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力

这真邪了！古代文人就不能见秋天。一见，心凉、腿软、手哆嗦。这种状态，哭哭啼啼，哼哼唧唧，怎么能不“悲秋”呢？

本来，悲就悲了。隔了几百年上千年，那“悲”，不奈我何，两不相干。问题是，情绪会传染。像个遗传基因，悲秋意识，被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传到21世纪的今天，仍然有人“睹落叶而悲伤，感秋风而凄怆”。

这不，此时，刚刚立秋，白天还酷热难捱，但字里字外的“伤秋”，已经开始酝酿发酵——唉，想我“听雪女子”，名字很小女人，骨子里还是燕赵儿女，爱管闲事的毛病又蠢蠢欲动了，就想掰扯掰扯，把那股子“悲”劲儿，拧巴过来。

“秋声赋”“秋色赋”古今的文学大家都写过了。我不才，就不“赋”了，还是写一写“秋力”吧。

“秋力”何意？

夫“秋力”者，秋天的力量是也。

秋天的力量来自哪里？大自然是也。

古人看不到“秋力”吗？我想能看到。否则，怎么会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年一吼？但我揣度，他们的聚光点，不在“下”的气势即力量，而在“下”这件事本身。否则，不会有后边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你看，即便是“诗圣”，也脱不了悲秋的影子，何况他人乎？！可以想象，到了秋天，古人的情绪有多无奈，一定伤感得能拧出水来。

切！怎么跟我眼里的秋天，恁不搭呢？！

俗人一枚，肉眼凡胎，我看到的秋天，既不悲也不戚，那是四季之中，最具魅力、最有活力的一隅——其源泉，恰在于“秋力”。

秋天的力，不要说鲁智深、李逵比不上，就连楚霸王项羽、能捉妖的钟馗，也无法比拟。那些“小鲜肉”周瑜、罗成之辈，更不在话下。它可使斗转星移，能够摧枯拉朽！

秋天的天，多高，多大，多亮，多蓝！连地，也跟着沾了光，变得更深了，更远了，更广了，更阔了。是“秋力”把天空生生地撑了起来！才有了“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恢弘气势。

前一阵子，总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感。推开窗子，感到天空伸手能够到似的，云层就在前面那栋楼的楼顶晃悠；有时散步，那厮又飘到了树梢上。五脏六腑互相挤兑，都想往外冲，浑身不自在。暗思忖，久居城中，要是没有大“秋力”，这一年到头的，还不被这低低的云层逼仄得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秋力”是无形的，太极像斯。我常想，没有“秋力”，哪有太极？

你道是云淡风轻温柔似流水？实际上力拔山兮排山倒海有千钧。

一夜细雨，梧桐零落遍地。

一袭白露，知了哑了嗓子，匆匆告别江湖。

一场秋风，杨树柳树的叶子，恋恋不舍离开母体，四处流浪。

一次秋霜，残荷枯叶满池塘，百花园中难觅芬芳。

“秋力”把水流拉细了，河水不再像夏日那般张狂，有的瘦了身，有的见了底，有的现了原型。而钱塘潮，则有如神助，逆流而上，变化莫测；时而一线天，时而十字绣，更有回头潮，掀起5米高的巨浪，惊涛拍岸，轰鸣作响，人神共敬——呵呵，此时，要是再感受不到神秘的“秋力”，那就是木头啦。

抬头远望，枫叶红了，银杏黄了，沃野金波翻滚，瓜果千里飘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

喜欢色彩吗？此时有五彩斑斓。

喜欢果实吗？此时有硕果累累。

喜欢厚重吗？此时，只有此时，让人在同一个季节，感受到生命的不同色彩：初秋有生动，仲秋有成熟，晚秋有悲壮。

想不通？看看那金色的胡杨。力，可使金衣加身，真真厉害！“秋力”将胡杨打造得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

还想不通？看看那雪白的芦花。知道白洋淀最美的景致，在哪个季节？不是春花烂漫，不是夏日的十里荷香，而是深秋一望无际的芦花——“不若秋菊傲霜雪,堪与春桃竟风流”。“秋力”像铁扇公主手中的大蒲扇，一扇绿苇变黄杆；再扇芦花白了头。有了“秋力”，平凡的蒹葭，美得摄人心魄。

还是想不通？看看那清幽的桂子。像是刻意安排，“秋力”不急于让桂花开放，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酝酿，直到天凉了，它花都败了，才随着秋风潜入夜窗，香得人辗转反侧，入眠不得。若非“秋力”有魔力，这不起眼的小花，何以攀上名花的魁列？

前两天，看了一则图片新闻。本地一农户家的老母猪，一窝生了12个崽，看着那“半个排”的崽子，老农开心得牙都快笑掉了。

刚刚，听到一阵子鼓乐齐鸣，不用说，又有邻居办喜事了。入秋以后，每个双休日，都能听到远远近近传来的“百鸟朝凤”的唢呐声。听说，现在星级酒店的婚宴已经排到了年底。金秋、金秋，老百姓就愿意把人生中最美的时刻，放在此时。看看周围，是不是有很多个叫“秋生”的？报上说，有一米脂的婆姨，一胎生了三个“秋生”……“秋力”，给生灵带来新的奇迹。

天地之间的生命，到了这个季节，冥冥之中都铆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与“秋力”热烈呼应。牛肥了，马壮了，猪慌着下崽，羊忙着谈恋爱……就连天上的月亮、星星，也受到了感染，不甘示弱，把一年之中的最圆、最亮，争相献给秋。

林语堂说，他喜欢初秋，因为彼时既不溽热，也不寒凉，还有月儿圆、蟹子肥、桂子香。我贪婪，凡秋，都爱；包括暮秋的枯枝残叶，也有一种独特的壮烈美。我就纳闷，这么神奇的“秋力”，这么缤纷的秋色，这么浓郁的秋香，怎么就冲淡不了落叶之伤？温暖不了秋风之凉？亲爱的老祖宗，你们真叫后辈看不懂哎！

反正，我是认定了，再也没有比“万类霜天竞自由”更令人着迷、更叫人振奋的了。

秋，大美！大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