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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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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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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姐

二姐在我们五姊妹兄弟中排行老三,属羊,今年67岁。

二姐个高,面秀,性直,口讷,心善。

二姐16岁时,就窜到了一米七四。这个海拔,在那个年代太突兀。母亲急了:“别再长了,再长就找不到婆家了。”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祈祷管用了,反正二姐就长到了一米七四。二姐做衣服比人家多用2尺布,脚比人家大好几码,那时布票又紧俏,母亲经常为二姐长得太高而发愁。

让母亲没想到的是,恰恰是二姐的身高,给二姐带来了机遇。

我的父母像北方所有的父母,重男轻女,两个哥哥都高中毕业,两个姐姐早早辍学,与父母共同承担养家的责任。二姐上到了初中。

那是她刚退学不多久。公社要成立女子篮球队,挨个村子遴选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女孩子,我二姐首当其冲入选。这个球队,平时在公社的修造厂上班当工人,有比赛任务时再集中训练。母亲做梦也没想到,她最惦记的二姐的个子高的问题,却这么被派上了用场,而且还能挣工资。

二姐成了我们半个村子都羡慕的“工人”。原本在生产队扛锄头的她,改拿蓝球后,觉得终于脱离了苦海,很珍惜,很刻苦,很听话,很卖力。教练怎么说,二姐就怎么做。她不怕吃苦,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事。她很快脱颖而出,被任命为球队的队长。只要一上球场,平时害羞、寡言少语、低眉顺眼的二姐,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二哥说他亲眼看到二姐在球场上发脾气,二哥拿腔捏调地学二姐吼:“大萍,你没吃饭?上呀!”他一边说,一边把眼睛瞪得老大,说二姐发脾气时就是这个样子。那个被唤大萍的,比二姐大两岁,平时是个话痨,被二姐训时一点脾气没有,乖乖地听着。一家人没有一个信二哥说得话,都说是二哥编的,因为二姐不要说发脾气,就是大声说话,也没见过。

那是二姐最风光的时候。她们球队渐渐打出了名气,不仅在县内打,还经常代表县里参加与邻近县的比赛。那时的二姐,脚步轻盈,满面春风,皮肤白里透红,身材矫健挺拔,她在哪一站,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二姐懂事,勤力,能干,早晨早早起来做一大家子的早饭,中午下班回来忙不迭地做午饭,家里的脏衣服她也全包了,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二姐打球打到第三年时,一个小道消息,令我们一家子沉浸在喜悦中:说二姐被县体委看中了,要选拔她到县里的篮球队!这是什么概念呢?被选中了,就会脱离农村户口,吃商品粮,这可是那个年代农民梦寐以求的大好事!二姐更是喜上眉梢,走路、干活情不自禁地哼着小调,俨然已成了“公家人”似的。然而,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垂青二姐。县体委确实从她们球队选拔了一个人,不过不是她,是她的一个打得般般的队友,因为那个人的父亲在县里某部门任要职。也就是说,二姐的名额被队友顶替了。

这个消息,不啻为一记闷棍,一下子把二姐砸闷了,本就话不多的她,更少言了,一家人眼见着她露出了尖下巴,焦急万分。有一天,吃罢晚饭,她向全家宣布了一个决定:她要上东北,投奔云表姐去。云表姐是我表姨的大女儿,彼时在黑龙江某边境农场工作。

那时我还小,感受不到那件事让二姐面临的压力。就这样,我漂亮的二姐,因咽不下这口气,孤身一人负气闯关东,那年,她22岁。

这是我对年轻时的二姐的全部记忆。很长一段时间,我与二姐之间的联系是空白的。一方面我在忙自己的事,上了中学读大学,读了大学又工作;一方面她在东北也有了自己的生活,结婚,生女,直到1996年从东北又回来,落户二姐夫的老家河北保定的一个县城后,与二姐的联系,才渐渐频繁起来。

这期间,只有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新,因为那件事惊动了我们一大家子包括我的大舅,那就是二姐的婚事。

她去东北的第三年吧?她写信告诉家人,经人介绍处对象了,她自己比较满意。她喜欢,父母自然也高兴。但大姐打听到的消息却是,二姐处的朋友“个子不高成分高”。这件事不知怎么又被我大舅知道了。不得了!我大舅大清早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告诉她妹子即我的母亲,这门亲事得慎重:“其它的(条件)都好说,成分不好,孩子将来参军、入党都成问题……”大舅是村干部,看得自然比我们家远。本就对二姐夫身高有芥蒂的我父母,终于忌惮起来。我记得给二姐不是写信是拍得加急电报,电报上就三个字“不同意。”但是 ,全家的反对,没有扭转二姐的态度。她就认为二姐夫人好,待她好,嫁得义无反顾。事实证明,二姐的选择是对的。这是另话。

世纪之交的那几年,我们家平静的日子不再平静,从未想过、从未经历过的生离死别,一次一次靠近我们。在1999年到2002年的四年间,我相继痛失了父亲、大姐、母亲三位至亲,要不是有二姐,我很难想象能不能平复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2016年10月,我体检查出了症状,需要做一个手术。这个手术,不大不小,该病症的医疗技术非常成熟。我没打算告诉二姐,毕竟她也60岁了,怕她担心,后来,是我大外甥女(大姐的女儿)跟她说漏了嘴。她坐不住了,彼时,她正在唐山她女儿家,给闺女带孩子。她立即买动车票,风尘仆仆地直奔医院。许是上天的安排?她到医院时,我手术恰好完毕刚回到病房。真开心一睁眼就能看见二姐!她不满我不告诉她,害她没有送我到手术室……听着姐的絮叨,我的心里溢满幸福。我知道,二姐来了,我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出院后,二姐精心伺候。她每天一大早就去买菜,专捡我爱吃的买,看我多夹哪一道菜一筷子,下一顿保证还有这个菜。她不知听谁说,养病的人吃蒸苹果,既能保证所需维生素,又不会因为水果凉而损害身体。她就每天下午三点准时蒸,天天如此。休养期间,我的新陈代谢很正常,一定与此有关系。知道我想吃家乡的烙饼,她不怕麻烦,坚持现吃现做,我三十年的思乡饼,一个月都找补了回来。看我胃口不好了,她就想着点子捯饬稀罕的。

一天中午,她端上来一碗有面条有菜又很“干”的面,见我吃得津津有味,她非常高兴:“我猜你就喜欢吃,这是东北的‘焖面’”。我确实喜欢吃。我这个人口“贱”,不喜欢大鱼大肉,喜欢清淡,尤其喜欢小吃。我怀念母亲包得茴香馅的水饺,她二话不说就去市场买茴香。但这个城市不太认茴香,菜市场上没有这个菜,她就到附近的大超市去找。我知道二姐打小就转向,我怕她找不回家,叫她不要去,她说没事。时间不太长,她就带来一捆新鲜的茴香,摘、洗、剁,干活麻利的二姐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把白白胖胖的茴香馅饺子端了上来,看我吃得很欢,她开心极了。

在姐姐的悉心照料下,我恢复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尽管我很不想姐姐离开,但我不能太自私,因为姐还有一大家子人。二姐要回了。我尽量显现出轻松的神态,不让她有心思。车票是晚上九点的。她从早晨起来就忙活,先是包了够我吃十次的茴香馅水饺,又烙了十张家乡饼,还到菜市场拎来一小袋面粉、两瓶香油、一兜鸡蛋;刚坐下,又想起什么,下楼到小超市买回几包酵母粉,她自顾自地做着这一切。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出来进去,一次一次往回拎东西。我很想阻止她,因为现在东西很方便,不需要囤积。但一想这是她惦记的方式,就把话咽下去了。

吃完午饭,总算安生了。她又抄起拖把,一遍一遍拖地,厨房又喷一次清洁剂,擦、抹,直到哪哪儿都亮堂得发光了,她才坐下来,郑重其事地给我讲:“我不惦记你工作,就怕你懒不做饭瞎凑合。再有,别怕胖,年龄也不小了,胖点好看”。我一一答应着。晚上,我执意送她,她没反对。我把她送到火车上,找好铺位,把东西放好,她催促,赶紧回吧。我快走到车门时,她在背后叫着我的小名大声嚷嚷“有事千万跟姐说啊!”我没有回头,因为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悠。

回到家,整理她的床铺,在枕头底下,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一沓子钱。这回我再也没绷住,泪如雨下。二姐就这么实诚,一辈子都这样,对谁都这样。大姐、父亲病榻前,都是二姐伺候。父亲患病住院期间,我只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她就叫我回来。就因为有二姐在,我对未给生病的父亲端茶递水的愧疚,减轻了不少。而二姐那时,刚刚从东北回来没几年,日子也过得一地鸡毛。她的孝,让我感到她比我文化得多。

二姐心里有很多老理。“清明节”“寒衣节(农历的十月一日)”为父母上坟烧纸,是她雷打不动的。她的家与我老家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是没有直通的长途汽车,需要在保定转一次车。她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得到下午两点左右,才能到老家,来去很不方便。刚开始,她一年回去两次,现在她坚持至少一次。我曾劝她:“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像过去了,别回去了,父母天上有知会见谅的。”她说;“那不行。三个闺女,都不回去给老人烧纸,那不叫乡里乡亲笑话?大姐不在了,你又离得远,我得回去到爹娘坟上念叨念叨,好叫他们放心”。我的工作、生活之所以平顺,有父母冥冥之中的护佑,是二姐那一张张票根换来的。

实诚,在老家是与“傻”划等号的。二姐属于实诚到家的。这在她对待她大伯哥即姐夫的二哥问题上,可见一斑。

姐夫的二哥,是老高中生,当年还是中学教师,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在非正常年代,姐夫一家因成分高受牵连,二哥被要求停止上课去扫大街……。他媳妇不堪压力,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他。自此,二哥精神受到刺激,一蹶不振,天天神神叨叨的,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无人问津。二姐一家子回去后,姐夫跟姐商量,能不能把他二哥接过来与他们一起生活?二姐没说二话,与二姐夫共同把二哥接到了身边。居无定所的二哥,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2009年,我二姐终于住上了梦寐以求的楼房。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她把最好的带卫生间的主卧给了二哥,他们则住在只能放下一张大床的小卧室中。二哥很是过意不去。二姐说:“你是哥,没得说的。”二哥平时摆地摊挣的钱,每月都交给二姐,二姐一分钱未动,给他在银行单独存了起来。二姐对二哥的态度,赢得了王家(姐夫家)整个家族上上下下的敬重。

这就是我的二姐,我的没有多少文化、却让我敬重有加的“傻”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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