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心心念的那一声叫,不是别的,正是夏天的宠儿——知了的高歌。
小身子、大嗓门的蝉,被很多人烦。一说它是害虫,因为专吃津液和露珠。津液即树的津液,那是树的精华;露珠,则是上天的馈赠。妙玉的茶瓯里,多以露珠为水引子,那是连林妹妹也感叹的。在人们意识里,露珠只属于风雅人士,凭什么你个小小的虫子,这般奢侈?
我乃俗人。这个官司,无意掺和;要打,也是天庭里的事。
我还是念叨念叨,怎么就忘不了那声叫吧。
正襟危坐起来,又觉得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蝉与夏天,夏天与蝉,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跟太阳从东边出来,在西边落下一样,天经地义。喜欢与不喜欢,蝉与夏都捆绑面世。
想起这个小东西,满满的快乐。
(一)
小时候,夏天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偷瓜挘枣、上树打鸟、抠知了猴、粘知了。
大热天,没有睡午觉这一说。跟着大一点的小伙伴,循着知了的叫声,在树底下仰着脖子粘知了——不能叫粘,应该叫戳吧?把一个长长的细杆子的一端,绑上细铁丝,手拿另一端,看准了知了,往上戳。一个中午,有能耐的能粘几十个,没能耐的也就十来个。粘下来的,怎么处理了?是烧着吃了还是喂鸡了?我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但是,抠出来的知了猴,我是记得的——上了饭桌。傍黑以后,小孩子们或自己仨一群俩一伙,或被大人带着,提着马灯,在房前、屋后、村边,杂草树丛密集的地方,找啊找。知了猴有的在地上的小洞洞里,有的会爬出来,趴在树枝丛条上。有经验的,一抠一个准,也熟悉什么样的枝条招惹那猴子,一个晚上能逮一大碗,尤其是小雨以后。没有经验的,忙活一个晚上,也逮不到多少,图个热闹,我就属于这样。逮回家的知了猴,放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或中午,它们被油小煎一下,成了农家改善伙食的美味。
入伏以后,有一种小蝉会“伏天儿”“伏凉儿”高一声底一声交替嘶鸣,那意味着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到了,母亲便不再让我往外疯跑,怕中暑。圈在家里,我多是跟小伙伴英子,在她家高高的大门洞(即大门的门房)里,玩一种叫“歘子儿”的游戏,即用一只手把玩五个大小均匀的小石子,按照一定的规则,扔起来又放下,嘴里念念有词——可惜的是,口诀我也想不来了,就像现在的打游戏过关一样,看谁先歘完;乏了,就跟着小蝉“伏天儿”“伏凉儿”地乱学一气,直到被她奶奶呵斥才罢声。我俩也偶尔撺掇来几个小孩子,把她家房后的小树,摇得东倒西歪,想把知了摇下来——知了一次也没见过,黄叶子每次都摇一地,还捎带着一种叫“辣子”的虫子,吓得嗷嗷乱叫……
知了声声,有我抹不掉的记忆。
(二)
夏天是生长季,理应处处活力。但就因为太热,一切都失了成色。
风,热懒了,不愿动;树,热蔫了,一片萎靡;狗,热怂了,耷拉着脑袋,连生人都懒得吠;人,热得无精打采,走路眼皮不带翻一下,就想窝在屋子里吹空调。此时,若天边飘来一声蝉,高亢,嘹亮,单声,重声,和声,这边唱罢,那边登场,此起彼伏,绵延不绝……那真是一针鸡血,让天地为之一振,空间立即生动起来,一切似乎都活泛了。你看,满眼的紫薇树,就兀的有了精神,悄悄地昂起了粉头……
蝉,就这么牛。
其实,满打满算,蝉见天日的时间也就60—70天,占它整个生命周期的千分之五左右。别看时间短,蝉的意象,自古以来,却不容小觑——
那是纯洁、清高、淡泊、忠贞的象征,美好又神圣。玉雕、青铜器甚至菩萨戴的冠饰上,都有蝉的图案,可见蝉在古人心中的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蝉的认知越来越多,蝉被赋予的吉祥,也越来越广泛,这在一些词汇上,可见一斑,如:腰缠(蝉)万贯、金枝(枝同知了的知谐音)玉叶、一鸣惊人(取蝉的鸣叫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蝉,竟成了谦谦君子的化身。
道家则认为,蝉不争食,不食黍稷,餐风饮露,曲高和寡,几经磨难,终得面世,这与道家主张的修行成仙,何其相似。因而,道家干脆把蝉,看做是通灵的神物。
这小东西呀,真是由不得你不爱。
蝉的可爱,还在于,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弄不清谁是总指挥,一只蝉叫了,立即吸引第二只叫;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以妙计算,瞬间形成庞大的队伍,啧啧,那大合唱唱的,环声立体声似的,简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你走到哪儿,那声好像就跟到哪儿。下雨了,却又戛然而止,同样不知道是谁、在哪下得命令。
若问,天地之间,什么最不怕热?
答曰:蝉!
老天爷,你不是热么?那就比一比,到底是你的温度高,还是俺蝉的飙音高——哈哈!不比不知道,一比还就把他老人家比下去了!太阳落了,天黑了,气温降了,蝉仍在飙高音,蝉才不怕爷咧!
夏有蝉,心才安——散步时,听着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脑子里冷不丁冒出来这几个字。不光是蝉声,还有鸟鸣、蛙叫、蛐蛐声,还有蝴蝶、蜻蜓、蜜蜂……若是没有这些天籁地籁的,天地之间死一般寂静,倒是没有吵梦的了,但,能睡得踏实吗?
得是几世的修行,才换来这些灵性的相陪相伴?
反正,我是喜欢听蝉那一声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