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桑葚的成熟,意味着一年中的第一个收成——麦收就要到来了。
——题记
买水果时,看到有桑葚,赶紧买了一小盒。
对这种小小的果子,有一种特别的情怀。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老家在冀中平原。榆树、杨树、枣树、柳树、槐树是那里的常见树种。桑树也有,但很零星,一般种在院子内,成片的桑树很少见。因为桑树少,桑葚就显得弥足珍贵。
老家的桑葚,可不像现在这个城市市面上出售的。这里的桑葚,个头比老家的长三分之一,粗三分之一,美三分之一,但就是不甜,且不是一般的不甜,是一点滋味都没有,一句话,徒有其表。家乡的桑葚,别看要个头没个头,要颜值没颜值,就是好吃!那紫得发黑的,没有半点酸涩,甜得很纯正;就连半红半白的,也是酸甜酸甜的。
记忆中,在村南两里路的邻村,有一大片桑树林。每年,一到四、五月份桑葚成熟的时候,那里就成了周边村庄小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农民的日子还很清苦。地贫不说,果蔬似乎也不多。我们那个村子,除了个别人家种在自家院子里的桃树、杏树外,成片的果树林,一棵也没有。可以想象,那片桑林,在小孩子心目中的地位了——桑葚,就是最好吃的果子!
那片桑树林在邻村的西北、我们村的正南方向。紧挨着桑树林的,是一个由沙土堆积成的大沙土疙瘩。我的家乡属于纯平原,没山没丘,没川没河,四下张望,连个挡头都没有,一望无际。这个顶多七八米高、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椭圆形的沙土疙瘩,就显得格外抢眼。它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只有这儿是沙土?都不得而知,也从未打听过。反正,在孩子们眼里,那就是一个巨无霸。
不要小看这个大疙瘩,传说不少呢!一说,这里有鬼,一到晚上就鬼火点点;一说,这里的狐狸很多——不是萌宠的动物哦,是能变成人的那种狐仙。打小就听过这样的故事:某村的谁,晚上经过这里时,被一个只有身子晃动没有脑袋的影子追了一里路,回家后,就被鬼附了体……。彼时,吓唬小孩子都是拿这儿说事:“别哭了,再哭,给你扔沙土疙瘩去!”“赶快睡,再不睡,沙土疙瘩的鬼来了!”特管用。好像那个时候,大人孩子都听不得“疙瘩”二字,一听,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桑树林是集体的,桑葚自然不能随便摘。但桑葚的诱惑力太大啦!不让明着摘就偷着摘,我们小伙伴们有的是办法!瞅准机会,就三一群俩一伙地结伴去“偷”。
看管桑树林的,只有一个人,是个老头。他管不过来,顾东顾不了西,顾南顾不了北,我们跟他捉迷藏。去“偷”的,都是像我这样的七、八岁的孩子,大一点的也就十来岁。我那时七岁吧,还未上学。
一天中午,我本家姐姐萍姐、邻居英子两人来约我,问我想不想“去南边”。“去南边”是我们的“黑话”,即偷桑葚。她俩年龄比我大,个子也比我高,平时她们都不愿跟我玩,更不会带我“去南边”。我一听,立即来了精神,抬腿就跟她们走。到那里要穿过一大片麦地,她俩走在前边,边走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小跑着跟在后面,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偷偷地笑出了声。那天特别幸运,那么爱溜达的管理员,居然没有走动。我们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了不少,结果发现了一小片“未开垦”的硕果——熟得多的,有五六棵之多。
这片林子,还年轻,桑葚也是刚开始挂果,有的还未挂。外围的,已被“偷”得基本没有了。看到这么多好树,就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我们仨喜不自禁,嗓门越抬越高,完全忘了不能大声说话的约定。
我们一人把持着一棵树,俩字——开吃!萍姐吃得最快,就因为快,一下子呛了,捂着嘴直咳嗽。英子吃得最酣,嘴、脸都成了紫茄子。我没有她俩利索,手忙脚乱,左手按着树枝,右手摘果果,一不注意,树枝就翘起来。光顾按枝子了,没吃多少。英子说,里边肯定还有更好的。三人决定继续往里走。又走了二、三十米吧,迎面看到一棵挂满了白色桑葚的桑树,高兴坏了!这是因为,白桑葚非常少见。这一棵,一看就是熟透了的,桑葚泛着晶莹的白光。但这棵树,很高,怎么办?难不倒我们。萍姐劲儿最大,她瞅准了一枝距离地面最低的枝丫,一窜没够到,再一窜,哈哈,够着了!她小声嘟念:“英子,快来,咱俩一起摽。”两个人一块儿使劲,把枝丫往一个方向拽,手一点一点地往上移,挂果的大枝子越来越低,我也能抓住了,两个人的小脸憋得通红,我很有眼色地摘、摘、摘,一边摘一边轮流往三张嘴里送,经常忘了给她俩,被她俩呵斥。
白桑椹,不像紫桑葚那样,味儿重,那种甜别有一番味道。姐仨正在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谁在里头?”不好!老头来了!我们撒丫子就跑。慌乱中,我好不容易摘得桑葚,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我要去捡,又被萍姐呵斥:“傻呀!不要了,快跑!”她不由分说,拖着我继续跑。慌乱中,也没辩方向,竟然跑到了那个沙土疙瘩里。
说实在话,要在平时,这个地方是打死都不敢来的。但那时根本没顾得上害怕。回头一望,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我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地说:“跑不动了,歇会儿吧。”谁知,英子秃噜了一句:“咱怎么到沙土疙瘩里了?”一听到“疙瘩”俩字,我一咕噜爬了起来,拽着英子的衣服不松手。英子脱口说了句:“鬼”!我“哇”的一声,害怕地大哭起来。她俩也怕了,不再说话,拉着我继续跑。这回跑得更快,直到跑出了麦地,才放慢脚步。
她俩把我送回家,快到家门口时,每人从她们的小篮子里抓了一把桑葚给我,嘱咐我,不许跟人讲。那一次惊魂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南边”。我也一直遵守诺言,未对任何人提及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若不是写这篇文章,它们可能就永远烂在我肚子里了。当然,后来知道了,只要不把桑树枝弄断,管理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就是我对桑葚的全部记忆。那一年的秋季,我上学了。过了几年,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所居住的城市,一度没有桑葚,我差点就忘记这种水果了。去年,市面上出现了这种小果子,包装很精致,用透明塑料盒子盛着,让我好一阵子激动。但一品尝才发现,此桑葚非彼桑葚,中看不中吃,和记忆中的味道相差太远。
在家乡,桑葚的成熟,意味着一年中的第一个收成——麦收就要到来了。“黄粟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
又到桑葚成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