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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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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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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户部山

户部山是徐州城内的一座土山。古时候,曾用名土山、南山,到了明代才正式更名为户部山,有的“老徐州”,现在还是习惯叫它土山。土山,形象地道出了其山体的构成是土不是石。

准确地说,户部山不应该叫作山,因为其地势较周边只是抬高了37米。但是,莫小看这高出的37米,却成就了一句古谣——“穷北关,富南关,有钱人都住户部山”。

老实说,自从动意写作“雪眼看古城”后,最先入法眼的就是户部山。但是,几次起笔,又几次搁笔,实在不好下笔该从哪里“看”起。这个面积只有15万平方米的弹丸之地,小得像个捣蒜的蒜臼子,却赢得了“一座户部山,半部徐州史”的美誉,其丰富、博大,可见一斑。我越走近它,越惊讶它小小身子所蕴含的大大能量,居然载得动那么厚重的文化,且从公元前到现在,两千多年从未间断、一直在线,并始终呈现勃勃生机。

就从戏马台说起吧。

戏马台是户部山的“芯片”。土山所以成为户部山,皆因戏马台缘起。户部山与我母校的老校区隔着一条和平路,母校在和平路以南,户部山在和平路以北,再具体一点,它在建国路(北)、解放路(东)、和平路(南)、中山路(西)环绕起来的正中间。但是,在古时候,公元前206年,其时其名尚叫南山,却是在城之外——城南一里路的地方。

盖世英雄项羽灭秦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就是在这个土山上,构筑崇台,以观戏马,故名戏马台。那是项羽的高光时刻。26岁的年纪,却名震华夏,对手对他闻风丧胆,他和他的军队,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戏马台景区内,项羽的雕像,传神地再现了这位意气风发、英气逼人的大英雄形象。

说项羽,必定要说到刘邦。关于项羽与刘邦的故事,《史记》里有,民间传说里有,戏剧情节里有,说书艺人的唱词里有,中学课本里有,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这里不再赘言。

我想说的是,从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而在项羽的身上,却不是这样。这里的百姓,并未因刘邦是胜者,且是正宗老乡,就尊刘邦、卑项羽;反倒是细数起来,认为刘邦赢得不那么地道。既认可刘邦,也认可项羽——这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为什么老百姓忘不了刘邦和项羽呢?要知道,这种铭记,不是官方要求的,是老百姓自发的、大张旗鼓地喊出来的、发自肺腑的心声。从秦始皇到溥仪,漫长的2132年间,中国历史上先后出现了332个皇帝。但没有哪一个皇帝,像刘邦和项羽这样,让一个地域的百姓念叨两千多年,直到今天还在念叨。老百姓究竟喜欢他们什么?或曰,他们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着老百姓对他们念念不忘?我曾就此,请教于本地不止一位老者:“刘邦好在哪里?项羽好在哪里?”得到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讲究!说人话,有人情味!”

《史记》记载,刘邦胜利了,“置酒于沛,与父老乡亲共饮。歌曰大风。”几个意思?他没忘记家乡,他诚信,他讲究!扒拉扒拉看,几百个皇帝,能做到这一点的,没有几个。而项羽的讲究,在于不苟且活着。他完全可以不死,偏安一隅,隐姓埋名,若能够吸取教训,以他的军事才能和神勇,说不定会东山再起,或改写历史。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感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他甘愿自刎乌江——这叫什么?这叫“以身殉职”。此乃大义!同样,心里若是没有百姓,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谁心里装着人民,人民会世世代代装着谁。

徐州最突出的文化特质是“汉风楚韵”。如果给“汉风楚韵”赋予一个支点,那么,哪里是其标记呢?依我这个新徐州人看,“汉风”的标记是沛县的“歌风台”,就是刘邦置酒宴请父老乡亲的地方;“楚韵”的标记,则是户部山的戏马台。再问,“汉风”“楚韵”的关键词是什么呢?诚然,解读“汉风楚韵”,是一个大命题,细论起来,可单独成篇,这里只做一个简答。前者当为“不怕失败,不屈不挠”;后者当为“生为英雄,死亦英雄”。“汉风楚韵”就这样从歌风台、戏马台拔地而起,一路走来,历尽坎坷,不断融合,逐渐完善,生生不息,代代绵延,最终成为这个城市最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

戏马台是项羽留给古城最古老、最悠久的文化站台——尽管,其初始价值不在文化在军事。项羽是军事天才。他之所以选择在城之外的土山上,依山建台,秣兵厉马,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景有多好。事实上,当时的土山,“土”得让人掉头不顾。他看重的,是土山的军事价值——以这里做制高点,可观城内的大小动静。事实也如此。项羽之后,很多风云人物,都曾在这里安营扎寨,排兵布阵,指点江山。后来的不说,距离他比较近的,南北朝时期的刘裕北伐、拓跋焘南侵,都曾在这里留下大量痕迹。

刘裕是刘邦亲弟弟的后世子孙,作为汉家王朝的后裔,公元416年的九月初九,他亲率一干显贵幕僚,登高土山,在戏马台诗酒唱和,从而开启了民间的一个重要节日——九九重阳节。呵呵,能想到么?著名的重阳节登高的“第一登”,不是泰山,不是东西南北的哪个“岳”,而是只有海拔37米的土山,真应了那句话——“英雄不问出处”。从此,重阳节登戏马台赋诗怀古,成了历代文人墨客的风雅之举。

戏马台真正褪去军事色彩,披上文化外衣,成为登临胜地,是在唐宋以后。这期间,各个朝代在这里兴建了不少建筑物,像台头寺、三义庙、名宦祠、聚硅书院、耸翠山房、碑亭记等;而明代以后民居的融入,让户部山承载的文化的内涵和外延进一步拓展。

问题来了,好好的城里不住,为什么费劲巴拉地非得来土山盖房子?莫非先人跟现代人一样,喜欢到郊区度周末?非也。这是趋利避害的自然选择。

原来,徐州古时多水患。黄河经常决口,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明代天启四年(1624年),大水将徐州城淹没,历时整整三年。洪水退去后,城,足足被抬高了三米,不得不在原址修建新城——徐州有城下城,科学勘探已经证实,“徐州城下城遗址博物馆”正在建设中,不日即将亮相。就是那个时候,人们忽然发现,原来古城最好的地段——所谓最好的地段,即水淹不到的地段,不在城里在南郊!于是乎,一朝朝,一代代,各路大咖、大神们——什么达官显贵、商界精英、文化名流等等,都在这里寻一方栖居之所,到清代中期,户部山成了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屋宇栉比,院深如海,车舆络绎……怎一个“繁华”了得!

从户部山的外围,沿着四条马路,步行,40分钟能走圆满;车行,也就十来分钟便可转一圈。但若深入户部山的小巷里弄,挨个看那些庙宇馆藏大院文物景点,一个星期,也有得看。户部山像迷宫一样,院院相挨,巷巷相通,别说“六尺巷”,就连“三尺巷”也很难形成。这其中,“明清古建群”,是一大靓点。这些群落,无一例外得外表内敛,内部张扬,大院小门,在漫步的时候,稍不留意就会错过——这是有说法的:是温、良、恭、俭、让的君子五德,在古建的体现。

至于来过户部山的文化名人,及其民间传说故事,更是三天三夜说不完。太远的,像唐代的刘禹锡,宋代的苏东坡、陈师道、贺铸、文天祥,元代的萨都剌等等,就不说了,他们都曾登临土山,吟诗作赋。就说清代以后的,比如户部山上“状元府”户主李蟠——李蟠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康熙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传说,他参加“国考”时,最后一个交卷,其时已至深夜四更天,卷子上交后,他一口气吃了36个饽饽(馒头),同榜探花姜宸英调侃他:“一般难学处,三十六饽饽”——36个大馒头,得多少斤啊!咱彭城先人这身体,杠杠滴!真是什么土壤,长什么苗子。“有劲儿”的土山,才滋养出这么牛气的状元。李蟠为官清廉,官至翰林院,有“天朝第一人物”之美誉。

大才子张竹坡也住在户部山。26岁的张竹坡,就是在户部山自家的“皋鹤草堂”,闭门十余日,完成了十余万字的《金瓶梅点评》。他一反传统提出的“第一奇书非淫书”的主张,一鸣惊人,为户部山增添了一抹靓丽的文化景观。

到了近现代,上过山的大文人,就更多了。比如民国大书法家张伯英,当代国画大师李可染都经常出入户部山。其中,户部山北门牌坊上的“户部山”三个大字,为张伯英所书;李可染的家(故居),就在户部山的东侧,与户部山只有一路(解放路)之隔。李可染自己回忆,他年轻时,经常上户部山,在户部山上寻古迹、找灵感……

户部山,古联彭祖文化;明、清时段,斯与吴越文化相互渗透。真的,这文化层太厚、太重、太贵了!我知道,千字文难以呈现。我曾与文友闲聊,这里的文化太重了,压得土山不长了,但徐州人扛住了这座土山。

山不在高,有文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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