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草会说话。
那日,不经意间看到马路牙子上,从石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小草。它们摇头摆尾的样子,似乎有话对我说。
再一留意,这样的小草,呵呵,哪儿都有,马路上,小区里,花园的边缘地带……它们不占C位,哪里不起眼,哪里最易被挤兑,哪里犄角旮旯、黯淡无光,哪里栽花花不开、种树树不长,哪里就有它们跳跃的身影。
小区密密匝匝的冬青下,围着一圈矮矮的绿白相间的小栏杆。就在那连猫都不屑一顾的地方,居然也长有草,一溜,冬青有多长,草亦有多长——不用说,冬青是人种的,栏杆是人围的,这草,是它们自己愣发出来的。
啧啧,这生命力,没谁了。
没有一种绿像草这样,能让人在字里和字外,游弋得没点隔膜。字里的草,只白夫子那一首诗,就把草写活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字外的草,更简单,随便在哪里,只要你肯留心,它都撞你的眼眶子。
草不在乎所生之地,是肥沃还是贫瘠,是门庭若市还是人迹罕至,是有阳光还是没有阳光,是有土壤还是没有土壤,哪里都能活,活都能活出个样子。
就说马路牙子上的这些小草,它们斜歪着刺棱在石牙的间隙,有的暴露在牙子外,有的窝憋在牙子里。在牙子里的还好,暴露在牙子外的,每天都得挨环卫工人的扫帚拍,这算是轻的,要是不幸遇到花工,就成了倒霉蛋,会一把被拔掉——拔了长,长了拔,妥妥的“草坚强”,那顽强挣扎的劲头,兀的让我想到来城务工的村姑,一心想在城里扎下跟,却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惊扰。工作无定处,居住无定所,但没有谁有怨言,给点阳光就灿烂,天天打叠着精神,行走在大街小巷。
公园里香樟树下的草,如茵似毯,密密绒绒,草在这里,算是住上了“豪宅”。但南来北往的看客,无不是冲着香樟的葳蕤、茂盛、幽香,没有人在意树下的它们,更不可能被点赞;不点赞就罢了,还得忍受看官的蹂躏、践踏。有的小朋友发狠跺脚;有的大朋友踩来踩去,围着香樟拍拍拍;恋人们更干脆,连个垫子都不铺,直接来个“亲密接触”,全然不顾及草们的感受——
也是,有谁会注意一棵草的感受呢?
嘘……还真有。
——风会。风儿会吹来春的暖意,小草绿了,小花开了,小花小朵借助风力,翩翩起舞。小草结籽籽了,又是风儿,把草的种子吹向远方。于是乎,山间,荒野,沟旁,坡岸,哪怕人烟稀少的深山野岭、穷乡僻壤,都不再寂寞,草带去了朋友般的问候。
——雨会。从春雨如丝,到夏雨如注,到秋雨如霜,小草完成了从绿到黄、从黄到绿的一次次蜕变。叶越来越密实,根越来越粗壮,须越来越结实。有雨的帮衬,草再也不孤单,成丛,成墩,成片,直到变成人们心中的样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虫会。虫儿是小草的好伙伴,它们在小草的荫护下,快乐地生活着。小蚯蚓自顾自地打滚,大蝴蝶在小紫花小黄花间来回穿梭,下不了决心,到底在哪儿安营扎寨;蜻蜓见到露珠,顾不得跟大家伙打招呼,自己饕餮去了;蛐蛐心有不甘,长一声短一声地刷着存在感……
小草不自暴自弃,活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世间有诸般绿。森林占了一个绿山头,它们占据了植被的二分之一,贵为地球之肺,让钢筋水泥的城市呼吸自如,地位无可匹敌;奇花异木占了一个绿山头,它们以最美妙的身姿,最绚丽的色彩,让大自然姹紫嫣红,位置不可或缺;山头与山头之余,不用说了,就是草。草最古老,最原始。草是森林的延续,是花木的润滑剂,是人与自然的调和器。不能设想,若没有草,该如何是好?森林还显得这么伟大么?花木还显得这么神奇么?人与自然之间,还这么层次么?还这么丰富么?还这么和谐么?
世间万物皆有灵。人理应与山水自然同声共气。
草是生命。生命,该被尊重。
草很知足,不与森林花木争山头,随遇而安,在石头缝里,也能唱出欢乐的歌。
是啊,“生命的存在,该有多么美好。”
所以,草,当然可以说话。
我听见石牙上的野草说:低调是态度。
我听见山间的野草说:孤独是财富。
我听见小区的野草说:忍让是品味。
嘿嘿,亲爱的,能听到你说话,我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