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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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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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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 情系土地,情非得已

(一)

“轰隆隆,轰隆隆”,莫道家东边的空地上噼里啪啦,那是玉米脱粒机打玉米发出的声音。当下已是九月,早晨的空气沁凉凉的,一到中午还是艳阳高照,不过没有夏天热得厉害。总的来说,天高气爽,暖冷适宜,正是庄稼成熟丰收的好时候。这不,莫道家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雨、道路干燥通畅、孩子们还没开学可以在家帮忙——先掰了一部分玉米,晒干打好,保住鸡鸭的口粮。现在,他们还剩最后一些玉米没打。

莫道两手握着大勺子似的木锨,双眼看着出玉米棒子那漏出的玉米粒有没有积多,多了就一木锨铲走倒到对面。他们把整片空地铺上胶纸,胶纸上已经被金灿灿的玉米粒堆成了小山似的,不过也有许多调皮的玉米粒崩到了其他地方。他还要留心姥爷筐里的玉米是不是快下完了,如果就要下完,他得把新的一筐玉米提到姥爷旁边的凳子上,因为姥爷年事已高,身板和力气都大不如前,有人帮忙才能干的动这些累活,否则仅靠自己会有些困难。以及出粒口的玉米也由莫道清理,每次都是满当而沉甸的一木锨,好在出棒子处玉米粒不易堆积,姥爷那下一筐费点时间,莫道这才可以四处挪移换位,一人胜任三份工作。不然,仅凭莫道一人是绝对吃不消的。莫道的表妹洁子正在把玉米装进空筐,她弯着腰,两手不停地来回拿放,忙活的像一个工作狂。莫道的姥姥负责打净的玉米棒子,用木耙子一耙耙地把棒子搂到身后的空地上。棒子堆久堆多了,就成了厚实而长长的一列,像紧急集合的军队。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玉米粒在机子里四处飞撞,奏出不尽相同的金属的颤音。有强音,也有弱音;有长音,也有短音,叮咚铿锵,铿锵叮咚,激昂澎湃又余音袅袅,仿佛是玉米完成使命的欢呼。声音很大,也很响,身处其中的人耳朵隆隆嗡嗡的,难再听到一丝其他的声音。这声音能回荡很远很远,跨过树林,穿过砖墙,传进在吃饭人的耳中,那人就知道有人家在打玉米,因为这种声音太独特太熟悉了。放玉米的入口处不断有玉米粒喷出,像一颗颗流星,溅到很远的地方。如果有人站在附近,有可能会被击中,不过不痛。莫道刚大清理过一次,因此暂时得点闲空。莫道看着杂乱飞舞的玉米粒,又转头看姥姥头发上密密麻麻的银丝,看姥爷从筐里拾玉米的瘦小身影,再也没有往昔一臂挎筐一臂倒的勇力,感觉着自己从小孩到成年,从仰头到俯视,突然间就好多年过去了。莫道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突然有些心酸,脑海里一时思绪万千……

“莫道。”姥爷突然喊了他一声,“这边玉米满了,过来清一下。”

但莫道还沉浸在过往中,没听到姥爷的声音。其实,机子轰隆隆的像许多炸弹一枚枚地爆炸也很难让他听到。这时,有人拍了他一下。

莫道猛地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是洁子,“怎么了?”莫道大声问。

“爷爷喊你。”洁子也大声回答,不大声是听不清的。

莫道立马就知道是玉米粒堆满了,刚才出神有点久了,把正事给忘了。他飞快地跑过去铲了几锨,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道,这边。”姥姥边喊边挥手,因为她的声音比较小,几乎全被机子轰隆隆的声音淹没了。莫道一看到就立即过去了。

剩余未打的玉米本来就不多,所以没多久就打完了,只是机子轰隆隆的声音还在他们的耳膜里回响。此时,天色微黑,四周的大树和附近的豆田开始模糊起来,鸡鸭也乖乖回了窝,太阳彻底隐去了身影,几颗星星在天上偷笑,一只蝙蝠倏地飞了过去。

“今天打的好快,才半个多小时就干完了。”洁子说,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那是因为打的不多,地里还没掰完呢,明天要上地掰玉米。”奶奶一脸平静地说。

“反正今天没活了,明天的活明天干。”洁子仍愉快地回了一句。

“莫道,过来,咱俩把机子抬回去。”姥爷喊他。

“好。”莫道立刻去了。

机子很重,莫道深弯着腰,两臂肌肉隆起,脸色平静,几乎使上了全部的力气。洁子也跑去帮忙了,她和爷爷搬另一头。姥姥目视着他们缓缓移向屋里,只是双手握紧了耙子。

砰的一声,机子落地了,三个人大喘着气。简单收拾过,他们就回家吃饭了。

(二)

翌日清晨,东边的天空被朝阳染得碧金,鸡鸭在树林里悠闲觅食,秋蝉唱着轻快的歌,新的一天开始了。莫道一家子已经在吃早饭了,毕竟今天要上地掰玉米。

八点准时出发,姥姥和姥爷骑电动车去,车上放有空筐,那是等会装玉米用的。洁子和莫道步行,路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由于今年雨多,所以路上的野草长得很茂盛,加之早晨露水较重,他们两个走的并不快。实际上,他们也没必要走那么快。

玉米地在东南方的大树那,之所以会这样称呼,是因为以前那块地的地头上长有一棵参天大树,高高的快擎破了天,即使人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莫道印象里还有那棵树,虽然那棵树被放倒了已经有好几年。东南地是他家最大的一块地,有六亩左右,玉米种了近两亩。一路上,露水确实很重,莫道因为穿的是凉鞋,脚湿漉漉的,沾满了花粉和野草种子。洁子怕脏就穿了球鞋。临近秋收,地里发生了不少变化,他们边走边看,像两个观赏的游客。玉米地还是一如既往的壮观,所有死叶组成了一片枯黄之海,浩浩荡荡,偶尔一阵风吹过,万千死叶挥舞,似怒涛汹涌。大豆地虽是绿裙袅袅,像群活泼可爱的少女,殊不知它们早已做了母亲,只怕自己的孩子也快管束不住了。芝麻基本上各家都收了,一捆捆地扎好堆在地里,像一块块丰碑,诉说着往日的英雄故事。还有红薯、绿豆等一些农作物,还在不急不躁地生长,因为时间不够没有完全成熟。莫道看着看着,心底就泛出一阵波澜。因为秋收之后,就是寒冬,到时候一切土地归于沉寂,黑黝黝裸露的土让秋季的富饶看起来像个笑话,到处空荡荡的像丢了东西,莫道很不喜欢这段时间。但是,他也知道,秋收冬藏,冬天,皑皑白雪覆盖的是无与伦比的生机,藏的是下一年春天的新生。

走着走着,他们就看到姥爷的电动车了。他们就快到了。这时,一阵风吹过,莫道突然停了下来,问洁子:“你有闻到风送过来的一种特殊味道吗?”

洁子被这个突如其来而且离奇的问题难住了,主要是她不知道莫道想问什么。她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有庄稼成熟的味道和丰收的味道。”

莫道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说:“这些气味就在我们眼前,就是我们脚下土地孕育出的生命的味道。你仔细闻闻,风里是不是有玉米金灿灿的香甜味?这风中还有大豆噼里啪啦的尖叫,还有花生沉甸甸的厚重,有芝麻弥漫的芳香,都是生命历经风雨成熟的味道。”

洁子似乎被这句话震撼到了,深深地点了点头,好像切身体会过一样。不过,她却说了句:“快走吧,晚了爷爷是要怪的。”

两人往前跑去。

不一会就到了。因为之前干过部分,所以他们直接走过近三分之一的地,从上次没干的地方开始。由于今年雨多,地湿,所以姥爷就砍了一条路出来,用玉米杆铺垫,好把车子开进去。他们拿上筐,开始在玉米秧里穿梭,一行行地掰,筐满了就抬过去倒车里。他们穿着长袖外褂,虽然太阳已经散发出些许温度,让他们感受到了热,甚至出了汗,但没人会脱,因为玉米叶又刺又锋利,如果没有衣服保护,一趟下来你的胳膊就会“功勋卓著”了。就算有衣服保护,也不过仅胳膊能幸免于难,你的脸,你的脖子,终究还是会受点苦的,也许会有些火辣辣的,也可能感觉有点刺挠——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其实,如果不想遭这些罪,还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掏钱用机子收割。现在的科技水平之高令人震撼,也因此造福了农民,各种收割庄稼的机子被发明,如薅花生机,拽花生机,许多都是近些年才有的。农民们在丰收的时候就可以借其力而行,不必自己苦熬受累。但是,收割的费用并不便宜,一亩近百块让大多数家庭望而却步,除了那些富余户。本来这笔费用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却让留在农村种田插秧的老头老太太唉声叹气。他们多数是花甲古稀,年老体迈,不能像年轻人一样上大城市找前途,回家种田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还能不劳子女费心。有子女的,逢节或丰收时会往家里寄些钱,可没子女的呢?他们一年的生活就寄托在那几亩薄田上了!为了让庄稼多产,还要打药施肥,哪一项不用钱呢?可即便如此,天一变脸,生产遭创亦不可避免。他们的工钱也不是一月一发,是无数汗水加日夜无数呢喃上天保佑半年才结账一次,而一次账,需半年活。但是,有时即使有子女处境也一样不很好,毕竟现在房贷车贷孩子上学哪一样又不是一笔巨款呢?一般家庭的子女恐怕连自己家的开销都焦头烂额呢!如若再遇个什么不幸,老人们就只能暗地里天天饮泪了。凡此种种,却正是农村的真实。

莫道提着空筐又一头扎进玉米地了,叶子簌簌作响,像是在欢迎光临。他把筐放在前面离自己较远的地方,双手迅速掰着身体两侧的玉米——一只手抓握住玉米下端,另一只手就猛地往一侧使力,啪的一声,玉米就掉了下来,干脆利落,再轻轻地抛个优美的弧线,一个玉米就进筐了。莫道和洁子干的都很快,筐总是比姥姥姥爷先满的。

不多时,车子满了,姥爷就载着玉米回去了。他卸完玉米还要来的。地里就剩下他们三人了。太阳已经高挂起来了,浑红的火球把地里照的透亮,他们开始感到燥热了。

“再干完一车完就回。”姥姥发话了。

“好。”莫道和洁子异口同声回道。

筐很快又满了,姥爷也开着空车颠颠簸簸地来了,三人把玉米倒上,再钻进玉米地里。莫道一边干一边体味这熟悉的感觉,享受丰收的喜悦。突然,他有了一个新的思考。

“玉米的形状无论是歪曲正直,还是个头大小不一,是满身虫洞还是青翠稚嫩,农民是不会有任何偏见和冷眼的,农民会一视同仁,小心呵护每一个果实,让它们乘着车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农民会用笑脸包容每一个孩子,让它们感受到的只有无私的关怀。所谓畸形弱智疾病低贱种种抛弃和冷漠,这里一丝也没有的。所以,每年的丰收,恐怕是天底下农作物真真正正最开心的时候吧。而它们,恐怕也是天底下少有的能拥有真正快乐的人吧。”

莫道被自己突然萌发的想法震惊了。

他在想的时候并没有放慢手中的动作,反而更快了,仿佛要急着把它们送回真正的家,让它们拥有真正的快乐。当他提着满满一筐玉米去倒时,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农民和庄稼就是一对母子啊。”

车已经满了,洁子也提着满筐出来了,筐被落在车里的玉米上。莫道看看今天上午的成果,发现就要干完了,剩下的一点顶多要半个小时的功夫,他惊喜的叫了起来。

“下午可以早早地干完了。”

洁子这才注意到,她也很高兴,一脸灿烂的笑。

姥姥姥爷开车先回去了,洁子和莫道在后面慢慢走。走了快一半路程时,莫道突然说:“这个疫情真是不停歇,今年又延迟开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学。在家里如果没事做感觉好闲,都有点无所适从了。”

洁子深有同感,“就是嘛,在家闲着天天刷抖音都感觉无趣。真想赶快开学,越早越好。”

“眼下开学是甭想了,疫情又加剧了。”莫道说,然后话题陡转,“哎,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小时候总是想着放假,放假了也嫌假期不够玩,现在我们却期待上学,假期延长了反而不喜欢,可真是怪。”

“是哎,为什么呢?”洁子突然来了兴趣。

“也许是因为我们长大了。”莫道说。

(三)

莫道他们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休息片刻后他们又要去剥玉米。上午拉回来的几车玉米在东边梨树下堆得顶尖,像埃及的胡夫金字塔。四个人搬来凳子,把玉米团团围起,好像盗贼要瓜分财富似的。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炽热的气息迎面扑来。鸡群在石榴树下伸着脖子和翅膀惬意地躺着乘凉,一双爪子肆意张扬着,林中不再听见鸟儿的欢唱,唯有偶尔传来的一丝蝉鸣,也是有气无力的。

但是,天再热,也无法阻挡秋收的紧迫。四个人认真干了起来,不过这次洁子和莫道似乎忌讳什么,他们每拿起来一个玉米,都是慢慢地从头撕开,再很小心地掰断把子,然后扔到旁边空地上。他们干的不快,完全不如以前的速度。其实,他俩的状态姥姥姥爷早已看见了,但他们没有责怪,因为他们知道原因。莫道和洁子一连掰了几天玉米,整个手掌不堪重负,又痛又痒,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相当难受。尤其是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再一干活整只手几乎不能碰东西,一挨就痛,让人恨不得把手废了以免折磨。可是,姥姥姥爷他们的手就不痛不痒吗?他们也是普通人,仅仅年龄大一些而已。他们能忍痛干活,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他们能吃的苦我们也能吃!莫道和洁子之所以不抱怨不诉苦,痛得龇牙咧嘴也要坚持,就是因为如此。

但是,经历了刚开始最痛苦的痛,手就找到习惯了,痛就把手认成自家人了,也就不折磨手了,手也因此感觉不到痛了,就像打了麻药或麻木了一样,手又变得利落迅速了。四个人火力全开,剥好的玉米像一枚枚炮弹似的被投射到旁边空地上。不多时,地面上就铺了一层黄灿灿的玉米,阳光照在玉米上,光泽闪烁,十分耀眼。莫道回头把一个剥好的玉米扔去,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遍地金灿灿的玉米,流动的宝石光泽,晶莹剔透的玉米粒,莫道心里突然很感动,为玉米,为自己,为家人。莫道有些想哭,眼眶微微湿润了,但他忍住了,他不想让大家看到。

玉米一个个被剥,被扔,原来小山般的玉米被四位“愚公”挖小了一圈,照这样的速度,午饭前差不多能干完。莫道心里有数。正干着,突然洁子叫了一声。

“好热啊!”

莫道看了一眼洁子,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脸蛋红红的,看样子确实被热到了。不过他没感到很热,因为他晒过太多太阳,挨过太多烈日,对热有了一种后天免疫。此时,他也仅是脸庞略略发红。

倒是姥姥发话了。“你热回去把遮阳伞拿来,撑开给你挡太阳。叫你平时好好上学读书你不听,说不得将来也要做农民,还要接着受这苦嘞。”姥姥不愧是姥姥,从不放过任何可以教育的机会。

“切。”洁子不以为然,“这您都说多少遍了?您怎么没上好学当农民了呢?”这是洁子一贯的反击方式。

“我不是没上好学,我是没学上。小时候家里穷,哪有闲钱供人上学啊。你们现在上学是真舒服,你爸妈给你们挣学费生活费,还要什么买什么,小学发牛奶鸡蛋,初中吃饭有补贴,你们是有福气,但你们却不好好上,不像我们那时候——算了,你哪里知道我们那时候。”姥姥说到最后语气都变弱了,似乎很无奈。

“奶奶,那如果再让你上一次学,你还会做农民吗?”洁子出人意料地问。

“如果当年我能上学,肯定比你们强。没上学,我不识字,现在有手机连个电话都打不好。当农民是我的命,是我们老一辈人的命。农民,就是最苦的劳动力,挣着最少的钱。如果可以重来,我想很少有人会选择做农民,生活真的太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情系土地,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情非得已。看看现在的老一辈,哪一个不是腿痛腰酸一身病,都是忙出来的。每天夜晚睡觉因为身体酸痛不能入眠的,又有多少人知道呢?”姥姥缓缓而平静地说,好像在讲诉一个故事似的。

洁子没接话,她知道小时候因为贫穷没学上是奶奶一辈子的遗憾,现在她大字不识几个,即使想学也没精力去学了,每天还要为生活操劳。她每次用这些话教育他们,是真心不希望他们走和自己一样的路,将来后悔无补。不过,现在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农村的几亩田地恐怕年轻人没几个会感兴趣的,他们有自己的更广阔的路。毕竟,未来的事,谁能说的清呢?

洁子回家把遮阳伞拿了过来,费了一番功夫撑开摆放,她那里就立即没了太阳,阴阴的一片。

没多久,十一点钟了,洁子回家做饭去了,剩下莫道他们三人在剥玉米,只不过遮阳伞的阴影罩到了莫道身上。

下午三点半,他们将再次上地,把余下的部分彻底搞定。

等洁子把午饭做好,出来喊莫道他们三个的时候,玉米也就剩下几个了。当他们搬着凳子走回家的时候,每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浸透了,汗湿的地方衣服黑沉沉的,像一张苦瓜脸。

饭后,每个人都干自己的事去了,该快活的快活,该忙碌的继续忙碌,三点半,像一道生死关卡,逼着他们尽可能地让自己舒服一会。

三点半就这么不经意地来了,莫道只感觉快的像做梦一样不真实,洁子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上大大的“三”,似乎想通过精神力让时光倒流。姥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上地了。”也是一腔质疑的语气。此刻,太阳仍高挂天空,燥热凌厉。公鸡母鸡们在林里觅食。鸭群在门前的小沟里欢快地嬉戏,不时一头扎进水底寻找食物,嘎嘎嘎叫响了四周。莫道和洁子还是步行,姥姥姥爷开车遥遥走在前面。

车子刚停一会,莫道和洁子就来了。大家拿好筐,就一头钻进玉米丛里,所过之处叶子窸窸窣窣泛响。和上午估计的差不多,果真就半个小时——也许多一点或少一点——玉米就掰完了,只剩下一地矗立的玉米杆。姥姥姥爷开车先行离去,莫道和洁子在后面慢慢走。一阵微风吹过,一地矗立的玉米杆微微摇摆着叶子,像是在欢送他们。不过,莫道看着这一地直立而枯黄的玉米,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豪壮和骄傲之情。

回家仍是剥玉米。近六点半时,天微微黑了,西边的太阳也只剩一些余光,鸡鸭已经回窝了,上地忙活的人也开始载着玉米豆子、拿镰挎筐往家赶了。有风过,却没人在意。姥姥让洁子回家做饭,他们三个继续剥。

晚饭由于简单很快就做好了,莫道他们听到呼唤就收工吃饭去了。馏馍,热一下中午的剩菜,熬南瓜,这就是晚饭的全部内容。

虽然饭菜简单普通,但他们胃口很好,吃的快,吃的饱。饭毕,姥姥姥爷先去剥玉米了,洁子刷锅碗筷,莫道在回一些重要的消息。等莫道搬着凳子出去干活时,外面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玉米落地的声音,很容易认为外面没人。

“姥爷,怎么不扯灯?”莫道惊讶地问。

以往他们熬夜干活一贯是要扯灯的,今天似乎有点意外。“扯灯有亮,会惹蚊子。”姥姥回了一句。

“哦。”莫道明白了。走近了,他看到两个红点点在黑夜里异常明显,像两只猩红的眼,“这是……”莫道指着红点问,虽然大家看不到他的动作。

“蚊香。”姥姥言简意赅,“外面蚊子嗡嗡叫,多的很,才来的时候没点蚊香,蚊子一窝蜂地咬,不点个蚊香治不住,活都没法干。”她又补充道。

四个人安静地在剥了。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见东西,也没有风。癞包子在地上爬,捕捉运气差的蚊虫。偶尔有蝙蝠飞过头顶上空。

没有人说话,好像沉默才能更适应黑夜。他们今晚务必九点前把活做完,这样明天才能休息。如果到了九点没干完,那就先回去睡觉,姥姥说老了容易犯困,不像年轻时可以熬个通宵,老了就不行了。

玉米在不断减少,他们的位置在不停地前移,每个人身后都堆了厚厚的玉米裤子,就是玉米的外壳。天渐渐凉了起来,莫道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他没有回去添衣服,也没有人看见他受冷的样子,否则姥姥姥爷一定会让他回去加衣的。他在坚持,而且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他要和他们一起见证激动人心的瞬间。他不是不心疼自己,他只是更心疼他们。

最后一穗玉米仿佛命中注定般被莫道拿着了,他迅速剥开,掰断,甩手一扔,砰的一声,像庆祝烟火一样,玉米落地,大功告成。“终于干完了。”“是啊,终于干完了。”“干完了就该回去洗澡睡觉了。”“干完了,真的干完了。”他们这一刻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收获着最简单的快乐和幸福。

莫道帮姥姥姥爷把凳子搬了回去,然后就先去洗澡了。洗完澡,他打开手机浏览今日新闻——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他才发现今天是丰收节。丰收节,农民的节日。

“但丰收节真的是农民的节日吗?”莫道想,“也许在法律意义上是。但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不可能是,毕竟,哪有这样让人辛苦的节日呢?你看像儿童节、劳动节这一类节日,学生放假,儿童游乐,哪一个何曾像农民一样在自己的节日里又累又苦?虽然有一些丰收的喜悦,但怎能比得上孩子们在自己节日的开怀欢笑?”

莫道上床睡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姥爷什么时候来睡的。他睡的很香,很踏实,因为他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他看到,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华夏大地上都镌刻着这几个永恒的字:

农民,用勤劳的双手养活了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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