿那么下贱啊?就值一百块钱?”黄莉涨红了脸。

“啧啧,你误会妈的意思了。”黄母说。

“那你什么意思啊?人家到这儿来又不是跟你女儿相亲,刚见面就喜欢啊?恐怕人家也没那么贱吧?”黄莉连声发问。

“就是嘛,瞎想什么呢,你是看上那个后生,急着想把女儿嫁出去吧?这么好的女儿,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喔。”黄父笑眯眯地说。

“爸爸,说哪里去啦?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咱一点也不了解呢。”

“哈哈,这么说来,你也对他有意啰?这好办,改天我托人到沙河村去打听打听,要不我亲自去一趟,了解了解,嘿嘿。”

“爸爸!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黄莉嘴上嗔怪,心里却忽然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父母的几句玩笑话儿,不禁撩动了她的芳心。

“石峰看上去人不错,长得帅倒不说,关键是显得诚实……难道老天爷是有意安排他到这里来跟我相会的?不然,他干吗偏偏寻到我家来呀?嗯,缘份,也许是缘份,我不能轻易地错过了。”黄莉这么想着,心里美滋滋的,好像石峰已经成了她的意中人似的。




石峰捧着那个从黄莉手中买来的卵石走下滩头,急不可耐地将它清洗干净。在阳光照耀下,黑色的卵石泛着油润清亮的光泽,一个形如草书的白色汉字清晰地镶嵌在卵石正面。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颠来倒去地仔细端详。究竟像什么字呢?如果只是几道无序的斑纹,那就一钱不值;如果是个汉字,那就是个宝贝呢。看看左边笔划,分明是示字旁,右边笔划呢?太潦草了。石峰的脑子在快速思索……哦,终于看出来了——很像个草书的“福”字;不,应该说,就是个草书的“福”字,笔划灵动,富有神韵,黑白相衬,醒目大方。

“啊!天工造化!千古难遇!老天赐福于我啊!”石峰欣喜若狂。

他曾在网上看到几幅天然形成的“福”字石图片,石头的形状和颜色,福字的笔划及神韵,都不如自己获得的这个福字石。他顺势坐下,又仔细欣赏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珍爱。

“这个河滩真是我的福地啊!”

石峰抱着“福”字石,望着河滩浮想联翩……

安上了木质雕花底座的“福”字石端放在奇石交易中心的参展台上,它的左右还摆放了许多形状各异,色彩鲜艳的奇石。

参观者簇拥在展台前,对“福”字石啧啧称奇。

在随后举行的拍卖会上,竞拍者频频举牌,“福”字石的拍卖价格节节攀升……

石峰却突然宣布:“各位!对不起了!‘福’字石终止拍卖!它将成为我的镇宅之宝!”

竞拍者一阵骚动,纷纷议论。

“它只是区区的镇宅之宝?你太小看‘福’字石了,你不值得拥有!”

“就是嘛,它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它应当成为我华夏奇石馆的镇馆之宝!”

……

石峰枕着“福”字石,背着阳光,斜躺在河滩上睡着了,挂着笑意的脸庞透出几分疲惫。

河滩上游是一座水电大坝,白天关闸蓄水,每到下午5时就放水发电。此刻,恰到发电之时,几台发电机同时运转,汹涌的河水向落差较大的下游倾泻而下。加上之前又下过阵雨,水势似乎比往日更为凶猛了。

石峰还在酣睡。大水从上游奔涌而来,危险朝着石峰渐渐逼近。

这时,黄莉提着一篮待洗的衣裳朝河边石阶走来,突然发现上游奔涌而来的河水和躺在下游河滩上的石峰,她急忙扔下竹篮,沿着河岸朝河滩边跑边呼喊。

“石峰快跑啊!大水来啦!”

“石峰快跑啊!大水来啦!”

石峰猛然惊醒,看见一堵水墙卷着白色的水花从上游奔腾而来。

他赶忙起身向岸边拼命奔跑。大水眼看就要追上石峰,就在这一刹那,他跑上了河岸。

石峰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惊愕地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这才意识到那个天工造化千古难遇的“福”字石已被大水吞没了。

黄莉跑到石峰面前,拍着胸口,长舒口气,嫣然笑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沙滩上做梦啊?好险啊!差点就被大水冲走了。”

石峰似乎没听见黄莉说什么,面对滔滔河水,竟然失声痛哭。

“我的福字石!我的福石字啊!”石峰仰天大叫,顿然昏倒在地。

“石峰!你怎么啦?”黄莉大惊,慌忙向前,右膝跪地,扶起石峰的脑袋哭喊,“石峰!醒醒!快醒醒!”

石峰躺在乡卫生院急诊室的病床上,处于昏迷之中,医生护士正在忙碌地抢救。

黄莉和父母一起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

看到医生从急诊室出来,黄莉迎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啦?”

“不要紧,低血糖,饿昏的,等下就会醒来的。”

“这个石峰,还没吃饭也不说一声。”

“是你男朋友吧?赶快到收费处交钱去。”

黄莉满脸羞红地瞟了父母一眼,对医生鞠躬致谢:“哎,谢谢医生!”

待医生走远了,黄莉的父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她爸,你带钱了吗?”

“家里的钱不是都归你管吗?还问我啊?”

“唉,一时着急救人,哪记得带钱啊?……这住院要花不少钱吧?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啊?”黄母有些着急。

“爸,妈,别急,等石峰醒来再说吧,也许他身上有钱呢。你俩先回去,我留下就行了。”知道父母没带钱,黄莉发了话儿。

“嗯,那你好好照顾他,啊?”黄母意味深长地说。

“行,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妈,你放心吧。”黄莉应道。

黄莉的父母刚走不久,石峰就苏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左手腕上插着输液管,还有默默守候在床前的黄莉,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觉得好些了么?”黄莉问。

“黄莉,谢谢你救了我。好了,没事了。”

石峰坐起来,扯掉输液管。

“哎!别扯!”黄莉大声制止。

石峰不听,又扯掉输氧管,接着下床,关掉了氧气瓶阀门。

“真的好了,走,出院!”石峰说着就往外走。

“哎,还是先问问医生吧?”黄莉紧跟着出了急诊室。

“不用问了,真的没事了。”石峰说着,径直到收费处结了账。

看到石峰安康无恙,黄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忽然觉得自己与石峰之间的距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拉近了,并平添了许多亲切。

走出医院大门,石峰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便借用黄莉的手机向母亲报告了行踪。

这时,从街边一家小餐馆飘来阵阵香味儿。石峰忽然觉得饿得慌,他咽咽口水,对黄莉说:“哎,到餐馆里吃饭再走吧?”

“嗯,已经饿瘪了吧?嘻嘻!”

“嗯,真的很饿很饿了。”

“哪有你那么傻呀?饿着肚子找石头?”

“嗨,闹笑话了,一高兴就忘了饿,哪想到乐极生悲!”

“石头比命还重要吗?”

“嗯,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呢。”

夕阳西下,两人边说边走进餐馆。




石峰一心扑在奇石上,没去报考公务员,这可急坏了杨梅。这天,她给石峰拨打了无数次电话,可是,每次都处于关机状态。

“这个石疯子!真急死人!再不报名就失去这次机会了!”

她跟邻居借了一辆摩托车,心急火燎地赶到石峰家,向石峰的母亲说明来意。当得知石峰又找石头去了,她不禁怒火填膺,可是面对石峰的母亲,她不便发火,只好努力克制心中翻腾激荡的情绪。

“阿姨,我真的不晓得石峰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没跟我打电话也就罢了,还关机,是不是故意躲避我啊?”

“梅啊,我晓得,你是为石峰好……你这么好的姑娘,他打着灯笼也难找呢,怎么会故意躲呢?可能,可能手机没电了吧?”

“阿姨,您不用替他说话,这些天,石峰一直没跟我联系呢,看来,他真的没把我放在心上,唉,我白替他操心了。”

“梅啊,你别生气,等他回来,我好好劝他,好啵?”

“唉,好不好,就看他了。”

杨梅无比失望地离开了沙河村,尽管石峰的母亲一再挽留,她还是执意要回去。情绪这般低落,就算石峰在家,她也不可能留下歇夜的。

太阳落山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河谷,大地顿时变得阴暗起来。杨梅心情郁闷地骑着摩托车往回赶……

杨梅与石峰并肩漫步在大学校园里。

“峰,咱俩从初一到大学一直同窗共读,你说,是不是缘份?”

“嗯,就是缘份。”

“那算不算青梅竹马?”

“当然算啊。”

“那咱俩永远在一起,好么?”

……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把杨梅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她猛怔一下,原来占道行驶了,于是赶紧往右拐了一下方向。几乎与此同时,一辆大货车相对擦身而过,身后飘来司机的责骂声。杨梅立即减速前行,可思绪还是被往事牵扯着,久久不能释怀。

“唉,若是青梅竹马,应当两小无猜,我与石峰哪算青梅竹马?又何来两小无猜?如今他不理解我,我难看懂他,原来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哄人的屁话!”杨梅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石峰与黄莉一大早就到河滩上寻找那个被大水冲走的“福”字石。他俩从滩头开始寻找,一个人往左,一个人往右,逐步向前搜寻,一直到了滩尾也没发现那个“福”字石的踪影。

“怎么回事?被大水冲滚到哪里去啦?”石峰望着河滩感到十分纳闷。

“是啊,好几斤重的卵石呢,能滚到哪里去?”黄莉也觉得古怪。

“再往回找!我就不信找不到!”石峰心有不甘。

两人又从滩尾一直找到滩头,还是没发现那个“福”字石。

“得而复失,难道与‘福’无缘?”石峰喃喃自语,感到非常沮丧。

黄莉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她跟石峰相处觉得很惬意,因为先前对缘份的臆想似乎正在戏剧性地一步步趋向现实——因石峰偷石而偶然相识,又因石峰遇险而出手相救,再因石峰寻石而继续结交,这不就是缘份么?

这时,石峰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见是“梅”打来的,便看看黄莉,犹豫一下,走到一旁接听。

“喂,梅,梅啊……”

“石峰!你跟我玩失踪啊?”

“昨天,我手机没电……”

“手机没电?有电的时候干吗不打?又在找石头吧?我限你一个小时内赶到县城福桥跟我见面!不然,我就跳下江去!让你永远见不到我!”

“喂!喂!你说什么?!”

杨梅已经挂断了电话,石峰立即拨打过去,对方却关机了。

“是你女朋友打来的么?”黄莉小声问道,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涩。

“对不起,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去县城。”石峰没有回答黄莉,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儿,便匆匆离去了。

黄莉怆然若失地回到家。手持扫帚正在扫地的黄母停下来,上下打量女儿。

“怎么啦?丢了魂啦?石峰呢?没找到那个石头,是么?”

“妈,石峰有女朋友了,他回去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黄母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扫帚掉落地上。

“唉,还看上他,想让他做女婿呢。”她暗自叹道。

不过作为母亲,她不想让女儿因此陷入苦恼之中,便轻言细语地劝道:“莉啊,你刚认识他,虽然对他印象不错,可是你毕竟不了解他的底细,如果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嘛。”

“妈,没事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失落,过一会儿就好了。”黄莉勉强地笑笑,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才认识石峰多久啊?有什么理由喜欢人家啊?真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她捡起扫帚,说:“妈,我来扫,你歇着吧。”

“哎,我的好妹仔,你也该找个后生成家了,要不我帮你物色?”

“妈,别急嘛,我还想多陪伴你几年呢。”

“还陪我几年?那不成老姑娘啦?我到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你了。”

“年代不同了嘛,如今和我同样年纪的姑娘有几个出嫁啦?”

“又不是说了就嫁,总要谈上一年半载吧?”

“妈,谈上一年半载倒没必要,你要是嫌我在家里碍眼呢,我明天就到集市上找找看,要是有人要我呢,过几天我就把自己嫁出去,行啵?”

黄母“扑哧”笑着,嗔怪道:“你这个妹仔,又没正经了。”

黄莉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母女俩似乎都忘记了刚才心中的不快。

石峰驱车来到县城福桥前,把摩托车摆好,便急急忙忙沿着桥廊寻找过去。桥廊上有不少游客正在漫步观赏,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

石峰看到杨梅倚着桥栏,望着江水出神,便走到她身边,没好气地责问:“杨梅,你干吗用跳江来逼我呀?”

杨梅扫了石峰一眼,杏眼圆睁,说:“跳江?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那你……”

“峰,我只是想再次劝你!赶快放弃那个奇石梦,回到现实中来吧!”

“我现在就生活在现实中,我不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做事情,我坚信,我的努力会得到回报的。”

“回报?你的回报在哪里啊?”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句地又打起了嘴仗。

“咱俩为何见了面就吵嘴?这是不是如你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峰,那是气话,哪晓得你执迷不悟。难道硬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算吗?”

“你太悲观了,我现在不是也赚了一些小钱嘛。”

“小钱,小钱,光赚点小钱能养家糊口吗?”

“那你将来当公务员不是也只赚点小钱么?”

“我只想跟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整天玩石头,我怎能安心呢?”

“这样吧,你去考公务员,我呢,先找几年石头看看,总要给我个机会,是吧?说不定能闯下一条路子呢。”

“大道你不走,偏走荆棘路,简直不可理喻!石峰,你太固执,太让我失望了。”

“你太不理解我了,干吗非要逼我考公务员?我自主创业不行吗?”

“行!行!那你就自主创业去吧!”

“梅,别激动,咱俩都冷静冷静,好么?”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我的劝告,叫我怎么冷静得了?”

她满眼泪花地盯着石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毅然扭头离去。

“梅,你不是特意叫我来么?别走好吗?”石峰紧追了几步,看到杨梅丝毫不予理会,便停下,一拳砸向桥栏,仰天长叹,沮丧无奈。

一些游客和行人投来嘲笑、鄙视或同情的目光……



石峰又来到那个丢失“福”字石的河滩,他手握锄头,一会儿向前搜寻,一会儿挥锄挖挖,一会儿蹲下看看。

“福字石啊,你快现身吧,不要跟我捉迷藏了。”石峰默默祈愿。

他扒出一个卵石,形状很像那个丢失的“福”字石,并朦胧地看到卵石上闪现一个形如草书的“福”字,便欣喜地扔下锄头,双手捧起卵石,可是定睛一看,石头表面什么花纹也没有,翻过背面,也没有任何花纹图案,于是扔掉卵石,揉揉眼睛,十分沮丧地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啦?看花眼啦?”

河滩几乎被他扒了个遍,也没找到“福”字石,只捡得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五彩卵石。他把这些卵石搬上河岸,堆放在大榕树下,望着河滩心有不甘。

黄莉挑着一对畚箕走来,看到那堆卵石,问道:“找到啦?”

“没找到,只捡到这些……”

“丢失一个,又捡到一堆,赚了嘛。”

“不,这些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那个丢失的‘福’字石呢。”

“那,这些石头也能卖钱吧?”

“它们虽然比不上那个‘福’字石,但也不是普通的石头,在我眼里,它们都是具有灵性的艺术品。”

“艺术品?”

“嗯,艺术品,大自然恩赐的艺术品。哎,你干吗不读大学啊?”

“我刚上高二不久,爸爸就得了一场大病,住院治疗花了不少钱……我要挣钱供弟弟上学,便辍学打工去了。”

“哦,这样呐……你在哪里打工挣钱呀?”

“东莞,我原来打工的那个厂子倒闭了,就回家看看,我两年多没回来了。”

“你妈妈好像是瑶家人吧?”

“嗯,是瑶家人。”

“你爸爸是侗家人,那你算是侗家人,还是瑶家人?”

“你说呢?嘻嘻,你是喜欢侗家妹还是喜欢瑶家妹?”

“都喜欢,又都不喜欢。”

“什么意思啊?”

“我……找了个苗家妹呢。”

黄莉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忙岔开话题,问:“你是怎么迷上石头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

于是,石峰向黄莉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一天,石峰与杨梅以及几个大学同学,前往绿城人才交流中心应聘。经过一家奇石店时,石峰被柜台橱窗里一个图案纹路很像一只鸟儿的卵石吸引住了。他不由停下来,看到那个卵石竟然标价6800元,心里直犯嘀咕:“一个石头也这么值钱?”

杨梅回头,看到石峰滞留在奇石店前,便催问:“峰!磨磨蹭蹭的干吗呀?”

“你们先走,我看一下就来。”石峰应道。

这时,一位和蔼可亲的壮族老伯,也就是店主莫老板看到石峰很好奇,便热情地打招呼:“年轻人,进来好好看看吧。”

石峰踱进店里,立即被货架上那些精美绝伦的五彩卵石吸引住了。

“你看,这些卵石色彩丰富,形态各异,美轮美奂,上面的图案有飞禽走兽,花鸟树木,河流山川,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人钟爱有加啊!”莫老板兴致勃勃地介绍。

“嗯,这些石头确实很精美!”石峰由衷赞叹。

“不是有首歌这样唱么……精美的石头会唱歌……我觉得啊,这些精美的石头不但会唱歌,而且还书写着一个个辉煌灿烂的历史呢。”莫老板说。

“书写历史?”石峰有些疑惑。

“对,书写历史!”莫老板兴奋地说,“因为它们都是经过千百万年江水的冲刷,地质的浸润,吸收了日月的精华,修炼而成的。”

莫老板无愧为行家里手,不仅说得简明扼要,而且极富诱惑力。

“这样的石头,在我家乡的河滩上应该不会少吧?”石峰好像自问,又好像问莫老板,似乎对奇石产生了兴趣。

“你家乡?哪里?”

“桂北三江。”

“哦,对,三江,那里有三江奇石!”

“三江奇石?”

“嗯,就是产于三江一带流域的五彩卵石,我店里收藏了好几个呢。”

“是么?嘿,要是再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我就回家捡石头去。”

“嗯,到时候,要是淘到了精美的三江奇石可别忘了留给我哟。”

“一定留给您的,只要您给个好价钱就是了,哈哈!”

石峰与莫老板话语投机,言谈甚欢……

黄莉托着腮,静静地听石峰讲述。

“我光顾在莫老板的奇石店里观赏石头谈论石头,竟然把应聘的事给忘了。等我记起,赶到绿城人才交流中心时,已经过了应聘时间。于是我干脆背起行囊,打道回家,一门心思地捡石头。这也许是天意吧,一件看似偶然的事情却无意中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你相信天意?那你因为石头跟我相识也是天意啰?”

“嘿,巧遇,巧遇吧。”

“嗯,是巧遇……那,你卖石头赚钱了么?”

“现在只赚点小钱,我相信会赚到大钱的。”

“看你那副样子,好像已经入迷了。”

“嗯,说得好听点就是入迷,说得难听点就是个疯子。”

“疯子?嘻嘻!那不成了石疯子啦?”黄莉笑着,俏皮地问。

“你说对了,就是石疯子,哈哈!”石峰爽朗大笑。



黄父跨进堂屋,听到厨房里叮当作响,料定老婆正在下厨。

“阿莉妈!阿莉妈!”他心急火燎地冲着厨房喊道。

黄母闻声出来,埋怨道:“那么大声,出什么事啦?”

黄父左右顾盼,小声问:“莉和石峰呢?”

“在河滩上呢,干吗呀?神神叨叨的。”

“我到沙河村去打听了。”

“哪个让你去啊?”

“你不是有那个意思么?”

“你啊,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人家石峰有女朋友了,白操心了吧?”

“哦?嘿嘿,这下可以放心了。他呀,是个石疯子呢。”

“什么?石疯子?”

“就是痴迷石头,是个癫子。”

“啊?亏咱们还看中了他呢,不能让他待在家里了,得赶紧催他走。”

正在这时,有人走上楼梯来,两人赶紧打住话题。

只见黄莉和石峰一前一后进来,黄母给丈夫使眼色,黄父会意。

“峰,你嘞,吃了中饭就回家去,出门几天了,别让父母挂牵啊。”黄父下了逐客令。

“我正打算回去呢,叔叔,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石峰知趣地答腔。

“爸爸!你怎能催他走啊?”黄莉厉声抗议。

“石峰是来做客的,不是来跟你当长工的。”黄父冷冷地说道。

黄莉无言以对,她实在没有理由挽留石峰,何况他已有女朋友了。

几个妇女坐在屋檐下边歇凉闲聊,边绣鞋垫、纳鞋底,看到黄莉和一个英俊后生从家里出来,都投去欣赏和喜悦的目光。

“莉,带男友回来看你父母啦?”黄大嫂问。

“不,不是呢。”黄莉慌忙否定,偷偷瞟了石峰一眼。

“还说不是呢,都写在你的脸上了。”黄大嫂笑道。

几个妇女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把黄莉臊得满脸通红。

“你看,咱们侗家就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喔。”黄莉心里有些酸涩。

“你别当真就是……”石峰早已看出黄莉的心思,便趁机提醒她。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话似乎太直白,怕伤了黄莉的心,便马上转移话题,“哎,你别去广东打工,就帮我找石头,我给你付工钱,好么?”

黄莉“嗯”声答应,依依不舍地看着石峰穿过巷子。

“莉啊,别再跟石峰交往了,听说,他不干正经事,成天迷恋石头,是个石疯子呢。”黄莉刚进家门,黄母就表明态度。

“那是别人给他取的外号,石峰跟我说过了……叫石疯子就是疯子啊?你俩看出他像个疯子吗?”黄莉替石峰辩解。

“就算他不是疯子,你也不能跟着他在河滩上找石头瞎折腾嘛,那样像话吗?你就不怕寨里人说闲话?”黄父训道。

“就是嘛,你不出门打工,怎么挣钱供你弟弟读书啊?”黄母坦言。

父母的话不无道理,黄莉的脸色不由得忧郁下来,是到广东打工挣钱,还是跟着石峰捡石头赚钱?她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十一


绿城石商莫老板与两位同行结伴来到沙河镇采购奇石,他们都已年近六旬,在奇石界打拼多年,从最初捡石卖石谋生,到后来蓄积了一些家底后,逐步进入了赏石藏石的境界,是绿城乃至云桂粤奇石界响当当的人物。

看到莫老板一行三人走来,石峰迎上前去,打着招呼:“欢迎几位老板前来选购奇石!”

莫老板上下打量石峰,笑问:“你就是那个到我店里看奇石的大学生吧?”

“您是……莫老板?”石峰大喜过望。

莫老板微笑点头,与石峰热情握手。

“你真的回家捡石头啦?还记得给我留下精美的三江奇石么?”

“记得!记得!只怕难入莫老板的法眼呢!”

“入不入眼,看了再说!哈哈!”

三位石商跟着石峰走进卧室,只见房间里除了摆放一张木床、一个柜子和一套书桌椅子外,其余空间几乎摆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色彩不一的五彩卵石,就连书桌上也摆满了。凡是有些品位的奇石,都已配座题刻。

“三位老板随便看吧,看上了就给个好价!”石峰说。

“你就不怕我们几个夺你所爱?”莫老板说。

“不怕诸位笑话,我刚入道,囊中羞涩,虽钟爱奇石,却不敢收藏啊!”石峰实话实说。

“嗯,也是,奇石收藏要量力而行。”莫老板说,“有的人倾其所有搞收藏,结果弄得一贫如洗,生活困顿,甚至妻离子散,那又何苦呢?本来收藏应该是件快乐的美事,假如搞得一家人都痛苦难受,那就本末倒置了。”

“嗯,莫老板说得好!我想,等将来有钱了再考虑收藏,我现在呀巴不得诸位大老板把我所有的石头都买走呢。”

“石老板,你也想把我们几个弄得一贫如洗么?”莫老板风趣地说,引起大家爽朗大笑。

“可惜,我手中的精品奇石太少,还没那个能耐。”石峰坦诚相告。

“好石!好石!这就是精品嘛!”莫老板双手捧起“富贵满堂”赞赏道。

正在观赏其它奇石的两位石商闻声过来。

“富贵满堂!这名字配得妙啊!”

“石老板题名精妙文雅,底座雕刻精美,是咱们奇石界难得的人才啊!”

三位石商相继夸赞,石峰嘴上谦虚地回应,心里却美滋滋的。能得到奇石界前辈的赞许,对他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和鞭策。

侗家人非常好客,就在石峰引领几个石商看石头时,石峰的父母便双双下厨,等他们谈妥成交,一桌丰盛的菜肴已经摆好了。

石峰一家三口与三位石商围桌而坐。

“阿爸,这位是壮族老伯莫老板,我之所以迷上奇石都怪他呢!”石峰不无幽默地说。

“哈哈!是他自己钻到我的店铺里,一看到漂亮石头就不肯走了,怎么怪上我啦?是不是吃苦头啦?”莫老板似乎看出了石峰的苦衷。

“可不是嘛,这孩子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可他是自找的,劝也劝不住。”石父说出实话,话语中既饱含疼爱又不无责备。

“嘿,当初我也是这样!被这两位汉族老大哥影响迷上了奇石,起初只在家乡捡奇石卖奇石,也吃过不少苦头,后来生意做得比较顺当了,就到绿城开了一家奇石店,一直坚持到现在,要是没有这两位老大哥的指引,我哪有今天啊?”莫老板简要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既然喜欢奇石就别怕吃苦,俗话说,苦尽甘来嘛。看莫老板,他玩奇石不单赚了钱,而且在奇石界的名气早就超过我俩了。如今,他在绿城是个远近闻名的石疯子呢!哈哈!”年长的那位石商笑道。

“哈哈!彼此彼此!都是石疯子!”莫老板爽朗笑道。

“你们也是石疯子?嘿,三个大疯子,加个小疯子!”石父调侃道。

在座的男士开怀大笑。

石母不苟言笑,她似乎还没认可这些石疯子的作为。

“说来真是缘份呐,是奇石把咱们几个扯拢到一块的,要不哪会到侗乡来喝到这么醇香的米酒呢?”稍显年轻的那位石商说。

“对,是奇石缘让我结交了三位奇石界前辈!今天很高兴,我捡来的石头能被你们看中!希望你们今后常来沙河做客买石头!”石峰说着,双手端杯起身,“我们侗家没有好酒好菜招待远来的贵客,这米酒是自家烧的,只管喝个够!我敬三位前辈!干杯!”

莫老板也端杯起身,说:“你们侗家这么热情好客,我们肯定会常来打扰的。咱们别讲客套话了,就为奇石缘干杯吧!”

石父与另外两位石商也端杯起身:“好!为奇石缘干杯!”


十二


黄莉正在河边码台洗衣裳,她心不在焉地搓洗着,眼睛却望着下游不远处的河滩出神,与石峰一起在河滩上寻找“福”字石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我这是怎么啦?明明晓得石峰有女朋友了,却还在巴望与他相处……要我帮他找石头,是同情,还是……傻瓜,人家不是叫你别当真么?”黄莉浮想联翩。

正在旁边洗衣服的黄大嫂看到黄莉手拿衣服呆呆地蹲在那儿出神,便舀了一把水撒过去,笑道:“呵呵,黄莉!想什么啊?”

黄莉回过神来,淡然一笑:“没想什么呢。”

“还说没呢,脸红了,是不是想情郎啦?”

“大嫂,是你想了吧?大哥出门打工半年多了,你在家里不寂寞吧?”

“哎呀!还是黄花闺女呢,嘴巴就这么厉害啊?”

“还不是跟你学呗!”

“哈哈!说情郎,情郎就来了!”黄大嫂笑道。

只见不远处的公路边,石峰骑着摩托车戛然停下。

黄莉暗自欢喜,嘴上却说:“大嫂乱说,人家有女朋友了。”

黄大嫂盯着黄莉微微涨红的俏丽脸庞,说:“还不承认呢,他有女朋友了,还三天两头跑来跟你约会啊?”

“大嫂,前几天,你也看见了,他不是到那个河滩上捡石头嘛。”黄莉羞涩地解释。

“呵呵,别找理由了,有男朋友是好事嘛,何必遮掩?我替你高兴呢。喏,他在大榕树下等你了,快点去吧。”黄大嫂催道。

黄莉不再说什么,把洗好的衣裳收进竹篮,朝石峰走去。

石峰从背包里拿出用报纸包裹的一沓钱,递给黄莉,说:“这是一万块钱,给你弟弟留着上大学用,要是不够,以后再挣。”

“不,我不能要!我凭什么收你的钱啊?”

“这是我卖石头赚的钱,我想请你帮我找石头,这是我预付的定金。”

黄莉愣住了,不无怀疑地问:“那些个石头值这么多钱?”

“这算什么啊?要是找到更精美的石头,那还要赚钱呢,你不乐意么?”石峰态度诚恳,看不出丝毫虚情假意。

黄莉犹豫不决,石峰把钱搁到竹篮里。

“就这么定了,找什么样的石头,要注意哪些方面,前几天我跟你说过了,要是找到好石头,卖得好价钱,你的报酬也会增加的。我还有事,先回去了。”石峰不容分说。

“这,我怕父母不同意呢。”黄莉有些为难。

“这比你到广东去打工挣钱轻松多了,只要你愿意,他们会同意的。”石峰面带微笑,理由简单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黄莉一回到家,就向父母如实说了石峰给定金要她帮忙找石头的事儿。

“他干吗给你定金啊?不会看上你了吧?”黄母问。

“从来没听说卖石头能发财,我看呐,石峰这人靠不住。”黄父说。

“我说过,石峰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付给我定金,只是想让我帮他找石头。他可能也想用这个方式报答咱们对他的救命之恩吧?这样,我也免得远离父母到广东去打工,弟弟将来上大学的学费也不用愁了。这对石峰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更是好事,两全其美!至于靠得住靠不住,你没跟他交往怎么晓得啊?”黄莉心平气和,努力说服父母。

“既然这样,那定金可以收下,不过我警告你,不要跟石疯子相好!”黄父知道,女儿到广东去打工,钱没挣多少,却吃了不少苦。如果不离开家乡就有事情做,还能赚到钱,他没有理由反对。不过他不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一个成天跟石头打交道的“石疯子”。

得到父亲的允许,黄莉倍感高兴。她心里明白,石峰是不可能跟她相好的,但是,她还是乐意替石峰做事,并想尽力多找一些品质优良的奇石,为石峰,也为自己多挣些钱。

当天下午,她就挑着畚箕,头戴草帽,独自一人到离寨数公里的上游河滩寻石。刚走进河滩,一个外形漂亮的卵石便映入眼帘,她欣喜地拾起,捧到水边洗去泥沙,仔细一看,卵石上什么花纹也没有。她大失所望,顺手把卵石扔进水中。哪料到,因用力过猛,水花飞溅到身上,衬衫湿了,透出优美的曲线……


十三


房间里的卵石只剩下寥寥几个,整个房间显得空荡了。

石峰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桌前,盯着几个被挑剩下的卵石出神。

石父进来,关心地问:“峰,怎么啦?”

“没什么,我把自己心爱的几个石头都卖掉了,心里舍不得。”

“你捡石头目的不就是卖钱么?”

“话是这么说,只是当你真正喜欢上它们之后,确实舍不得。要不是缺钱,我是绝对不会卖的。特别是那个镇宅之宝‘富贵满堂’,卖了它就像卖掉我自己一样,心里隐隐地痛。”

“儿啊,我看你太看重那些石头了。毕竟是身外之物嘛,该舍得就要舍得,你舍得了,心里就舒畅了。”石父安慰道。

“嗯,该舍得就要舍得!”石峰听了父亲富有哲理的话语,心情顿觉轻松下来。

黄莉连续两个星期到河滩上寻找五彩卵石,漂亮石头倒是捡了不少,可是迟迟不见石峰来收石头。她由开始时的满腔热情,渐渐变得焦躁不安,加上父母喋喋不休地唠叨责怪,弄得她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你看,你看,我说过,石峰这人靠不住!你就是不听!”

“唉,石峰看上去蛮本分的,哪想到竟然会骗人?”

“爸,妈,这话都说多少遍了,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也许石峰有要紧事,暂时没空来呢。你们想想,天底下哪有自己花大钱去骗人的骗子?”

“他不是个疯子吗?只有疯子才这么做嘛。”

“哎呀,爸,你又是骗子又是疯子的数落石峰,这多难听啊?你俩别着急嘛,等过几天他来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还等他来?”黄父有些恼怒。

“收人家一万块钱呢,不等人家来啊?那我不成骗子啦?”黄莉提高嗓门,眼含泪水。

“行,再等半个月,他再不来,你就出门打工去!”黄父厉声说。

黄莉又苦等苦熬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她再也无心去找石头了。每天除了做些家务活,就是三番两次地提着竹篮盛上两件衣裳到河边码台去洗。这些衣裳本来可以一次性洗好的,可她却故意分开几次去洗,而且每次都洗得慢悠悠的,两眼望着寨外的公路,盼望石峰骑着摩托车疾驰而来。她一次次地抱着希望去,又一次次地拖着失望回家。

当黄莉近乎绝望的时候,石峰满面春风地来了。她喜怨交加,喜的是石峰不再骑那辆旧摩托了,而是亲自驾驶一辆崭新的微型货车;怨的是石峰让她苦等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差点被父母逼着打工去了。

黄莉心中的怨气很快就消散了,她满心欢喜地打招呼:“来啦?”

“对不起,我去学车考驾照了,让你久等了。”石峰道歉。

“没关系,只怪当初没留下电话号码……”黄莉积压在心底的辛酸又涌上心头,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刚买的新车?”

“嗯,卖石头赚的,那些漂亮的五彩卵石值钱呢。”

“哦,这段时间,我捡到的卵石不多,有的我也觉得很漂亮,只是不晓得合不合你的意,值不值钱。”

“既然你觉得漂亮,应该合我的意的,也应该值钱吧?”

“我觉得漂亮就合你的意?那我长得漂亮合不合你的意啊?”黄莉看似开玩笑,又好像很认真,眼眸里充满无限柔情。

“这……这……”石峰满脸窘迫,不知如何应答。

“呵呵,看把你急的,我晓得你有女朋友了,跟你开玩笑呢。”

“哦,嘿嘿……”石峰尴尬地笑着,不敢正视黄莉那火辣辣的眼睛。

石峰本来想把黄莉捡来的卵石仔细筛选一番,并顺便跟她讲讲奇石该怎么分类,可是看到黄莉已经用编织袋装好了,加上刚才被黄莉说得很尴尬,便决定不再逗留。他将卵石搬上车后,便驱车离去了。尽管黄莉心中对石峰这样来去匆匆很是不舍,她那满是汗水的娇嫩的脸庞还是绽开了甜蜜的笑颜。她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肯定而感到欣慰。

黄母一直站在堂屋窗前,默默地看着石峰和黄莉抬着装有卵石的编织袋穿行在巷子里,一趟又一趟,直到搬完。黄父却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看电视,石峰来到底楼,他就吩咐妻子,不准下去帮忙。既然对石峰有看法,不赞成女儿跟石峰做事,干吗要在行动上给予支持?冷眼旁观也算是一种没有言明的态度吧。

“这石头真的能赚钱么?”待黄莉进屋来,黄母将信将疑地问。

“妈,石峰那辆小货车就是卖石头赚钱买的呢。”黄莉应道。

“是么?”黄母心中暗喜,转身对丈夫说,“他爸,要是这样,还是让莉继续捡石头吧?”

“你就相信石峰说的?他不会借钱买啊?”黄父还是心存疑虑。

“爸,你怎么这也怀疑那也怀疑啊?人家有必要骗你女儿么?”黄莉不满地说。


十四


石峰回到家就把黄莉这次捡到的五彩卵石一个一个地用水清洗,结果令他兴奋不已,在这些卵石中,竟然还有三个上品奇石,一个是彩卵石,一个是紫卵石,一个是黄蜡石。

他把三个卵石抱进卧室,一一摆放到书桌上,一会捧起彩卵石把玩,一会捧起紫卵石欣赏,一会又捧起黄蜡石赏玩,如此反复多次,爱不释手。他忽然想到,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黄莉,也让她分享这份快乐,并打算对她给予奖励,从而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于是拨通了手机,却传来杨梅的声音。

“石峰,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哦,是梅啊……”石峰意识到自己按错了。

“什么?你不是找我啊?”

“哎,是,是找你……我想跟你好好谈谈……咱俩见个面,好么?”

“好吧,明天星期六,上午九点,沙河镇政府院内,不见不散!”

“沙河镇政府?你考取……已经上班啦?”

没听到杨梅回答,电话已经挂断了。

石峰收起手机,也没心思再打给黄莉。

自从那次杨梅以跳江相要挟,石峰赶到县城跟她见面,两人因为激烈争执,杨梅愤而离去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联系了。不是石峰不想见杨梅,而是他根本不敢见杨梅,他担心见面后又难免吵嘴,只会加深彼此之间的隔阂,不如冷静一段时间再好好交谈。由于石峰固执己见,没有报名参加公务员考试,这让杨梅既恼怒又伤心。她暂且放下儿女私情,狠下决心,认真备考,结果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录用了。可是,杨梅没把自己考取的消息告诉石峰,甚至到沙河镇政府报到上班了,也没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她心里十分矛盾,对石峰爱怨交加。

石峰家离沙河镇政府不过几百米,这天上午九点,他如约而至。看到杨梅在政府院内一棵大榕树下等候,便走过去,满怀喜悦地向她祝贺。

“梅,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单是我一个人考取,并非如我所愿啊!”

“你考取了,怎么不告诉我啊?”

“你不是不喜欢公务员嘛。”

“对不起,这么久没跟你联系了。”

“峰,要是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赶快放弃那个不着边际的梦想,好么?”杨梅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忍不住又劝道。

“我刚赚了一笔钱,前(钱)途一片光明呢,看看再说吧。”石峰显得十分扫兴,脸上的笑意顿然消失。

“峰,你就不能迁就我,放下你的所谓奇石梦么?”

“每次见面你都要我放弃,你就不能理解、支持我么?”

“我这是为你好呢,你不对别人负责,也该对自己负责吧?”

“唉,负责,负责……是不是我没钱没地位让你很没面子啊?”

“峰,我不想跟你争论了,你好好掂量掂量吧。”

杨梅用平静的口吻说,不像往回那样声色俱厉了。是她当上了公务员,又身处镇政府院内,不便任性而变得理智了?还是因为经过多次争执,石峰仍旧不听劝说,而变得心灰意冷了?或者这两种情境兼而有之?

石峰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杨梅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不是盛气凌人地加以指责,就是毫无商量地要他放弃,言语充满功利性,不尊重他的选择,更不顾他的感受,从而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由于双方意见相左,又不能相互包容,使得石峰和杨梅都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了。这次见面,又不欢而散。

石峰心情沮丧地回到家,前脚刚进门,龙主任后脚就跟了进来。

“哦,都在家呢。”龙主任跟石峰的父母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对石峰说:“阿峰,听说你卖石头赚了不少钱,我和村里一些人也去捡石头卖石头,可是不但赚不了钱,有的还赔了本呢。”

“哦,是么?坐下,坐下说。”石峰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根,递给龙主任和父亲,又掏出打火机给他俩点烟。

“你不抽?”

“嗯,我从来不抽烟,只待客呢。”

“嗯,不抽烟好啊,我抽惯了,想戒也戒不掉了。”

“你戒烟干吗?不抽烟,哪像个领导啊?”

大家客套一番之后,石峰便转入正题,说:“这卖石头啊不光要有经验,还要有学问,懂行情呢。当初,我什么也不懂,瞎搞,不是也赔了不少钱嘛。”一提到石头,石峰兴趣就来了,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是要有学问,懂行情,阿峰像个行家里手了。”龙主任说。

“龙主任啊,你就别夸他了,他赚那点钱算什么啊?累得要死,哪比得上当干部好?可他不待得好,偏要讨累,还把好端端的女友气走了。”

“阿峰妈,当干部好是好,不怕日晒雨淋,可他们挣的钱少,只勉强过日子。我那个女婿崽在城里当干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里好啊?”

“龙主任,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你这是想把石峰往糠箩里推啊?”

“阿峰妈,你这话说重了,说重了,咱们还是尊重石峰的选择吧。”不等石峰的母亲搭腔,龙主任便转向石峰,说:“还是说这个石头吧,我也私下打听了,这个三江奇石能卖好价钱呢,是吧?”

“嗯,要是能捡到上品奇石,肯定能卖好价钱。”

“村里那些出门打工的后生听说你赚钱了,想回来跟你干呢。”

“当初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自己先闯下一条路子,要是能行,就带领大家搞,免得背井离乡,到处打工。”

“好!好!眼下政府正在开展精准扶贫工作,鼓励各村因地制宜,找准项目,兴办产业,脱贫攻坚。你就带领大家搞!闯出一条致富路来!

石母忽地站起来,显得十分恼火,盯着龙主任指责道:“哼!单是峰他爸支持峰我心里就急得冒火,你主任大人也来凑什么热闹啊?这下子好了,石峰更加认死理了,就是用八头牛来拉,恐怕也拉不回了。”

“拉不回,就别拉了。”石父淡然说道。

石峰与龙主任相视一笑。他知道,心直口快的母亲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尽管她不情愿,其实已经认可他的选择了。


十五


一人致富不算富,大家致富才是富。龙主任想通过石峰带动村民发展特色产业,成立奇石交易合作社,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在村支书的支持下,他走家串户征求村民意见,没想到,竟得到大多数群众的赞同。

这天上午,沙河村男女老少汇集在村委会门前的石坪上。只见村委会大门左侧竖着一块用红绸遮盖,顶端系着一朵红绸花的招牌。

人们的脸上或兴奋期待,或怀疑担心。

“你不是说,阿峰脑袋瓜子出毛病了,才回来捡石头么?”李老汉拍着陆老汉的脑袋说,“怎么?你这里也有毛病了?也来参加合作社?”

“别笑我,你不是说他是石疯子么?你也想跟着疯啊?”陆老汉说。

“还是石峰脑瓜灵活,同样卖石头,就他赚的钱多。”石老汉夸道。

“当初你怎么说的?”李老汉转过身来,模仿石老汉的腔调说:“捡石头能赚钱养家?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嗨,他的父母白供他读书啰。”

大家听了三个老汉的有趣对话都捧腹大笑。

石峰和龙主任走来,一左一右站在红绸遮着的牌子前。

龙主任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吉日良辰到!揭牌!”

大家安静下来,目光投向村委会大门口。

石峰与龙主任扯下红绸,黑底金字,油漆闪亮的木刻招牌——“三江奇石交易合作社”赫然映入眼帘。

大家热烈鼓掌。

“鸣炮!吹芦笙!”龙主任一字一顿地吆喝。

鞭炮齐鸣,芦笙奏响。

待鞭炮声停息了,龙主任扬起双手,芦笙停奏。

龙主任热情洋溢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的合作社成立了!我代表村委会和党支部对合作社的成立表示热烈祝贺!(大家鼓掌)同时欢迎大家踊跃参加合作社!嗯,进社自愿,退社自由!呃,有钱大家赚!合作社嘛,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我相信,就能办得红红火火!就能赚大钱!”

大家鼓掌叫好。

“下面请合作社主任石峰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石峰面朝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难得大家不嫌弃我这个石疯子!”

大家哄笑。

“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与大家一起办好合作社!”

大家又鼓掌叫好。

石父看着儿子满意地笑了。

合作社成立大会结束后,入社的社员便聚集到村委会议室,听石峰讲课,介绍三江奇石。石峰现学现卖,把自己从书本里学来的知识以及实践中总结的经验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他说,那些奇石收藏家喜欢三江奇石,就是看上三江奇石石质坚硬、石皮光滑、石形奇特、色彩鲜艳、种类繁多这些特点,最有代表性的三江奇石有彩卵石、紫卵石和黄蜡石,主要分布在沙河一带的浔江流域。彩卵石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色彩丰富,图纹并茂,色彩有红、黄、黑、紫、青、白等颜色,图纹都是自然形成的,有山水花鸟虫鱼等,并且色彩和图纹搭配协调,栩栩如生,惹人喜爱。紫卵石显得宝气洋溢、古朴典雅,可分为纯色紫卵石和带色紫卵石等,色彩有红紫、花紫、灰紫、艳紫等多种,光彩照人,非常艳丽。黄蜡石橙黄油润、流金溢彩,卵石表面好像有一层光泽亮丽的黄蜡一样,纹路奇特,多姿多样。

“这个是彩卵石,这个是紫卵石,这个是黄蜡石。”石峰指着桌上三个上品奇石,向社员们解释。这是前几天从黄莉那里得到的宝贝,今天刚好派上用场,当作教学标本了。

“这个彩卵石、紫卵石和黄蜡石是从颜色上区分吧?”龙主任问。

“是的,主要从颜色上区分……此外还有沙卵石、油卵石、黑卵石、水墨石等很多种类,我怕今天讲多了大家记不住,以后有时间再讲吧。”

“想不到,这个三江奇石竟有这么多学问,我们只是蒙里蒙懂的跟风卖石,难怪卖不出好价钱呢。”龙主任笑道。

“嗯,这奇石的学问还多着呢,我这里有些书,等会大家可以拿去好好看看。”石峰指着桌上的一堆杂志,说,“再讲讲怎么选石吧。选石呢看似比较简单,其实不仅需要体力,还要考验眼力。因为有些石头要经过清洗,才能看清色彩和纹路,如果选石时看走眼,投入的钱就打水漂了。还有嘞,要根据石头的形状、色彩、花纹来分类别分等级,有些特别好看的石头呢还要配上合适的底座,这样才能提升奇石的品位,卖出更好的价钱。这个经验嘛还要靠大家以后边做边慢慢地摸索积累。我先讲这么多,请龙主任作指示。”

“欸,我哪敢在大学生面前作指示啊?”龙主任说,“不过,咱们既然办起了合作社,我还是要啰嗦两句的。咱们合作社呢是采用股份制合作方式,卖石头的利润也按投入多少分红。嗯,只有捡石、买石、清洗、配座、卖石等各个环节都搞好了,才能取得最好的利润。呃,大家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重要不重要之分,每个环节都重要,这就靠在座的各位了。”

“对!靠大家齐心!”大家异口同声。


十六


村部大楼底层被改装成了奇石加工坊,设置了原石库、木料库、清洗间、打磨间、配座间、成品库、陈列室和办公室等功能区。社员们按照各自分工投入到捡石、买石、清洗、打磨、配座、销售等各个环节的工作中。

这天,窗外阴雨绵绵,石峰正在打磨间指导社员如何根据奇石的外形特点打磨抛光。他说,并不是每个奇石都需要打磨抛光的,奇石重在其自然的美感,要尽量保持石头的天然性,才能体现它的收藏价值;只有当它的外形观赏性和艺术性不尽如人意时,才需要打磨抛光。

突然,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石母打着雨伞站在门外向石峰招手。

石峰走到门口,问:“妈,有事啊?”

“峰,你还跟杨梅好不?”石母小声问。

“妈,怎么啦?”

“杨梅下乡扶贫,雨天路滑,摔伤了腿,在县人民医院住院呢。”

“哦,我马上去看看!”

石峰立即驱车直奔县城,在县人民医院前把车停好,买了一袋水果,便心急火燎地跑进住院部,问清杨梅的房号后,朝所在病房快步走去。

在住院部走廊上,两个护士边走边谈论。

“张诚好耐烦喔,守在床边一天一夜了。”

“张诚年轻有为,跟杨梅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石峰惊愕地让过护士,疾步走到一间病房外,透过玻璃窗,顿时傻眼了。只见杨梅靠在床头,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坐在病床边正在给她喂饭,杨梅张嘴吃着,脸上还挂着微笑……

石峰浑身一颤,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苹果撒了一地。

就在杨梅抬头顾望的瞬间,石峰猛然转身走开。

身后传来杨梅的哭腔:“石峰!回来!我看到你啦!”

石峰怔了一下,紧咬嘴唇,决然离去。

他冒雨跑到车边,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心绪激荡,久久不平。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看是杨梅打来的,便不予理会。

“唉,她……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侣了。”想到杨梅曾经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并以分手相威胁,石峰不禁喟然神伤。

手机铃声又响了,他也不看是哪个打来的就气呼呼地关了机。

“杨梅就这样移情别恋了?刚当上公务员呢,未免太绝情了吧?”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车子挡风玻璃一片模糊,天空顿时黯然失色。

杨梅连续拨打石峰的电话,还是关机,她一气之下把手机扔到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张诚,泪水涟涟地说:“张镇长,我男朋友看到你给我喂饭,不理我了,怎么办啊?”

“干吗拿手机出气呢,他不理你正好,有我嘛,我早就等这一天了。”张诚拾起手机,笑着安慰道。

“叫你别陪我,就是不听……不行,我要找他去。”杨梅掀开被子。

“去吧,你走得动就去吧。”张诚依然面带微笑。

杨梅下床,刚迈开步子,就感觉右脚踝一阵胀痛,忍不住蹲下。

原来她右踝关节错位了,医生刚给她复位过来。

张诚赶紧扶住杨梅,说:“哎呀,跟你开玩笑呢,真的想去啊?”

杨梅在张诚的搀扶下无奈地坐到病床上,默默地掉眼泪儿。


十七


黄莉提着一篮待洗的衣裳走到河边石阶,朝公路了望了一阵子,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只听见语音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个石峰,怎么老关机呢?不是说好了今天来搬运石头么?”

她走下石阶,心不在焉地搓洗衣裳,没留神,有件衬衫被水冲去了好几米远,她发现后急忙下水去撵。

那件衬衫随波逐流,黄莉往前追去,淌水上了河滩,又沿着河滩追了几步,所幸衬衫被一个石头勾住了,她拾起衬衫,长嘘口气。

清澈的河水中,那个勾住衬衫的石头模样有些好看,于是,她弯下腰,拾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丢失的“福”字石。

“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躺在这里啊!”黄莉喜出望外,又掏出手机拨打石峰的电话,还是关机。

“这个石疯子,本想给他个大惊喜呢,真扫兴!”

不过,这种不快情绪转瞬即散,“福”字石失而复得,使她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之中。她匆匆洗好衣裳,抱着“福”字石兴冲冲地回了家。

“妈!我找到了,找到了!”黄莉走进堂屋,把“福”字石小心地放到墙脚,朝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喊道。

“这么高兴,找到新男友啦?”黄母盯着黄莉灿烂的笑脸问道。

“什么新男友,旧男友,我找到石峰那个丢失的福字石了。”

“哎,石峰又不是你男朋友,值得为他这么高兴吗?”

“他那么喜欢这个石头,找到了他肯定高兴,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傻孩子!人家有女朋友了,你还这样待他啊?”

黄莉闻言心里一颤,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

“妈,你别老是这样说,好啵?”

“好,好,从今往后,妈再也不说……不说了。”

杨梅出院了,她在沙河镇政府门口走下班车时,正好遇见张诚。

“你怎么提前出院了?脚伤还没好呢。”张诚关心地问。

“多谢镇长关心,我的伤差不多好了。听说你要调到县城去任职?”

“嗯,调令已经下了……我真舍不得离开这里,特别是舍不得离开你。咱俩谈谈,好么?”

“张镇长,哦,现在应该改口叫张局长了。你是城里人,我呢是生长在偏僻山沟里的苗家妹子,成长环境和生活习惯都不相同,咱俩不合适的。”

“还是叫我张诚吧,你我从小到大都是受到同样的教育,又是同事,成长环境和生活习惯哪里不同呀?我虽然生长在城里,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和生活,我就喜欢少数民族的真诚纯朴善良,何况你这么漂亮聪慧能干?你早就把我的心俘虏了。”

“咱俩共事时间不长,你还不了解我,其实我有很多缺点。”

“那就让咱俩长相处,共相知吧。”

“对不起,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得走了,再见。”

“那你先忙,再见!”张诚知道,杨梅所说的要事就是跟石峰约会。他意味深长地笑笑,目送杨梅朝不远处的福桥走去。

石峰早已在福桥上等候。昨晚他与杨梅通话,已经知道她基本痊愈,因此见面时就不再询问伤情,而是直奔此次约会的话题。

“张诚长得很帅,又是镇长,年轻有为,你俩志同道合,很般配,我祝愿你们幸福长久!”

“峰,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跟张诚见过面,开诚布公地谈了很久。他说,他很喜欢你,这些天来对你细心的照顾都是发自内心的,他还答应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呢。”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我,我心里一直装着你呢。”

“别再自欺欺人了,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我越来越觉得咱俩不合适,别再勉强了,该退出了,我退出,你也退出!重新选择未尝不好!”

杨梅眼含泪水,欲说语塞。

“来!再拥抱一次!好聚好散!”石峰张开双臂,大大方方地说。

“相好了几年,难道就这样分手么?”杨梅心中有所不舍,然而两人的恋情似乎已经无法延续了,她不由得张开双臂,将石峰拥住。

杨梅动情地抽泣,石峰也两眼含泪。

正在这时,一辆中巴车驶来。

黄莉靠窗坐在车上,胸前抱着一个黑色提包。看到石峰与杨梅在桥头相互拥抱,黄莉不禁愣住了,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好个石峰!约我今天来,你却跟女友搂搂抱抱的,故意做给我看么?怕我缠上你啊?”

看到中巴车驶来,石峰和杨梅急忙分开。

杨梅擦掉眼泪,理了理稍稍散乱的头发。

“沙河到了,有到沙河的旅客请下车。”售票员报站。

中巴车停下,车门打开。黄莉坐着不动。

“你不是到沙河么?怎么不下车啊?”售票员提醒黄莉。

“不下了。”黄莉没好气地说,“补票,到县城。”

石峰踮起脚尖往车上看,黄莉故意躲开石峰的视线。

杨梅稀里糊涂地上了中巴车,坐在黄莉身后靠窗的一个空位上,看到独立桥头的石峰,她心潮澎湃,泪水禁不住又溢出眼眶。她没想到石峰约她来竟是为了跟她断绝关系,而她竟然也同意了。她本想跟石峰好好解释自己与张诚的关系,以便消除误会,重新和好,结果却是如此结局,岂不叫她痛彻心扉?唉,脚伤还没好,又添了心伤。既然上了车,那就先回家去静养几天吧。杨梅不得不正视现实,调整自己的情绪。

黄莉回头看到杨梅情绪激动,不禁有些疑惑:“石峰怎么招惹她啦?”

中巴车渐行渐远,杨梅还在回望,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石峰为止。

石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堂屋,看到父母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摸出香烟,点燃一根,默默地抽起来,却被烟呛得猛咳了几下。

“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石母看到儿子情绪不对,问道。

“没什么事。”

“黑着个脸,还说没事?是不是又跟杨梅吵架啦?”

“不是吵架,是分手了。”石峰坦言。他想,反正父母迟早会知晓的,迟说不如早说。

“分手啦?是你坏良心,还是她坏良心?”

“分就分了,谁也没坏良心。”

“没坏良心干吗分手啊?”

“合不来,没缘份呗。”

“嗨,你啊!多好的姑娘!要是你和她一起都当干部,哪能分手啊?”

“这婚姻呐,得讲缘份,你就别埋怨峰了。”石父替儿子说了话。

“嗐,那缘份,你不去争取,它自己会跑上门来啊?”石母质问。

“妈,我都烦死了,别说了,好啵?”

“哦,不说,妈不说了。”

石峰起身走进自己的卧室,看到书桌上与杨梅的合影相框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高考备战比拚,双双金榜题名……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杨梅可爱的笑貌如在面前,杨梅甜美的笑声犹在耳边。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他长声喟叹,拿起相框,注视良久,然后慢慢拉开抽屉把相框放进去,又慢慢地把抽屉推上。

“一切都过去了,面对未来吧!”他默默地自我安慰。

黄莉抱着黑提包乘坐中巴车到了县城,经过一路的颠簸,心中的怨气渐渐消除了。她与杨梅素不相识,今天偶然相遇,才认得杨梅就是石峰的女朋友。杨梅却不知她是何人,因此她也懒得搭理,权当陌路人吧。

“自己赌气没在沙河下车,到县城来干吗呢?”黄莉走出车站,怅然若失地站在街头,暗自叹气苦笑。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看到街面上有几家奇石店,便踱进去转悠。石峰说这“福”字石是个难得的奇石,它究竟值多少钱呢?她想拿出来给店商估价,又担心被店商看上,硬要她出手卖掉,做出愧对石峰的事来,因此不敢久留,又抱着提包乘车回了家。

之后,她虽然依旧替石峰捡石头,却不再透露“福”字石半点消息。她在等待,等有了恰当的机会,再把“福”字石还给石峰。她也不再过问有关石峰和杨梅相爱的事,怕惹自己伤心,以至石峰跟杨梅分手了,也全然不知。


十八


在石峰带领下,“三江奇石交易合作社”声名鹊起,频频售出奇石精品,不少石商多次慕名前来采购三江奇石。

这天,石峰刚到村委会,龙主任就迎上来,说:“石峰!好消息!好消息!咱们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又捡到好石头啦?”石峰高兴地问。

“是这样的,县里筹办三江奇石展销会,刚才接到杨副镇长,也就是杨梅的电话,叫你马上到镇政府会议室去开会,商量参加展销会的事。”

“杨梅当上副镇长啦?”

“你不晓得?前些日子公开招考提拔的呢。”

“哦,我只顾合作社的事了。”

石峰来到会议室,见到正在布置会场的杨梅。

“祝贺老同学!当上副镇长了!”

“哦,石峰……也祝贺你!事业有成,圆了奇石梦!”

“我这个是旁门左道,哪能跟你比啊?”

“石峰,你还记恨我啊?”

“哪里,哪里,顺便说说罢了。想不到,一直坚决反对石某人捡石头的杨副镇长竟然叫我来商量参加奇石展销会,真是造化弄人啊!”石峰不无嘲讽地说。

“石峰,别挖苦人了。当初真没想到……那么多人捡石头发了家,县里还建起了奇石城……我,我没眼光,偏偏镇党委又安排我分管经济工作,让你见笑了。”

“我哪敢笑话你啊?现在,我全靠你支持呢!”

“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遵照镇党委的指示,我把咱们镇里有名的石商召集来开个会,希望大家都积极参加县里举办的奇石展销会,拿出最得意的奇石参展。你看,他们也到了,准备开会吧。”

石峰回头,只见十几个与会者陆续走进了会议室。

散了会,石峰就直奔村部大楼陈列室,挑选准备参展的奇石。陈列室是“三江奇石交易合作社”的窗口,专门陈列不同种类的精品奇石,这样既可以展示合作社的成果和实力,又便于石商购买时鉴赏和选购。在石峰倡议下,每一种奇石还选出了一件“镇社之宝”,只供展览,一概不卖。只有当那件“镇社之宝”又找到了更为精美的替代品,才可售出,以至调足了那些石商的味口,隔三岔五的打来电话,问询求宝。

待选定了参展的奇石之后,石峰不由想起那个“福”字石,要是它不被弄丢,定会惊艳会展中心,迷倒众多石商的。这时,他忽然想到应该邀请黄莉一起参加奇石展销会,于是立即给黄莉发去了一条微信。

这两年,黄莉为石峰捡到了不少奇石精品,她是他最忠实的合作伙伴。他每次去收奇石,都按质给价,公平交易,甚至比在其他地方收购同样品质的奇石还多付给她两成。她从来不问行情,更没有讨价还价,石峰给多少就收多少。石峰有时事务繁忙,打电话叫黄莉送货到沙河,她硬是不肯,说她也没空,反正石头又烂不了,等不忙的时候再来收吧。其实,她是不愿到沙河去,生怕又遇见闹心事。石峰到她家收购石头,除了交易上必要的沟通,她也没有多说过别的话题。石峰呢,一门心思创业,忽视了与黄莉的情感交流,尽管他对黄莉颇有好感,却一直没有机会向她敞开心扉表达爱意。他俩缺乏情感交流,可是潜意识里似乎又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失恋后没有再找女朋友,一个却没有心思找男朋友。

黄莉收到石峰发来的微信后,心里寻思,是应邀与会,顺便把“福”字石带去,让石峰遂心圆梦?还是不去与会,继续让“福”字石束之高阁?思来想去,她觉得,时至今日,应该与石峰有个了断了。


十九


展销会设在三江奇石城展销大厅,“中国观赏石之乡”的横幅赫然在目。

参展的奇石形态各异、绚丽多彩、精美绝伦、赏心悦目。许多奇石爱好者、收藏家以及各路石商云集于此,盛况空前。

石峰与杨梅、张诚等人并排走进会场,看到莫老板和几位石商正在展台前兴致勃勃地观赏奇石。

“莫老板对这些石头可有兴趣?”

“哈哈!石老板!岂止感兴趣,简直爱得着迷啊!”

“是么?你不会把这些宝贝都收入囊中吧?”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得到几个解解馋就知足啰。”

“哦?舍不得花本钱啦?”

“不瞒你说,这几年我慷慨收进,吝啬出手,快成穷光蛋了。”

“嘿,典型的石疯子,家藏万贯的穷光蛋,哈哈!”

“这都怪那些宝贝啊,个个都是那么可爱……哎,你那个三江奇石交易合作社办得不错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莫老板过奖了,比起您,我还差得远呢。”

站在身边的杨梅轻轻地碰了一下石峰的胳膊,并瞟了张诚一眼。

石峰会意,略带歉意地说:“哎呀,只顾咱俩说话,把领导凉在一边了……这是张局长、杨副镇长,这是绿城奇石收藏家莫老板。”

莫老板先后与张诚、杨梅握手问好。

“政府部门如此支持奇石交易,难得,难得啊!”莫老板说。

“这离不开各位奇石爱好者、收藏家和石商长期对三江奇石的惠顾和厚爱呢。”张诚说,“这些年来,三江奇石越来越被外界所认知,在三江,藏石、玩石、赏石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活动已经蔚然成风,奇石交易不仅带动农民脱贫致富,而且成为三江的一个名片。”

就在这时,黄莉抱着一个黑色提包走来。看到石峰跟杨梅并肩站在一起似乎很亲热,她下意识地停下,心里一阵酸楚。

“莉,你来啦?”石峰面露喜色地迎上去。

“怎么?不欢迎?”

“我正盼你来呢。”

“喏,你的。”黄莉递过提包,硬生生地说。

石峰接过提包,感觉有些沉,笑道:“又捡到宝贝啦?”

黄莉冷冷地盯着石峰:“你打开看看就晓得了。”

石峰蹲下,把提包放到地上,打开,露出一个油润清亮的黑色卵石。

“你找到啦?哈哈!福!福来了!福来了!”石峰两眼放光,异常兴奋,双手捧起“福”字石狂吻。

在场的人都诧异地看着石峰,以为他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了。

“石峰!你怎么啦?”杨梅大惊。

石峰沉浸在狂喜之中,似乎没听见杨梅的话儿。

“石疯子!你干吗呀?!”杨梅大声喊道。

石峰回过神来,抱歉地说:“哦,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你看,‘福’字石,上面的图案是个‘福’字,千古难遇的奇石呢。”

杨梅看到卵石上那个“福”字,脸上露出笑容,说:“哦,原来是这样呐,我以为你发疯了呢,吓死我了。”

石峰“嘿嘿”傻笑,环顾左右,没看到黄莉的身影,便着急地把“福”字石放回提包递给杨梅,说:“帮我看好这个石头,千万别弄丢了。”随即拨开人群,寻找黄莉去了。

石峰忽然意识到,黄莉就是那个可以相守一生的女孩,她聪明伶俐,温柔善良,诚实可爱。想到自己因痴迷奇石与杨梅失缘,又因寻找奇石与黄莉相识,冥冥之中,这有缘无缘似乎老天注定,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能让眼前的缘份错过。

他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不见黄莉的踪影,便拨打她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关机了呢?”石峰很着急,再拨打,接通了。

“阿姨,我是石峰。”石峰拨通了黄莉母亲的电话,“我打黄莉的电话,关机了,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当面跟她讲呢,怎么办啊?”

手机里传来黄母的声音:“哦,她在汽车站,正打算去深圳打工呢。”

此时,黄莉挎着小坤包,拖着行李箱,在母亲的陪伴下已经到了县城汽车站。

“妈,干吗告诉石峰啊?”

“告诉他又怎么啦?”

原来黄莉依然暗恋石峰,可是她以为石峰与杨梅仍旧相爱,而自己空有爱心,不可能得到石峰,与其在此单相思,不如远走他乡求得解脱。

快到发车时间了,黄莉登上“三江——深圳”的大巴车。

黄母恋恋不舍地看着女儿上了车,眼里噙满泪水。

大巴车徐徐启动,黄莉贴在窗边向母亲挥手再见。

黄母奔到车窗前,嘱咐道:“莉!到了深圳就马上来电话,啊?”

黄莉频频点头应喏。

大巴车慢慢前行,加速……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在大巴车前一个横挡,戛然停下。

大巴车司机紧急刹车,冲车外怒吼:“你个狗日的!不想活啦?!”

石峰跨下摩托,冲司机抱拳:“对不起!我找人!麻烦您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了,石峰上车直奔黄莉而去。

“莉,下车,别去深圳。”石峰不由分说把黄莉从座位上拉起来。

“石峰,你干吗呀?干吗呀?放手!快放手!”黄莉急得满脸通红。

“莉,我和杨梅两年前就已经分手了……福字石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丢下我,一走了之!”石峰动情地说。

黄莉哇地哭道:“你怎么现在才说啊?害我盼得好苦哇!我……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她破涕为笑,紧紧地搂住石峰。

大巴车司机和所有的乘客都笑了,大家为这对有情人热烈鼓掌。

站在大巴车侧后的黄母见此情景不禁绽开了笑颜。


二十


石峰和黄莉一左一右牵着一个刚满周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走过福桥,两人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女孩跟黄莉很相像,那是他俩的爱情结晶。

“莉,我打算改行,你看如何?”

“干得好好的,干吗要改行啊?”

“现在奇石交易越来越走向理智,交易数量和交易价格也不如从前了,我不得不顺应市场的变化啊!”

“你酷爱奇石,舍得改行么?”

“我并不想完全退出奇石界,把它作为业余爱好,当个真正的玩石人,对我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行行出状元,我相信你!”

这时,石峰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是杨梅打来的,便立即接听。

“石峰,镇里明天上午9点召开乡村振兴座谈会,邀请你参加呢。”

“乡村振兴?哦,好的,好的,我一定按时与会,再见!”

石峰目视远方,心中的蓝图忽然变得清晰了。

—————————— 

【根据本人同名电影剧本《石疯子》(载《金田》杂志2022年第1期)改写】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