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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培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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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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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花以及老鸹嘴茶

树花以及老鸹嘴茶

时培京
树花,是能开花的树,在老家像杨树、槐树、榆树等。我对她们的情感几乎等同于故乡。
杨树花,又叫故事毛(音),是和祖祖辈辈人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尤其在见年(挨饿的俗称)之年,它可是活命的物件。捋下来,剔除叶子(留有嫩叶、梗),用开水汆,凉水“拔”(如冰镇一样),挼成团,可炒、可煎、捏窝窝。捏窝窝用极少的棒子面、芋头面,好使它们攒成团。棒子面发散,烤成焦黄喷香,芋头面黏糊,做成黝黑,铁蛋似的,看起来很压饿。如果多长点盐,筋道撑吃,再蘸上酱油醋,就上大葱,那简直是难得的美味。槐树花也照着此法做,比杨树花(发面,噎人,得一边吃一边喝水)好吃多了,它本身就香,刚捋下来就喃满了嘴。
榆钱,又叫榆钱子,容易黏糊,水开即盛,“碧玉翡翠汤”成了,那是吃饱喝足之人起的好听的名字。我称它为追忆生活的醒酒汤,品尝苦难的良药。像我这样1978年出生的人,吃得少,多半是作为补充。对于上一辈人,是赖以续命度日的主食,吃榆树皮都吃不上,树被扒得光溜溜的煞白,如挺立的长长的窄窄的人的肚皮。榆树皮好吃,其他的树皮苦,不知得用开水煮过多少和。
“杨花榆荚无才思”,诗人吃饱撑得没事做,哪能体会老百姓的苦楚。惟有满天作雪飞,听上去、听上去很美,挨起饿很苦。
记得奶奶领着我捞地瓜,已经是冬天了,大的几乎没有了,小的也差不多了。挑出吃的着的、带舔瓤的,洗净,刷一口大锅,熬开水,直到金黄,出糖稀,煨上慢火。我们守着锅,偎着奶奶,缠着讲古呱。我问:奶奶,故事毛怎么没有好听的名字。多少辈子人都这么叫,谁有心思想。我也问过年长的老人,都说:不知道不知道。有些人说我了:没事干了。
最对不起的是连它的字都弄不准,故事毛故事毛,到底是哪个故事?古时?古食?从古时候起就承担起救命的吃食?我想这是较为被老人认可的解释。可我还是偏向故事毛,这本身就是美好的故事,一下子就勾起我对小时候、对往昔的忆念。一首歌谣涌出我的喉咙,就像榆钱子汤一样爽滑:
故事毛,故事毛,
红毛缨子,茸茸的帽。
撅尾(音,依)巴上天,
天上没活,跳进铁锅。
浮躁的热浪躲到黑暗的角落,凉凉的夜色传来槐花的清芬,那是从我记事起就开始追赶,一路绝尘而来,萦绕纷繁,扯之不断,沁人心房。有遛街的小商贩吆喝起槐花饼,唤醒了城里人“曾经的”记忆,怀旧、尝鲜,只不过吃了就吃了,之后还能做些什么。我怎么也提不起吃的兴致,小时候吃的别提多香了,穷是穷些心里那个恣呀,好像苦中最大的乐趣,一想起来好像回味永远馨香的往事。
槐花淡淡、清雅,带着老家风的轻柔土的厚重,隐约有一丝丝甜蜜蜜,粘连着游子心神不定,惦念着故乡的树花。杨花像童年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槐花像两小无猜的东家之子,像情窦初开挑水相逢的村姑,榆钱像初恋少女甜甜的微笑入口即化,像美艳少妇的,那只有梧桐花了。
一个个喇叭,一个个紫色的带有黑点黄点底托白色的喇叭,争先恐后地朝上要当百乐门的歌星,是盛开的老式唱片机,梧桐花是喇叭。从深处钻出幽暗的浮香,一位旗袍少妇浓妆艳抹,款款而来,每一步花香摇曳,幽唱。
梧桐花,一个妖娆的女子,匆匆而逝,她怎么也想不到给人以椎心裂肺。梧桐花落,你走了,落花成冢的怊怅。
吃上半饱后,喝水,有闲情地喝茶。
老鸹嘴茶,祛火,便宜,一毛钱一袋。一个个干棒,二三厘米长,黄不莹的颜色带白纹;有细小分枝,几片乌黑的一绺绺叶子。薅下来,洗净,用锅煮三和,晾干,装好,泡喝,不溲,随到随喝,喝了不拉肚。我想:那真是绝品的好茶叶,藏在民间的茶隐士。
老鸹嘴茶,还可用老鸹嘴花切丝、煮、晾、炒,石头碓窝子砸成细面面。它大多三四片叶子,全身上下绿莹莹,当央一根直溜溜、长长的枝拃把高,像极了老鸹嘴似的花,如果是黑色的,活脱脱的袖珍小老鸹。在所有植物的花肖似动物里,老鸹嘴是我见到中最像的。“植物中的动物”,这一美誉当之无愧授予她。都说老鸹是非多,像长舌妇,赤口白舌,《水浒传》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是因为吃了一头老鸹屎,叫了一声“直娘贼”,呸呸两口唾沫;胡适说:我是一只乌鸦呱呱呱不能讨人喜欢;老鸹一叫准没有好事,公冶长吃官司(民间传说),蒙难妻离子散……直到今天似乎有了改观,老鸹嘴飞到深山老林,隐身野草花丛,去干解燥疗渴祛火生津勾当了。

(刊于2017428  《大众日报丰收·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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