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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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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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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是作家灵魂的融化——再读巴金《随想录》(2)

散文是作家灵魂的融化——是我对巴金“散文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的感悟。

巴金名言:“我不追求技巧”。“我倒愿意拿本来的面目同读者见面”。散文的技巧指什么?涵盖多多——文辞章法,篇章结构,语言表达,起承转合等等,皆在这个范畴。

我没记错的话,小学三年级开始有作文课。自从开始写作文,我们就被要求,运用好作文的技巧,并随着年级的升高而一再更新:小学强调语言通顺;中学强调熟练运用修辞手法,注重文章结构,立意高远,要“凤(虎)头、猪肚、豹尾”;到了大学,有专门的系科,专业的课程,学习散文。一路下来,写作的技法,理应越来越讲究,为什么到了作家、大作家这里,却成了“无技巧”、“想到哪写哪”?

应该怎么理解呢?

“无技巧”,当然不是不要技巧,不是真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否则,在学校的十几年语文教育,就成了传说,成为作家也不至于那么难。喜欢散文、笔耕不辍的,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无以计数,而能把散文写出声色,让人记住,青史留名的,少之又少。很显然,“无技巧”不是真的不讲究技巧,而是把技巧融化了——化在了哪里?化在了作家的灵魂里。作家有什么灵魂,散文就呈现什么形态,唯如此,“想到哪写哪”才不漂浮,即便上天入地了三个来回,文魂依然在线。

“无技巧”从大处讲,很像道家的“无为而治”。众所周知,“无为而治”并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不干预,充分发挥创造力,做到自我实现。“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作为。“不妄”是前提,是基点,意即不违背客观规律,遵循客观规律而为。有了“不妄”,就可无所不为,什么都可以做,只要遵规循道。“无为而治”与“无技巧而通达”,何其相似乃尔。

释家修行有“三重境界说”。第一重:看山是山。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第三重:看山还是山。应该说,“看山是山”不难,只要不疯不傻不呆,日日功课,谨听教诲,就能看得见山。“看山不是山”,不是山变了,是自己变了,自我意识有了觉醒,对世间万物提出质疑。修行达到一定的“境”时,“看山不是山”是自然而然的,大多数的修行者,只到了这第二重,就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至于第三重境界,不历尽千辛万苦,不洞察世界、看透人生,“看山还是山”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是苦渡后的返璞归真,是认识上的质的飞跃——散文的“无技巧”,与佛家的这第三重境界“看山还是山”,如出一辙。

似乎可以这么理解,“无技巧”是把所有的技巧,揉捏,嚼碎、砸烂,吸入骨髓,换成自己的气息、声浪、骨血、状态,连同自己的阅历、积累、沉淀、认识,一并融化在主题、选材、构思、语言等方面,从观察事物的视点到剖析事物的方法,从表述事物的习惯到抒情达意的方式,形成自己独有的,有别于他人的艺术风格。

散文是“说我”,“我”即作者自己;说“我”的什么?说“我”对世界的真情实感;怎么“说”?叙述是也。散文是叙述的文体,散文好不好,就看作家有没有崭新的叙述意识。人的一生是叙述;大自然是叙述;文学也是一种叙述。好的叙述囊括一切,它集情、理、义于一体,熔描写、抒情、议论于一炉。正如没有两片树叶是相同的一样,没有散文作家之间是一样的。因为每个作家的叙述意识不一样。一千个散文作家,有一千个散文形态。

说到这,倒想起一个题外话:散文最好不用“高下”区分,而以“风格”定论。一个作家有一个作家的叙述风格,即便是同地域,同题材,同笔法,但因了各自的习惯、经历、认知、阅历、积淀、叙述等等的相异,而对世界的感受大相径庭,因而不好简单类比之最、高低,这就好比不能评价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这古代四大美人谁最美一样。要比,只能比谁的散文最有艺术个性,最具艺术风格,最见美学追求。当然,你懂的,这里指的是同一个层级的作家作品而言。

人是有灵魂的,这不是异端邪说,量子学已经证明了灵魂的存在,只不过目前的科技水平对灵魂这东东,还所知甚少。说“散文是灵魂的融化”,正源于散文的“说我”,“我”是不一样的,散文自然也呈现个性,个性即作者自己对大千世界的独特感受。

作家的灵魂融化了,其散文的状态,则是自然的,自由的,散漫的,随心的;是漫无拘束,漫无定止,漫不经心,放浪形骸;像拉家常,像唠嗑,但又不乏横出、横生、横空、横入——一句话,有独立的思想,状态,语言,情感。凡是咬牙切齿、端着架子“作”出来的文章,都不是好文章。好文章是从灵魂里流泻出来的。

从灵魂里流出来的散文,像国画大师的画,追求师法自然;像建筑大师的屋,最会栽花取势。其给人的感受是轻松的,自如的,愉悦的,放松的;天马行空,顺其自然;不装腔,不卖弄,不伪装,不花里胡哨,不贴标签,不喊口号,不说教;移步换景,引人入胜。

读者不好糊弄。你有熟练的技巧,精炼的语言,精美的结构,就能赢得读者的芳心?那是小看读者了。你不把自己的心捧出来,献给读者,光是凭“虎头、猪肚、豹尾”,气势的排比句子,华丽的辞藻,读者是不会买你的账的。读者有时也容易满足。没有读过多少书?不要紧;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也不要紧。还是那话,只要你有自己的真情实感——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是作者自己的不是借助古人的、不是绑架名人的真情实感,哪怕稚拙,依然有共鸣,不为别的,只因那份“真”。真性情、真感受,触动心扉,足以抵挡任何熟练的技巧。灵魂不附体,“真”很难现身——读者深知这一点。贾平凹说得深刻:“读者是不易哄的,作家可以欺负,读者则不易欺骗,他们开读一页就知有伪。朝天敢尿尿的人,尿落下来只能在自己脸上。”

刷抖音时,无意间刷到歌唱家廖昌永,谈自己在演绎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那个著名唱段《快给大忙人让路》的体会。他是在慢唱了一百遍后,才唱得巧舌如簧、如相声贯口般的流利、流畅的。艺术是相通的。“散文的无技巧”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得经历“有技巧”这个过程——大多数的散文作家,在这个阶段,就止步不前了;或者还未来得及跃升,就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是,要想让灵魂附着在稿纸上,像糖熔化在水里一样了无痕迹,不像悟空爷一样经历72个修炼,很难抵达“浑然天成”的彼岸。一说,散文是老年人的文体——深以为然。

读巴金的散文,感觉他是在跟你促膝谈心,他的语言像流水一样,汪洋恣肆,一泻千里,汩汩入心。他的《怀念萧珊》,为悼念妻子萧珊而作,语言平静、平淡、平实,读者读得却肝肠寸断,不能自已。汪曾祺的散文也是,就像隔壁的邻居大爷,给你娓娓叙述他的所见、所感。他的《槐花》,把女性的内在美,刻画得直入人心,那种美,又与自然,与人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令人折服。

灵魂融化的散文,就是这么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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