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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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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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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柳,小蛮腰

柳,火了。

只不过,柳老人家做春秋大梦都没想到,这回的火,与其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回,人家火出了国,火向了全世界。

别看柳树其貌不扬,开花像没开一样,因为它的花也是绿色的,不在五米之内的近距离,看不见。花不起眼,有姿也行啊,一姿遮百丑嘛!水杉、白杨不都这样么——笔直,高耸,直入云天,勿须花朵,那就有范儿,就是风景,就能引得众人竞折腰。它又不是,矮墩墩的不说,还弓腰塌背,有的甚至像个大罗锅子;又没有一副好皮囊,如像白桦那样有光溜溜的皮质,也可喊一号——没有,都没有。可偏偏就有那么多的文人、大文人,争先恐后地为它献唱。

这可不是瞎说。柳,是被古代文人吟咏最多的物象,没有之一。几乎所有的大诗人,都为它写过诗。随便举个例子——白居易、刘禹锡、贺知章等等的就不举了,他们的柳诗大家都会背。寇准,就是评书《杨家将》里的那个好官,有诗云:“长条别有风流处,密映钱塘苏小家。”怎么样?寇大人这诗也杠杠滴吧?还有,唱过“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皇,可不是传说的眼里只有牡丹这些高贵的花,他对柳也青睐:“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就这个“多谢长条”,一下子平添了对他的几许好感,差点忘了他是个亡国的帝王。

用现在的话说,柳树粉丝多、流量大,老话这叫群众基础——对,柳树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乡野村夫,心里都有这种树。好像也不难理解,这厮泼辣,好养活,不挑地方,既耐旱又耐湿,既抗冷又抗热,还长得快,不消几年,就是一根怪好的檩,满打满算,这么有成就感的树,不多矣!

喜欢风雅的文人,对平凡得像“路人甲、路人乙”一样的柳也很热衷,让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呢?他们看中了柳的什么呢?或曰柳树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挑剔的文人呢?

“小蛮腰”是也。敢问天下树,谁有这么生动的腰,这么妖娆的腰,这么撩骚的腰?!就那一扭,秒杀所有红花绿朵。你想象去吧,尽管想象去吧,尽情想象吧,这个“小蛮腰”在阳春三月晓风婆娑的样子,有多么美,简直是一副绝美的水彩——

没有乱七八糟的颜色,只是一抹浅浅的绿;没有层层叠叠的花瓣,就是若干简简单单的枝。弱不禁风,似有非有;时而勾肩搭背,时而一枝独伸;或群舞,或静立……那就是春日姹紫嫣红中的一股清流。面对这样的简约画面,心情再浮躁,也会沉静下来,会心一笑,享受大自然赐予的美妙,哪怕只是片刻。

忍不住遐想,文人们看到这个画面的感觉——

书家的毛笔下,该是行书吧?细细轻舞的枝条,像古典舞,舒袖、扬腿、塌腰,那一撇一捺就成了行云流水。

画家的画笔下,该是国画吧?微风轻佛,枝条嬉戏,似撩非撩,几笔线条,仕女就呼之欲出。

瓷家的瓷窑里,该是汝瓷吧?一蓝一绿的素简色,蓝的是天,绿的是柳,瓷家的心思,用高火让胚胎化作了一汪青绿。

乐家的简谱里,该是古筝曲吧?勿须多大的阵仗,十几根弦、五个调,就能演绎一出阳春的折子戏,这跟绿枝细舞小蛮腰何其相似乃尔!

至于诗人的笔下,那不用想,在呢,海海地在呢——

“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杜牧如是说。

“一笼金线拂弯桥,几被儿童损细腰。”韩偓如是说。

不管文人怎么异想,在我心里,“三月柳,小蛮腰”,有最美的归处。那最美,不在大漠深处,不在长城脚下、岭南山巅,也不在我这中原故里,而是在江南水乡,譬如,西湖的苏堤上、同里的小河边、徽州的古塘四围。怎么是那里呢?呵呵,“小蛮腰”中的“蛮”,古时泛指江南水乡之地。那画面是这样子滴:

弱柳扶风,毛毛细雨,沾衣欲湿,春面不寒;清清的水,俏俏的绿,淡淡的清香,款款的脚步,嗲嗲的声音,扭动的腰肢……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妩媚、清新、温馨,累加起来呀,就是白乐天的那千年一叹:“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三月柳,小蛮腰”,妥妥的一枚天地造化。

老百姓好说文人“酸文假醋”,这是不对的,我得给文人正名。文人能看到梅花的高洁、竹子的气节、兰花的自我、菊花的恬淡,赋予花花草草以精神意义,世间多了重重意象美,多好!

“折柳赠别”也好,“烟柳文学”也好,都是先民以“柳”的名义,给世界文化做出的贡献,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作为后人,只有骄傲的份。

话说为什么“三月柳,小蛮腰”,让文人们趋之若鹜?只是“柳者,留也”的美好寄意么?

柳,有两个关键词:一曰力,一曰柔。力,可以理解为生命力,力量,这是它的特性决定的,前文有述,不再重复。倒是有几个数字,可以佐证其生命力之强健:柳树的品种有五百多种,光是我们国家就有二百多,且已存在了三千多年,其生命的长度、宽度、厚度,可见一斑。而柔,更值得好好品读。

柔,可以理解为柔和,圆润,细腻,温软,灵活,包容等。“小蛮腰”正是这种特质的具体呈现。之所以缀上“三月柳”而不是“四月柳”“五月柳”,是因为阳春三月的柳,是柳柔得最淋漓的时候。此时,柳条上的所有叶片全部伸展开来,但叶子尚未老棒,叶面上还挂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嫩得能掐出水来,因而那绿,沁人心脾,惹人怜爱;风呢,到了阳春三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寒啦!这样的绿枝条在这样的和煦风中,才能摇曳生姿,楚楚动人——太美了!莫说文人,任谁看了此情此景,都会心为之所动、浮想联翩——

首先想到的是美人,且是温柔的、轻言细语的美人,这一点勿须遮掩,也毋庸赘言。听听古谣怎么唱:“白嫩,刀下韭,莲花藕,风筝飘飞荡悠悠,嗲!”诗人诗中的“细腰”“姬腰”云云,既形象又生动。

更想到的是“柔”这种生命形态。中国人骨子里喜欢柔。就是现在,设若一个调查问卷,在阴柔美与豪放美之间做选择,估计百分之八九十的不会选后者。没办法,咱们的大文化基因里,写满了柔。太极、阴阳、八卦,都是对柔的具象诠释。柔与弱可以组词,但柔不是弱,柔是针对刚的,柔蕴含的是坚韧、执著。做事,刚强、激越、昂扬不可少;但做成事,柔的品质不可或缺。老祖宗为什么更喜欢柔?因为柔里,更见智慧、心性、胸襟。年纪越大,对柔,越喜欢。这或是柳赢得喝彩的真正原因?

但有一点,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柳,怎么会与“败”链接了?莫非柳得罪过哪路大神?什么残花败柳,什么水性杨花,罢,罢,不提这个了,权当这是哪个不讲究的大神的恶作剧。

如果你以前未留意过,今后不妨在意一下,在阳春三月,好好欣赏欣赏三月柳是怎么“小蛮腰”的;如果你和我一样,一直这么这么喜欢柳,那就简单了,穿上你最拿魂的衣裳,跟“三月柳小蛮腰”来一个PK,看看咱这“老蛮腰”敌得过敌不过人家那“小蛮腰”?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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