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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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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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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甜脆脆

老家老宅子有棵枣树,紧挨着西墙头,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有的、是种的还是自己发的。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它,直到有一年的初夏,院子里忽然飞进了许多的蜜蜂,这才察觉到,原来是枣树开花了——这棵不起眼的枣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那一幕景象,永远也忘不了:枣花绽放,满院甜香。蜜蜂嗡嗡嗡的,不知它们从哪里来,越聚愈多,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我们一家子觉得奇怪,邻居们也说没见过。后来,有经验的高人指点,说是甜枣树,枣甜,枣花才吸引蜜蜂呢!

我那时上一年级,正是贪吃好玩的年龄。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真没什么好吃的,不光没有好吃的,不好吃的也不足,青黄不接时断顿的,大有人家。一听到“甜枣”字样,不光孩子高兴,大人也高兴。我更像是打了鸡血,兴奋得一天看八遍,总嫌那枣子长得太慢。枣子有枣子的生长规律,自然不会因为有人等就熟得快。“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杆”。只有我二哥知道,其实七月十五一过,我就开始偷偷摘枣子了。我把揪下的半生半熟的枣子谝给同学,谁跟我好,我就给谁吃,我的周围一下子集聚了不少玩伴,很得意了一阵子。

话说到了正时候——八月十五,树上果真挂满了一串一串的“红灯笼”,绿叶掩映,红果莹亮,在晨曦中闪闪发光。那枣,皮薄,核小,脆甜, 汁多,咬一口,甜满嘴,过“口”不忘。

枣树在老家河北是常见树,因为普通,乃至于经常被忽略。这有点像邻居家的后生,平时没有人在意其存在,等真正进入人们的视野,其已长大成人甚至做出了一番事业。论姿,它不如白杨;论情,它不如垂柳;论色,它不如槐树;连它生存的地方也很不起眼——墙根、田垄、荒凉的边角地;用现在的话说,C位,是永远不会给它的。

我这个城市包括我所住的小区内,绿化都升级换代了,普遍栽种了很多南方树种,如不落叶的香樟、广玉兰、桂花等。它们都被种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排或一株,为城市生态、小区环境增色不少。看到这些树,我会想起老家的枣树。特别是冬天,在寒风怒吼着向大地发威的时候,枣树那不屈的枝条,会自然浮现脑海,它们一任狂风吹打,不改倔强本色的样子,久久挥之不去。也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思绪还老是往前伸,定格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家乡女侠怀揣一把剪刀的悲壮的剪影……可以说,离开家乡的三十多年间,那枣、那树,在我心里一刻也未曾消失过。

忘不了它,还因为大枣曾经给我无穷的甜蜜。在白面馒头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年代,平时的打牙祭,或者零食,无非是大枣、花生这些树上长的、地里种的东西——就这,还不多,也不能管够。要是能吃上一顿玉米面的大枣窝窝头,或者包一回大枣粽子,那就跟过节一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来到这个城多少年才发现,这里没有枣树,不知道是不适宜生长,还是嫌弃它登不了大雅之堂?不过,虽然没见到过枣树,却从来不缺枣,因为这里是交通枢纽,物流通畅,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水果,都能在第一时间上市。大枣就有新疆枣、山西枣、沾化枣等多个品种,价格都不贵。这些都是大枣中的极品,人人都点赞,可我就觉得不如我家乡的枣好吃。我家老宅子里的枣树,品种是小枣,号称“金丝小枣”,别看个头秀珍,肉却很厚,鲜吃、干吃都赛过蜜。

我念念不忘的,还有母亲做得醉枣。

醉枣,是北方的一种传统食品。醉枣的做法,看起来简单,实际有讲究。首先,把鲜枣洗干净、晾透,去掉虫蚀、裂口、破损的;然后把枣在白酒里滚一下,放到罐子里,密封,在阴凉处存放,一个多月即可食用。简单吧?但如果酒量放得不当,就有问题。“酒多味苦,酒少味酸,高热则腐,漏气则烂”。母亲醉得枣,枣香酒纯,口味独特,色泽靓丽,香甜爽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枣。

母亲每年都醉枣,但她自己却舍不得吃。因为,她知道她的小闺女我,是个十足的枣痴,尤爱她做得醉枣。所以,我不回家,那罐子枣是不开启的。年假回家第一件事,母亲把我撵到热炕头上,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红澄澄、亮晶晶的醉枣,看着我一粒一粒吃下。枣吃在我嘴里,甜在她心里——在老娘的注目下,吃最爱吃的东西,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母亲过世后,这情、这景常常一遍一遍萦回脑海,回放一回,潸然一回。

说来也怪,在城市生活得越久,越见不到枣树,枣树情结就越放不下,总感觉枣树有家乡女子的影子,那一树芒刺,多像女人们的坚强不屈!遇事不惊,处事不变。

家乡的女子们,质朴,隐忍,勤劳,不张扬,不做作,相夫教子,任劳任怨。她们迈出家门,便与丈夫一同事弄田畴;走进家门,丈夫抽烟、歇息,她们烧火做饭洗衣裳。她们没有南方女子的幸运,有丈夫的千般娇宠——不做饭,怕烟熏了头发;不洗衣,怕水糙了双手,她们得干所有家务,一日三餐,从不糊弄。家人出远门,走得再早,她们也一定奉上饺子,那时没有冰箱,都是现吃现包。“一去的饺子回来的面”,她们要游子走得舒舒坦坦。有好吃的,她们先尽家人吃。谁生病了,她们嘘寒问暖。她们不攀比,也没有心里不平衡,做得心甘情愿,就像枣树一样,该开花就开花,该挂果就挂果,即便没有得到多少关注,仍然一树硕果,给全家带来无以言状的温馨——我母亲是这样,我姐姐们是这样,我嫂嫂们是这样,我邻居的婶子大娘们都这样。或许,正是在这样质朴却温暖的氛围中长大,我才这么没心没肺,活得实实在在,不会、也学不来虚头巴脑那一套。若说有遗憾,那就是离开家乡太久了,自己觉得自己变成了四不像——枣树不像枣树,玉兰树不像玉兰树。思来想去,还得变回枣树,因为,那是我的根。

五、六月份是枣树开花的季节。遥望北方,不由得不感慨:当年,怀揣梦想走出农家小院时,哪里把枣树放在心上?总以为世界大得很,有很多很多好东西在向自己召唤。岂不知,那馨香一瓣,早已融入骨髓,化为血液,滋养我,予我力量——这一路芬芳啊,离不开枣甜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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