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字之乐

常言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煮饭；有人喜欢煮酒；有人喜欢煮茶；我，喜欢煮字。

“煮字”这个词，化繁为简，形象，生动，把诸多无以言状的感受，凝结到一点，让人会心一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像东北的乱炖，好吃，好玩，令人遐思无限。

把东西放在水里，用火把水烧开，谓之煮。煮字，顾名思义，就是把文字放在水里，再烧开，比喻玩味文字。诚然，因为水的不同、火候的不同、字的不同、炉灶的不同、操作者的不同、用力的不同……同样的煮，同样的字，会生发各种各样、大相径庭的结果。

我爱文字。这种喜欢，就跟我喜欢绿茶、漂亮衣服，你喜欢打牌，他喜欢钓鱼一样，只是一个爱好，仅此而已。似乎冥冥之中，我与文字之间，有某种神秘的关联。打小就爱看文字（书），学的专业又是文字（中文），职业固然与搞创作的作家、研究学问的学者等文化人的文化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一家单位，换了几个岗位，都未离开煮字。闲暇时间，爱围着文字转悠。及至开博客、写博文，更是把煮字推到了一个极致，因为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纯纯的喜欢。一路走来，就这么被文字牵引着、围裹着、氤氲着，乃至于，分不清到底是我煮了文字、还是文字煮了我。

因为喜欢，煮，就自然而然，且煮并快乐着。方家煮字，著书立说，立德立言——或教化、或开蒙、或激励、或启迪。我煮字，纯粹发乎心，喜乎爱，自娱自乐也。

宽泛地讲，煮字涵盖的内容很多。吟诗弄赋、品文赏鉴、文化活动，都在煮字范畴。作为一介凡人，我的煮，是从工作中的那点“字”开始的。

刚入职时，做宣传工作。那时煮字的快乐，是偶尔见于报端的豆腐块。为了能让豆腐块大一些，也是为了完成宣传报道任务，业余时间，都在码字。第一次为自己的文字嘚瑟，是工作的第二年，参加单位政研会的论文征稿。我写的论文，居然得了一等奖。当然，那更多是鼓励的成分，是对年轻人的激励，但还是忍不住喜不自禁了很长时间。码字最累的一年，是1996年。那一年是单位的20周年大庆，单位组织了“五个一活动”——出一本记录发展历程的书、组织一台庆典文艺演出、举办一次图片展、印制一本新宣传册（画册）、制作一个20分钟左右的宣传片。除了宣传片请专业团队制作外，其余的“四个一”，都是单位自己完成的。我参与了所有项目的策划、制作，其中，还承担了书的撰写（其中的一部分）、统稿等任务。那一年，我码得字，怎么也超过10万字吧？那时还没有电脑，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累吗？累！晚上十二点之前，基本没有睡过觉，都在写、写、写。但当看到白纸黑字的正式的印刷品时，那种快乐，是任何物质奖励所不能替代的，感到所有的累乏都是值得的。

工作这么多年，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贡献谈不上，有一点却是骄傲的，那就是单位几乎所有的大型的文化活动，我不光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比如，相隔十年、先后两次的凝练企业文化体系、每两年一次的大型文化活动、所有的对外宣传的册子、片子，等等。工作岗位换了几个，所幸，都没有远离煮字。很感恩工作经历，让我与文字朝夕相处。经常出入文字间，沐浴文字的雅风美韵，心灵得到净化，精神得到陶冶。生活虽然一地鸡毛，但所幸，琐碎没有让自己麻木不仁；岁月蹉跎，依然守住了一颗感动和被感动的心——我知道，这是文字、是煮字回馈我的福报。

世间事，大抵如此——喜欢，就无怨无悔，不求回报。我罗列这些，既不邀功，也不抱怨，一切的一切，皆因情之所至、心甘情愿。我感谢上天赐予我这样的幸运，能从事喜欢的工作。

老实说，起初，这字怎么个煮法，放多少水、火候怎么掌握、用什么柴，自己也一脸懵懂，做了很多无用功。好在，我皮实，不怕“回锅”，而且觉得，越“回锅”越香。有时，以为撒出去的是种子，实际却是秕子，结果，一点收成都没有；有时，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却结了一个大果子，恍如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走得跌跌撞撞，心却坦坦荡荡，且，越煮，越放不下。比如，若写了一篇自己满意的文章，或组织了一项反响不错的文化活动，一连几天都兴高采烈的，对着镜子一照，感到脸上放光！就有了飘飘然、忘乎所以的感觉，什么待遇呀、职位呀、辛苦呀，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对自己是这样，看别人的文字也如此。若看见入心的文字，比赏了一回美景、吃了一次大餐、得了一个红包还欣慰；若看到不大讲究的文字，心堵得要命不说，还不爱答理人。

煮字的目的，是烹制一锅脍炙人口的文化大餐——当然，达到这种水准的人，少之又少。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概因为对文字的敬重，对文化的敬重。虽是普通人，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文化追求。追逐的过程，本身就是快乐的。烹不成大餐，“小炒”、“甜点”、“沙拉”，哪怕只适合自己的口味，也是满满的获得感。煮字之乐，恰在其中。非亲身经历，难有此心得体会。煮字，说到底，是把个人的一孔之见记录下来，集腋成裘，朝花夕拾，筑垒属于自己的文化长城。

煮字让我坚守素心。一个心情复杂的人，写不出纯净的文字。文字可以反映生活中的庸俗、跌宕、丑陋，但写作者不能以庸俗之心、阴暗心理去写作。作为写作者，不管这个世界对你怎样，你都要保住初心，看得见世间的纯净、可爱、有趣、阳光。否则，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偏离、不伦不类，就不会感染人、感动人。杨绛先生说：“我最大的成绩是保留了钱钟书的童趣”。这是一个历经风雨沧桑的老人，集一生经验体会的肺腑之言，值得每一个热爱文字的人反复咀嚼。

在煮字中开启人生，在煮字中渐渐老去。

纸润墨香，浮生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