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与一生
——我所见到的贺敬之先生
我见过贺敬之先生四次,受用一生。
2013年,贺老题写“台儿庄中华文化促进会”并于6月回老家台儿庄为之揭牌,台湾新党郁慕明主席作为揭牌嘉宾也来了。我是景仰贺老主动参会。那天35度,贺老戴着墨镜,工作人员搬来两把椅子。我跑过去想先请贺敬之坐下。贺老对我摆摆手,转过身,指着椅子说:“郁主席先坐。”郁主席说:“贺老您先坐。”“您是客人呐。”贺老连说两遍。郁主席只好斜签着坐下。
那年贺老89岁,郁主席73岁。我35岁。
贺老对签名、合影者总是“配合”。我捧着《贺敬之文集》,站在那里不忍心劳烦89岁的他。他摆手叫我过去,“刚才是你要跑来的吧?书签名了么?”“是。已经签了。”他笑笑,“是台儿庄的作者吧?过两天要与家乡文学界见面,你来吧。把名字告诉我好么,我安排人通知。”
当晚,我以信天游的形式写了《回台庄》献给贺老,第二天一早通过贺茂之将军转交,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北方的子孙’求索路,几次次母亲拽不住。 楝子花开暗暗香, 哪有孩子不想娘?咸菜煎饼卷大葱,少了哪个都不行! ”据现场工作人员说贺老看不下去,说道:“还是叫桑恒昌给看看吧。”
在见面会上原以为《回台庄》朗诵给贺老听的。工作人员说是贺老的意思,贺老说:“大家一块拉拉,不要说我。”就餐的时候,贺老喊我:“小时呀,你就别给我一桌了,台湾的小郁老师来了,我得喊她。”
在参观台儿庄古城时,贺老坚持不坐轮椅,“我还想多活动活动。”在麻哒哒的石板路上,老家的四个青年架着贺老,我是其中一个,还涌出了这样的诗句:“月河街石板麻达达,台儿庄人争相把轮椅架。都怕老人累着了,不敢让他淌汗了。”贺老问后得知我在台儿庄古城上班,说:“写东西要有感而发。在古城,接触的多,感受多,是能写出好东西的。你业余坚持诗歌创作是么?”“我来古城三年了,光写古城的诗歌二百多首。”“数量不错,质量想必也是不错的。”贺老题题写诗集名是我梦寐以求的,看着89岁的老人,我不忍提出过分要求,怕贺老累着了。以贺老文学成就和书法水平而言,请他题名是非常难得甚至是可欲而不可求的。我的嘴说不出。如果说的话,以当时情形以贺老对家乡作者的厚望与期许,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谈到了别人对他书法的评价,贺老依然像平日所说:“我只不过是三里河南沙沟小区业余书协水平。”贺老曾经在那小区住过。
贺老九十岁华诞,我策划了纪念封寄给了贺老,并求签名,不见回信。
2016年春节后,诗集《过第一庄》打印稿寄由贺茂之将军转呈贺老。将军介绍我的情况,贺老说知道一些。贺老读了诗集,说:“还可以。”这三个字是将军转给我的。将军婉转说出了他代为请求贺老题写书名的之事,贺老同意了,可是我不在北京,没有看到贺老挥舞健笔的情形。“为什么叫‘过’呢?在台儿庄古城工作五年,就已经是台儿庄人了。”
2016年5月,贺老回台儿庄参加柯岩文学馆开馆仪式。5月6日晚,我把诗集《过第一庄》一校稿送给贺老,贺老说:“这回得合影了吧。”他让秘书给我们照相,贺老在他的诗集签名。当时我带的是自带水性质的软毛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贺老写书法,虽然软毛笔有所影响。贺老精气神很好,手不抖,一气呵成,“时培京同志存,贺敬之”。笔画不描,流畅娟秀,是流入延河的小河流到了母亲河——台儿庄古运河。
“好长时间不写书法了,都生疏了,你凑合着看吧。”贺老撅住我的手,“什么时候去北京,只要是老家的我都好好招待你们。”我想去北京,围着他拉呱,看他在书房写毛笔字。他只要写毛笔字,身体一定好。我连忙告辞,说是贺老该就餐了,脚出门了,泪下来了,心想“多好的老人家,只有祝您安好”。
贺老在与家乡文学界见面会上,对我不点名批评。“这次,柯岩文学馆开馆,做了纪念封,是组织决定的,我不好反对。我九十岁生日时,有人给我做了纪念封,还寄给我,叫我签名,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纪念的。”还有:“这次座谈会,不要谈我,谈我的就不要发言了吧。”我举手要求发言,“小时呀,你去年写的诗歌我看过了,今年又是写我的吧。”“不是。”“那请说。”“我说之前,想送您老家的老咸菜酱豆子。”
贺老笑嘴半开着,眼睛眯缝,“这是好东西,谢谢你用心。乌黑的咸菜,我老是想起墨汁的黑来。两种黑,都是一样的香。”墨汁在贺老笔下倾诉,咸菜在贺老想家时被咬上几口。后来怕贺老吃了齁咸咳嗽,后悔自己的莽撞。
这次发言,我读了《再回台儿庄》(信天游),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古运河滔滔起波澜,台儿庄人民念柯岩。文坛伉俪馨香远,柯岩‘永住’文学馆。古城台儿庄文脉盛,寻梦的地方添胜景。”
贺老听着,眼睛有了湿意。人越老越念家,越念着家乡的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