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有光
月饼有光。 光是时间鼓芽的菌丝。时间是月姥娘撇在乡村的回忆。
小时候最大的快乐是吃。月亮,在我们村叫月姥娘,姥娘在老家是称呼外婆的,姥娘不会送月饼给我,娘送月饼给姥娘。
中秋节到了,月亮到我家的草屋,半个脸庞躲进锅屋,一只只光芒的小脚在木桌点点,在搪瓷碗里洗澡,看月亮是不管饱的。圆月了,大、娘和哥哥姐姐和我围着桌子,做上一年里仅次于过年的好饭菜。月亮正圆,娘开开木橱,拿出月饼,切上几块——这让月亮伤心,破坏了她在酒碗里的形象,一人一块,我吵吵闹闹要一整块,哥哥姐姐不说话。记得娘转过身子,月姥娘看见了娘的泪。月亮是娘的娘,村里人叫月亮为月姥娘,天上的姥娘懂得娘的心。
月饼有光。光是娘的泪光。
为什么老家的人都喊月亮月姥娘,那不是月光下的每一人都一般大小了么。我问奶奶,奶奶说:“不过是一个称呼,月亮光多好看,没有太阳热,没有大炕冰冻冷。”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是地上的月亮了。
当第一个人用金子包装月饼的时候,一定是受了月光的欺骗。月光不美,月光让我馋嘴,让娘掉泪,让当兵的哥哥吃不下部队的月饼,让姐姐圆月当天还掰棒子拉棒子,让奶奶用棒子皮编蒲垫馒头囤子。
月饼有光。
月饼在四娘家的柜子长毛,月光也在此时生长。四娘家小孩都大了,四娘家的小孩俺叔兄弟的哥最小的都上初中了。四娘留着月饼,不舍得吃,又怕老鼠偷吃,存放柜子里。想留给来她院子里的小孩吃,一想就是三十多年。柜子叫月饼长毛,黑毛是我家的黑狗,黄毛是堂弟家的狸花猫,烂白毛是生病的小白猪:毛支棱分明,得意洋洋,是一只只贪吃的小手,是一块块发了霉的心,是月亮存在月饼不愿意走的光。
“月饼有光了。”四娘说。
四娘不知道月饼不是好东西了吗?还是年年叫月饼长毛,像是精心做着一件神圣的事业。像培养菌种,像培育芋头苗,好移到地里结出蘑菇,结出棒子,棒子的缨绒是月姥娘离乡村最近时留下的、摇动着的植物光束。
“月姥娘来看我了。”
填饱肚子,填饱被什么无限撑大饥饿感的胃。用南海长江黄河的水浸泡洗浴过的天上月亮,用经由乡村水井城市十字路口而到嘴到心的月饼,“月饼有光了”,四娘说。四娘也喊月亮“月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