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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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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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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山下古战场……

       知道九里山这三个字,并非来徐州之后。还是中学生时,我就知道,徐州有一个叫九里的山。

《水浒传》第四回一个卖酒的老汉唱谣道:“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我老家地处平原,我从小没见过山,这个“九里”,一下子激起了一个小脑袋的想象:九里,那得多长?快到姥姥家了。从我们村子到我姥姥家不过比九里多了三里,大半天才能走到。一座山,从这头走到那头,要用半天的功夫,哎呀呀,实在想象不出来,那山究竟有多大。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拾得旧刀枪”——怎么个拾法?

拾东西,我是知道的,就是捡漏。麦收时,挎个篮子捡收割遗漏的麦穗;秋收后,背个筐头子,带上铁锹或小耙子,到山芋地、花生地挖、刨残留的山芋、落花生;还有拾柴、拾草、拾树叶……手快的,半天能拾一篮子或一筐头;手慢的,小半篮子或半筐头子是能拾得的;柴、草、树叶,拾得就更多了。“拾旧刀枪”,还用不用工具?用的话,是耙子还是铁锹?这些问题,像过电影一样,在一个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小脑袋里,叽里咕噜乱转。

若干年后,当我亲眼见到这座在心里储蓄了很多年的山时,眼镜跌碎了一地,心里对这座名山的失望,到了极点。

先说外貌,九里山的颜值,跟我母校西侧的云龙山不在一个档位。云龙山海拔也不高,但却一年四季云雾缭绕,松林叠翠,自然风光美,文化古迹多,什么北魏时代的大石佛、唐宋的摩崖石刻,单是一个苏东坡,衍生了多少人文故事,让后人说不尽的津津乐道。就说苏轼那首著名的柏梁体七句诗——《登云龙山》: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

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

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

拍手大笑使君狂。

学生时,我与同学们经常散步到那些“石羊”跟前,模仿他老人家,呈醉卧状,少不得一阵嬉闹。一个女同学体态丰腴,她一“卧”不要紧,有的说她像杨贵妃,有的说她像弥勒佛,有的干脆说她是只肥羊,女同学嗔怪而起,你追我打,“石羊群”好像也跟着动了起来……

再看九里山。原来,九里山不是一座独山,而是由9座山头组成的山群,每座山头,随物象形,比如属于支麓的最东边的山,因像极了琵琶而叫琵琶山,从主山,自西向东绵延4.5公里,九里山由此得名。

整个九里山,没有奇松、怪石、云海,连密布的树都少见,树多一些的就是那个像琵琶的山。有的山,只在山顶,稀稀落落的几棵树,像是败顶头前的一缕头发,想遮丑,却遮不住;也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最高的象山海拔只有143米;更无宫殿、香火、善男信女。目之所及,要么开了膛,要么破了肚——其原因,九里山石为石灰岩,多少年被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了可供任意开采的石灰矿,又因疏于管理,随意开炸,到处可见裸露的殷红的岩面,若非有张爱萍将军的“九里山古战场遗址”几个猩红的大字,怎么也不会把这里与“古”联系在一起。

大名鼎鼎的九里山,让我想到的是大街上凸肚、败顶、矮墩墩的油腻大叔,不匹配我的惦念。刚参加工作那几年,不时有老家的人问我,九里山什么样?我都是惨然应诺,我实在不愿破坏老家的人对九里山的美好印象。

至于“拾得旧刀枪”,就是个传说了。

徐州的山多,九里山拾不到“旧刀枪”,其它的山有没有呢?真不是瞎猜,这里的山,还就与刀、与枪,有某种维系。

子房山,就是张良夜吹“勾魂曲”的山——楚汉大战陷入胶着状态,张良用箫声,离心离德了楚霸王的江东兵。夜深人静,幽咽的箫声自鸡鸣山响起,一路向西,直到九里山,犹如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让项羽麾下连日征战、早已弹尽粮绝的八千子弟兵,陡然升起无限思乡之情,将士们纷纷弃甲而散,汉军不战自胜。张良字子房,从此,世间再无鸡鸣山,多了子房山。子房山安在乎?在也,只是已全无山形,一个没有发起来的“馒头”尔。

户部山,是盖世英雄安营扎寨的地方。灭秦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于南山即户部山上,构筑崇台,以观戏马,名曰戏马台。英雄,美人,宝马,那应是项公子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没想到,只四年,他就落得个英雄末路,霸王别姬,乌江自刎。如今,户部山上“台”仍在,秋风戏马荡无存。猎猎战旗,早已淹没在了车水马龙、人流熙熙、一派繁华的景象之中。

九里刀枪今不在,戏马秋风欲何求?

一山神现九连环,五里竟出三诸侯。

这是本地一知名学者对“旧刀枪”的吟咏。的确,两千多年,有些东西注定消失,有些东西注定永恒。

在徐州城南某高速公路汉王镇入口处,有一个醒目的巨幅贴,上书几个大字:汉字起始的地方——别笑,本地人对汉字汉语汉服……一切带“汉”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外地人看来,这是当仁不让,没把自己当外人;依我看,这样的情结,恰恰折射出此地天地人伦的融合。

这里是汉王镇,就是汉王刘邦乘虚夺得彭城,又被霸王项羽穷追猛打绝处逢生的地方,这里有拔剑泉、马扒泉,有汉王庙,这些都与大汉的鼻祖刘邦有直接关系。其实,不光是以“汉王”为名的这个镇子,在整个城市,与“汉”有关联的遗迹、遗址,也不光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思想、意识、人文、精神,都是文化符号,挥之不去。

坊间有云:“先秦看西安,两汉看徐州,明清看北京”。两汉兴盛400年,光是埋在这里的刘姓王侯将近200人。比如九里山旁边的龟山汉墓,为西汉第六代楚王襄王刘注的夫妻合葬墓,做工之精准,让今天的专家们叹为观止,很多谜团至今未解。至于狮子山楚王陵,名气更大,毋庸赘言。这里出土的汉代玉器精美绝伦,汉画像石生动有趣。那些尘封的一瓦一片、只言片语,一个造型、一冠头饰,都是历史的见证。

九里山或许永远回不到从前了,即使眼下政府正投巨资修复山体。但是,氤氲于山前山后山上山下的气脉,一直在,光阴轮转,从未间断。

丰、沛一带三不搭界的穷乡僻壤,村夫老叟莽汉,农闲晒墙根时,话题最多的,不是八卦、怼富,而是议论前朝,掰扯忠奸——千万莫吃惊,这个风俗,古已有之。

日子好起来后,很多地方的家长疼爱孩子,不愿让孩子当兵,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这里有所不同。家长们鼓励孩子当兵,年轻人也愿意做一名战士,我们这小单位就敲锣打鼓送走过好几个兵哥哥。原因也简单,崇尚英雄。这儿的儿郎从小就听奇人张良的故事;最惬意的,是兄弟俩闲暇时刻,摊开棋阵,在“楚汉界河”两端,杀上一盘。我们单位每年的春节活动,必有象棋比赛。没办法,象棋爱好者众,似乎不杀上几个回合,这一年就少点什么。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如果水土有性格,这方水土,一定属于雄性。这种特质,让一代一代生于斯、长于斯的男子汉们,甘愿离开老婆孩子热炕头,唱着《大风歌》,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可知发生在这里的战争有多少?500多起。最近的一次,就是70多年前,230多万老百姓,用扁担挑、小车推、大车拉、毛驴驮,把粮、弹运到前线,保障了供给的淮海战役。

或者,卖酒老汉唱的“牧童拾得旧刀枪”,不是传说?

有形的冷兵器的“旧刀枪”拾不到了,无形的精神层面的“旧刀枪”,一抓一把——汉风楚韵里有,徐州人的心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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