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迎春花唱支歌。
这小东西,神乎。
旧时没有日历,以什么为标准看待“春天的到来”呢?风不寒乎?雪变雨乎?草泛绿乎?都是,又都不是,还少点什么——少的那一点,就是迎春花的那抹黄。
虎年春节一过,古城遭受了入冬以来的最冷天气。那几天,多少年未上身的大厚长款羽绒服,穿起来了,走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某日,买菜回来,抄手缩头步履匆匆着,冷不丁看到小区里的一簇干枝条上,开了几朵小黄花——认识,迎春花。虽然只有几朵,却那么醒目,乃至于像被强磁铁吸住一样,驻足,定格,拍照,看了又看,似有暖流从心田流过,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畔环绕:“瞧瞧,迎春花都开了,还能怎么冷呢!”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嘿嘿,风,好像真不那么凉了。
迎春花,就这么神奇。
春寒再料峭,天地间再没有春的迹象,只要这小厮开了,哪怕是零星几朵,冰封的心,也会瞬间融化,感觉春天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向你招手,立即满血复活。有的年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气温回暖了,作为节气的立春也早就过去了,那抹黄却迟迟不见动静,便觉得,春天遥遥无期,心情就一直在冬的暗沉中。当然,也有被它“诳”的时候——它早早亮出了“黄衣裳”,却迟迟不见冬退,还得大棉服才能挡住“呼呼”的西北风,想来,一定是百花园的大门没关紧,它偷偷溜出来的。
话说这小小的花朵儿,咋恁大本事咧?这个问题,要是由植物学家或者色彩大师来回答,非得一篇像样的论文不可。要让我说,那就简单了:因了那抹黄。
不信?那请随我实地察看,口说为虚,眼见为证。
正经八本地看,就不能在小区了。小区里的,不成气候,这一丛、那一簇,看着不过瘾。
距离最近的迎春花带,也不远,在云龙湖东岸的湖东路上,那里的迎春花,断断续续约有2公里。这条路是古城最美的路——诚然,眼下还不是其高光时刻,十天?半个月?或只要三五天?说不准。就跟这里的迎春花一样,我上周路过时,还是零零散散的,只几天的功夫,它们就争先恐后地开成片了。
这条路,一边牵着水——云龙湖,一边挽着山——云龙山,迎春花既是路东侧的绿化带,也是山的西坡的植被的组成部分。那植被从低到高依次是:迎春花,灌木丛,杏树、桃树、柳树,松树、柏树等等。对,著名的“一色杏花三十里”的景观,就在这里——只是,现在杏花都在睡大觉,枝条统统光溜溜着。
不光杏花,凡落叶树,除了柳树发芽泛绿外,其余的,都还秃着,就是那些不落叶的绿植——松树、柏树、广玉兰、叫不上名儿的灌木,绿是绿着,却像半年没洗过脸一样,蓬头垢面、蔫头耷拉脑袋的。路的南端,有两棵淡粉色的白玉兰,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阴天的缘故,没精打采。零落一地的花瓣,莫非是注脚?
惊蛰了,气温依然不高,风仍从西北来,还不小,游客大都冬装在身。目之所及,人、树、叶、草,都蔫蔫的,乏乏的,了无精神。只这迎春花,抖擞着,旁若无人地兀自开着,那份勇敢,真不愧“春天的使者”这个名号。
小厮们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各自显着神通:或撒了欢、比赛跑,或闹着玩、捉迷藏,或独行侠、扮酷状,把个花带开得全无规则、浓疏不一。凭目测,花开了有四、五成:有的段位扎堆开,一片一片的,还特别黄,不用说,这是铆足了劲开得;有的段位一半黄一半秃,这一定是闹着玩、捉迷藏开得;开得稀稀拉拉的也是有的,很像被谁拿鞭子赶着“快开,快开!”貌似极不情愿的样子;有的段位只有一簇,却开成了周身通体黄,360度无死角……赞叹之余,又忍俊不住,感叹大自然的诡异多变。
为什么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温度,却开出了不一样的结果?它们遇到了什么?作为一枚素人,我搞不懂;但是,它们开放时的心态,我却能感受到——
它们对春天是真诚的。秦观那两句吟诵“金风玉露”的词,放在这里也合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迎春花与春天一相遇,就把自己最精华的部分——花朵,“可筐”倒出来,捧给大地,人们才看到像糖葫芦一样的串串黄。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无视这份真挚,足以把你感动到“心颤”。
心更“颤”的,还是那抹黄——那是“黄”啊,不是粉、红、蓝、橙。要说中国人与“黄”,渊源可不浅:皮肤是黄皮肤,土地是黄土地,文明有“黄河(一说“黄色”)文明”,号称“炎黄子孙”……古时候,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唯一不能碰触的色彩是黄。不夸张说,这是得天灵地气、敲击灵魂的颜色;是能让木讷之人,一惊一乍的颜色;是能惊得古灵精怪们眼珠子跳出来的颜色。小小的迎春花,就这么争气,不光抢了“春天第一花”,还把自己修炼成了最最贵气的颜值——
有桃花的鲜艳,却无桃花的脂粉气;有牡丹的高贵,却无牡丹的傲骄气。生动,鲜活,接地气。莫说在数九天,就是阳春三月,所有的春花全部都开了,那一抹黄,仍然在姹紫嫣红中最别致、最靓丽。
我是觉得,迎春花不属于南方,虽然它也开遍大江南北。你想呀,南国四季如春,花枝招展摇曳生姿的,多到看不过来;就是江南,也风和日丽、吹面不寒,花多、绿多,像这般铜钱大小的花朵,数也数不过来。迎春花在这些地方,根本就是个“芸芸”,属于忽略不计项。只有北方,四季分明,一花一草都有界限,其特质,才那么明朗,那么凸显。
一抹黄放在大自然,生动、惹眼,要比一抹绿、一抹蓝、一抹粉、一抹红……跳脱得多得多。这是因为,黄色在红、黄、青三原色中,使命特殊。三原色,各有各的职责:红,掌管着鲜艳,负责温暖、温馨;青,掌管着素淡,负责沉静、冷静;黄,介于二者之间,承担的是“兴奋、生动”的大任。也就是说,黄色最鲜活。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文化心理。其形成既不是迎春花单方面造成的,也不是人有意为之的,而是千百年来,先人与迎春花相互依存、和谐共生、捆绑面世的结晶。
一个多么美好的结晶啊!在春天,可以少几枝红花粉朵,这抹黄,千万、千万不能或缺……
有时,我突发奇想:是那造物主手握巨椽彩笔一抹一甩,造就了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