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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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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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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老槐一个秋波

眼下,国槐花正盛。满树的璀璨,又勾起了心底的那份歉意……

                                                                                         ——题记

有这个想法,是觉得自己怠慢了槐树,打心眼里愧得慌。

昨晚做梦,梦见了老家老宅子里的那棵槐。梦里,老槐开花了,满树的灿,白花花的,小院子亮堂了不少。我是在跟谁拿杆子够槐花?是外甥女?还是小伙伴?忽而变成了老娘,她端着一个簸箕,捡拾掉在地上的花,她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一着急,醒了,嘴里有甜丝丝的感觉。一个晚上就这么迷迷瞪瞪的,分不清是意识里还是意识外,在老娘和老槐之间来回跳跃。天明以后,心开始隐隐作痛。对槐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跟榆树、枣树、柳树、杨树一样,槐树也是我老家最常见的树。老家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小村庄,没山没水,干旱少雨,这些树,仿佛专为此地而设。它们相通的地方,是泼辣、耐寒、好养活;不同之处,各有各的精彩。

枣树,是用来解馋的。清贫年代,大枣是哄孩子、改善伙食最便宜的食材,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枣树。到了农历的八月十五,枣熟了,连黄口小儿都变得乖巧,不哭也不闹。榆树,是用来盖房子的。榆木,好檩!盖房子用榆木做檩条,很有面子。柳树,是用来补缺的。柳树的木质不坚硬,但生长期快——“闲着也是闲着,栽上吧。”于是乎,水沟旁、地垄间、土坡上,凡是不好种庄稼,不宜种菜,种其它树不好活的闲散地儿,都栽上了柳树。还别说,人家就能长出个样来。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树就是柳树,在村西一个大坑的坑沿上,树干斜歪着,往坑的方向探出去大半个身子,像个喜欢偷窥的好事老汉,那么憋屈,还长得大到一个大人搂不过来。杨树比较起来,算是颜值高的,用来道路的绿化。国道、村路,田间、地头,一水的白杨,妥妥的白杨礼赞。

槐树,似乎兼具了上面几种树的特点,槐花,可入口;槐木,做檩条、当椽子、打家具都可以。模样还不丑,除了有一个好身材,春日里的一树洁白,弥漫开来的香气,让一个村子的老少爷们,少发了多少脾气;就是看家狗,黑天的叫声,也减了几成。农民实在,凡是帮衬过自己的,不论人畜植物作物,都放在心上,让子子孙孙铭记。其实,到我有记忆的时候,日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我没有赶上“瓜菜带”,没有挨过饿,我一样记着槐花、榆钱这些活命的物什。农民对它们的情感,跟现在城里人的嘴馋尝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老宅子的槐树,不知种于何年,母亲说她嫁过来时,就有了。后来,大哥、二哥相继娶妻生子,在他们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又在新院子、老宅子里种过若干棵,当时也没问过为什么,好像家家都如此——这一点,与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对待水杉的态度一样。在这里的农村,一个家庭在重要的时间节点,比如考学、当兵、添丁,或者去外边闯荡江湖,大都在大门口或者院子里,种上一两棵水杉,天经地义似的。

年长以后,慢慢开了点窍,知道了个中的关联。槐者,怀也。中国人对槐,有情结。槐树是特产于中国的古老树种,分布广泛,栽培历史悠久。两千多年的演变,人与槐,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渐渐地形成了槐树崇拜的文化现象。之所以是槐,不是柳、枣、杨等树,与槐树旱不死、涝能活、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且模样俊俏、通身都是宝,有直接干系。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追根溯源寻根问祖,追来追去会追到“山西洪洞县老槐树下”——我想,是山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不重要,也大可不必探究那老槐树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就是咱们先人的精神皈依,那是一种原始信仰。所以,在董永与七仙女“天仙配”的神话传说中,媒人只能是老槐树,不可能是老柳树、老枣树,这些树,承载不动那种美好的情怀。有喜庆事种槐,跟离开故土带上一捧家乡土,道理是一样的。就是让游子记住故乡,不忘根脉,寄托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不过,我还是有疑惑。既然“槐”寄托得是“美好的情怀”,那么,仓颉造字时,为什么把这个字,设定成“木”字旁,加一个“鬼”字?——一个鬼拄着一个木头?太瘆人了罢!还是远古的鬼,跟现在的鬼不一样?那时的鬼,是好鬼?每每想到此,就替“槐”抱不平,却不知道,该怎么替它申诉。

后来得知,我老家的槐树,跟“山西洪洞县老槐树”的槐树,不是一个种类。一个是洋槐,一个是国槐。那又如何?反正都是“槐”字科,就是洋槐,也在这块土地生存了千年,早就与子民融为一体了。

槐,彻底征服我们家,确切地说,是征服我老娘,是有一年的冬天,奇冷,最低温度创下了之最,不时有家畜被冻死的传闻。第二年开春,田里的麦苗大片大片被冻伤,树木也未能逃脱厄运。我们家院子里,凡是苗条的小树,直接被拔掉了;枣树、榆树、花椒树等,有的被冻干了半树的枝,有的被冻得到了初夏才返腾过来;只有槐树,全须全尾,什么都没少,该干什么时干什么——哎呦喂,把俺娘惊得,愣说这是棵神树。打那之后,她老人家就多了一样敬。逢年节就不说了。平常,但凡我们家做点差样的,也无非是饺子、包子,她都先盛两碗(个),一份给灶王爷,一份给槐树。我父亲19岁就入了党,对她的做法一脸不屑;我跟我二哥都是戴过红领巾的,我们跟父亲的观点一致,认为这是封建迷信。她不管我们爷仨的态度,敬着她的敬,直到搬离老宅子。

不信归不信,对槐树的亲近,却在心里扎下了根。有一年,单位组织活动,到不远的皇藏峪踏青。我最大的收获,不是像同事们那样,或登上峰顶,或找到了皇藏洞,或吃到了正宗的“皇藏峪南瓜鸡”,而是发现了大片的槐树林。5月正是槐树的花开时节,我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徘徊其间,哪儿都不想去。非我矫情,来到这个城后,槐树就没见过几棵。就说现在的小区,满院子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树,郁郁葱葱的,就是没有槐树。倒是我曾经的老房子,那是个老小区,在小区的最里层靠东墙的角落,有一棵不大不小的国槐——国槐与洋槐最明显的区别,是花开时间不一样,洋槐开花在四、五月份,国槐则在七、八月份。母亲去世时,我还住在那个小区,大冷天我在那棵槐树下,一呆就是大半个晚上,一连好几天,直到痛楚慢慢平息。

说来,农村与城市,是不一样的。农村是农村,城市是城市,生态、习惯等等,都各异。不说别的,狗叫都不同。农村的狗,是看家狗,叫声大且凶;城里的狗,是宠物狗,叫起来都学猫,以邀主人宠。槐树,注定属于农村,尤其是槐树成为老槐后,一树的峥嵘相,跟城里所看重的妖娆、抓眼球,相差太远。习性也是。就说自己吧,在这个城生活了三十多年,看外表像个城里人了,但骨子里还很农村:一下大雨,就担心地里的庄稼受不了;一刮大风,就惦记别把玉米刮倒了;老害怕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因为时令颠倒,最遭殃的是农作物;不嫌弃土,跟虫鸟亲,见了蚯蚓、青蛙什么的,从来不会嗲得尖叫——这不是农民是什么?

既然是农民,不该记着槐树么?我却没记住,尤其是搬到这个小区后,想都未想过,这就是我说得怠慢。喜欢、重视,跟见没见过,没有因果关系。心里要是有,那是不管什么情况,都时刻放在心上的。强调“因为没见,所以不想”,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当然,这不就说,我对眼前的树们不喜欢。这些树,哪一种我都爱,像玉兰、水杉、银杏、香樟、合欢、女贞、紫薇、桂树等,我分别为它们写过字,唱过歌,喊过口号,它们是朋友;而我对槐树,是当亲人看待的。

唉,说一千,道一万,都弥补不了我的后悔。真想、真该给老槐少槐、洋槐国槐们送个秋波!又一想,自己从小就害羞,又木讷,哪里会送?关键是不是美人,现在又满脸褶子,眸不明齿不皓老眼昏花,怎么送呢?不被笑掉大牙么!管不了那么多了,没送过就不能送么?我就给陪伴过我的老槐树,给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槐树们,隔屏送个秋波——切,还能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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