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铺地

牵牛花有多个别称，又叫朝颜、喇叭花、勤娘子等，属于野花，却是我心中神奇的花。

那艳丽，很神奇。

凡花者，皆艳也——话虽这么说，但能让人惊讶到脱口叹“艳”的，却不多。桃花、梨花、杏花，月季、海棠、玫瑰等等等等，这些花都很出彩，形容它们，可以用“好看”“灿烂”，若用“艳丽”，就有点牵强。牵牛花，却十足的艳！其色灼目，水润润的，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一样，让人怦然心动，心啊，瞬间便被俘获。那种艳，在热带花木中常见，在气温偏低的中原、西北，这么明艳的颜色，少之又少。它的神奇还在于，花色不止一种，蓝、绯红、桃红、紫甚至混色，都那么夺目，直抵心扉，过目不忘。特别是蓝色，蓝色的花本就少见，最近几年才在大众中流行的蓝色妖姬，算是花中的贵族了，那价高的，咋舌。两相比较，蓝色妖姬之蓝，在蓝色喇叭花的蓝面前，小巫见大巫也！蓝的成色未在一个频次上。

那任性，很神奇。

任性是牵牛花最突出的特质。这么说吧，它想在哪儿生在哪生，想在哪儿长在哪儿长，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黄土地可以“芽”，红土地可以“花”。墙头、陇上，山沟、堤旁，既可以爬满墙，也可以独成行，还可以连片成花海，世间的花没有比它更自由自在的了，那种我行我素的潇洒，气死水仙！水仙在它面前，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道是水仙活色生香，哪堪憋屈任人轻狂。不是吗？主人想怎么剥就怎么剥，想划几刀就划几刀；想让它长快就放在阳光下，不想让它长就扔在背阴处，一任阴风习习，跟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如此，花开与花落，发自真心乎？牵牛花，把野性、任性、随性，发挥到了极致。

那生命力，很神奇。

若排序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花，牵牛花一定名列前茅。大江南北，东滨西原，都能见到它的姿影。最绝的是，它不挑地方，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能生，苍苍莽莽的黄土高坡能长。篱笆旁边、瓜前架下，庭院楼台、乡间小路，既不计较环境的好坏，也不在意土壤的肥脊，有点土就发芽，给点光就灿烂，要开花就一艳绝尘。

我母校的西邻是著名的云龙山。读书时，同学们都喜欢在山上看书。印象最深的是山的东北侧的那条小路。那里本没有路，小路是硬被同学们走出来的，路上随处可见牵牛花：有的长在石头缝里，有的长在大树根下，有的躺在山坡上，有的攀援在树丛中……比赛似的，看谁长得快。要是几天没去，再见到时，就感到长了几米。工作以后，心情不好时，也经常去那里。它们努力的样子，给人思索，耐人回味。勿须多长时间，只须坐上十分钟，下山时保准还你一个满血复活。

那天，看央视的新闻，报道的是大山里的留守儿童。那些孩子们乐观坚强，懂事坦荡。知道关心家人，关爱他人。生活虽苦，但他们却感恩生活，积极向上，笑容从未离开脸庞。感动之余，我一下子想到了牵牛花。这些苦中作乐、心有阳光的孩子，多像压不垮、踩不烂的牵牛花呀！

牵牛花就这么牛！任踩，任压，任碾，都生生不息，年复一年，灿烂着自己的灿烂。可不像牡丹！即便有专门的花工伺候，拍着、哄着，也经常使性子，发脾气，一不高兴，就让花工白忙活一年。牵牛花，以顽强的生命力，在璀璨的百花园中，赢得了一席之地，我们这才有幸在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欣赏到它们的美艳。

在农村，牵牛花是孩子们的好朋友。农村的孩子，可能不知道迪士尼，不会玩“王者荣耀”，但他们知道麻雀在哪儿驻窝，黄鼠狼在哪打洞；他们知道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花什么时候开花。夏天，是孩子们的天堂。男孩子可以在村边的小河沟里，光溜溜地“扎猛子”，比谁憋气长；女孩子喜欢把牵牛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对着水镜，比谁最好看。

在城市，牵牛花装点着市容的边边角角。小区的旮旯，路尽头的拐角，那一抹惊艳，给城市空间以无限灵动。最有趣的牵牛花在湖堤上，花们竟然拾级而上，向着一个方向开花，多像排列整齐的童子，齐唱动听的歌谣——那歌声，小鸟听到了，不时啾啾地来和鸣；蚂蚁听到了，一会儿聚集了一大片；蝴蝶听到了，翩翩起舞是伴舞么？蜜蜂听到了，嗡嗡嗡，嗡嗡嗡，采了一朵又一朵……

那不功利，很神奇。

牵牛花朝开午谢，属于“短命”花。多数情况下，花朵还未等来欣赏，就谢了。但它们从不消极对待，不因无人喝彩而放弃开花，照样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那一份淡定、从容，让人好生羞愧！我们始终以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够义气，够心安，够理直气壮；想来，终究不如一朵花的境界。道法自然。人，确实得老老实实向大自然学习。

当然，牵牛花不都是神奇，这花让人烦的地方，也不少。

牵牛花性“野”，浑身上下没有“收敛”的概念，一长就忘乎所以。若在室内，它们可不像兰花那样，一年也长不了一寸，主人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用担心长疯，尽可以放心游玩；一准像发面一样，迅速“发”成密不透风的绿网，与主人争地盘，弄不好，连个立锥之地都不给主人留——这种没规没矩，注定了它们只能在野外过活，难以登上书房、卧室、客厅等大雅之堂。

牵牛花号称勤娘子，很勤奋，但它又有大喇叭的秉性，话多，自来熟，跟谁都不客气，走哪儿说哪儿，见到谁都要驻足攀谈，难免道听途说、以谣传谣，影响安定团结大局面——你见哪一个城市把牵牛花当做市花了？道理就在这里。

然则，话又说回来，大自然就是这样，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连人，都无完人呢！而牵牛花的随性、自由、洒脱、无拘束，真真羡煞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