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酒,种类应当许多,像夜空的繁星一样,而我所喝过的大抵就三种:啤酒、白酒以及红酒。这三种也应该包括了世上大部分的酒。我对酒的感情很简单,不喜欢也不讨厌,无缘无故肯定不会喝,也不想喝。即便如此,在很多场合仍避免不了喝酒,比如同学聚餐、公司聚会。为着这些人情世故的酒,我可是糟了不少罪,实在给我的身心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我喝过的第一种酒是啤酒。小时候,每到酷热的夏季,姥爷就会从镇上买来一箱啤酒,午饭前放入冰箱一瓶,吃饭时再拿出来,凉气逼人,乳白的水雾在玻璃瓶壁上凝结成小水珠,就好像酒也热得出了汗。我年纪小,对酒甚是好奇,总想让姥爷给自己倒一点尝尝,但姥姥不允许,说小孩子喝酒不好,要我们再长大一些再喝。姥爷倒是想让我们尝尝滋味,但奈何姥姥圣旨不可违抗,只好作罢。
姥爷喝酒不用杯子,直接对瓶喝。盖子被启掉的那一刻,无数白沫蜂拥而出,好像是无数士兵在冲锋。姥爷手疾眼快,总能迅速用嘴堵住瓶口,把沫子一吸而尽,然后美美地咂咂嘴,似乎在喝琼浆玉液一样回味无穷。吃几口菜,咬几口馍,拿起瓶子仰头再痛饮一口,舒服!姥爷的脸也由这酒的冰凉慢慢褪了潮红,汗珠也不再滴落了,这让我们也更加好奇这酒的滋味了。等吃完了馍,喝尽了米粥,姥爷就一口气把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再呼出一大口气,尽显一个畅快。
时光荏苒,我终于长大到可以喝酒的年龄了。于是,那年夏季,依旧酷热的中午,五个玻璃杯被整齐摆在桌子上,姥爷掂了两瓶啤酒。一瓶倒给了我们五个,另一瓶自己享用。端详杯子里的酒,黄澄澄的像熟透的梨,杯口许多白沫在迅速消散。小心拿起杯子,学着姥爷模样浅尝一口,啧啧,这滋味——一种二氧化碳破碎的、小麦发酵的微酸的混合味道,让舌尖口腔以及肠胃都不自在了。
这次喝酒并没有给我留下好印象,不过也没留下坏印象,中规中矩。但我仍是提不起喝酒的兴趣,就好像我和酒仅仅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没有缘分。我不觉得喝酒有什么好,不喝酒又有什么不好,只是不想强迫自己违背心之所向矣。
待上了大学,事情与我所想背道而驰,酒成了每次聚会的必需品。我与酒的邂逅就这样展开了。第一次正规的喝酒就是在上大学后宿舍第一次聚餐。那时我和室友刚认识,还没有喝白酒的豪气和胆量,大家都一致赞同喝啤酒。我们分批行动,有买饭菜者,有买烧烤者,有搬酒者。人齐餐满酒到宴始。如古人一般,推杯交盏,大吃大喝,云云不休。计划每人五瓶,易拉罐装,喝得胃胀肚满,走路时脑袋晕晕然,只有神志还算清醒,能知道自己干嘛说啥。
宿舍有一人不能喝酒——非疾病体质问题,而是酒量问题。聚会时常常我们五人豪气干云,五瓶啤酒边吃边聊间见底,旁边空箱子里装满了空易拉罐。而那位室友三瓶下肚,就脸红如朝日初升,心跳如神人擂鼓,掀起上衣,其上半身红彤彤似油焖大虾。大家便知晓他酒量不行,此后每每聚会都准其量力而为。
也许是常常读书让我容易心静的缘故,我颇能喝,至少他们认为我喝酒的潜力相当之高。我虽能喝,但酒后之痛苦却令人难以想象。常常是残局收拾完后,大家洗漱入睡,头昏沉沉也极易入梦,只觉得脑袋沾枕即困,再无半点其他思虑。半夜两三点,酒已解大半,我的痛苦就开始了。手臂酸痛,像针扎,似锯解,似有人一刀一刀划开;脑袋也疼痛难忍,似锤砸,似墙挤,无时无刻折磨着神经;胃里翻滚,似海水倒灌,似催呕,使你不得不立即冲向厕所。夜深人静,一串急步惊得走廊厕所灯火通明,找一空位,关好门,我蹲下即吐,一吐食物残渣,长吁一口酒气;再吐胆汁黄水,染苦整个口腔;余下便是干呕,一声接一声,简直要把肠胃心肝都吐出来了。
最痛苦的时候几乎令我生无可恋。有次喝了六瓶,我的胃已经胀至极点,哪怕随便再吃一点或喝一点都肯定会吐,就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怕突然一颠没控制住吐了。回到宿舍大家迅速洗洗睡。半夜,各种难受如约而至。我先去厕所把胃吐个干净,然后回去想上床再睡,结果才躺下胃又开始翻滚欲吐,于是我又下床出去呕吐。再回来时只觉胃怦怦乱跳,我就知道又是一场拉锯战了。我披上外套,接杯热水,开始趴在桌上等待。一次,两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呕了多少次,室友一个接一个被我吵醒,都关心起我的状况来。我告诉他们没事,昨晚吃的太撑,吐吐就好。待他们睡下我又是一声声呕,全是干呕,每一次肠胃心肝都几乎挤到了嗓子眼似乎就要吐出来了。从三点多开始呕,我一直呕到了五点,一个多小时的干呕让我的胃山穷水尽,也让我精疲力尽。我颤巍巍上床想休息一会,但胃不愿就此饶了我,我被迫拿着袋子在床头边呕边努力睡,最后实在睡不着就又下去了。
这次经历让我得了巨大的教训,我发誓以后坚决不再过多饮酒。后来室友也同意了,于是由啤酒换成了白酒,量一下子就少了许多,而聚餐的氛围更热闹了,只是白酒也不容易消受罢了。
一开始我是十分拒绝喝白酒的,可是熬不过大家,加之恐惧啤酒的数量,就不情愿地妥协了。室友为了赢得我的彻底支持,就告诉我清香型白酒不辣不呛,而且香味缠绵。我半信半疑,后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管是浓香还是清香,亦或其他类型,无一不令我又咳又呛,烧胃,半夜呕吐,重复着啤酒的罪行。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我坚持喝白酒的理由的话,那就是量少,不至于走路再小心翼翼了。
所以每次碰杯时我总在心里默念一句痛苦,仰脖后再默念一句痛苦,就好像我把痛苦喝到肚子里去了,或许这就是我半夜难受的真相。喝白酒对我而言是一场纯粹的折磨,像拷问罪犯一样。如果以后有人想向我请求帮忙,软磨硬泡都不行的话,建议请我喝白酒。
于是想起古人喝酒,醉生梦死,是忘忧水,是琼浆玉液,真是一派胡言,分明是活受罪,而且还要一口一口切身感受这受罪的过程。由是我更加钦佩那些极能喝酒且享受的人杰了,真想向他们讨要一两门法子护佑自身。
为了避免难受,后来再有聚餐我都建议以果汁代酒,但基本都会被干脆否定,他们人多力量大,我一人孤掌难鸣。偶然一次总算有了机会。考研结束后有两位室友提前回家了,余下我们四人便决定小聚一下。因为不止我一人厌烦喝酒,也因为人员不齐,所以这次竟通过了喝果汁决议。是夜,依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看影片,随心言语,无一丝不痛快。半夜呼噜四起,安然入梦至东方大白。
后来有一室友实习公司聚餐,喝剑南春,他喝了近半斤,回来直赞酒好。好酒名不虚传,当的起价高,听他说,喝时不烧肠胃,半斤下肚神志依然清醒,一夜好睡,实在是好酒,也唯有好酒当如此!我上网一搜,五百多一瓶,好酒的确喝不起啊!
当然了,即使是好酒也还有酒气,那晚室友一身酒气淹没了整个宿舍。无论什么好酒,什么香型,于我而言也还是不好喝。自从上次半夜上完厕所我又干呕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对酒的反感已经深入骨髓,再喝酒时就会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拒绝。虽然世俗的酒局千千万难以完全避免,身在其中不由己,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就如同我那个不能喝酒的室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