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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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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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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清欢

在花市闲逛,不经意间发现有一个摊位有竹子卖,窃喜。

相信,很多人心里都转悠过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两句诗。我呢,是自从有了自己的屋子,就梦想着陋室一隅有一丛竹,一枝也行。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过卖盆栽竹子的。城南城北城东的几个花市,都经常逛,一次也没碰到过,乃至于有了“竹子不宜盆栽”的误解,时间一长,渐渐地把这茬忘了。

喜欢竹子,一方面欣赏竹子的寓意,也想附庸风雅;另一方面是因为竹子在北方不多见,物以稀为贵。家里养的“竹”,倒也未断过,譬如竹柏、富贵竹、凤尾竹、龟背竹等,它们有的是土培,有的是水养,但总感觉此“竹”非彼“竹”,这些“竹”,只是以“竹”的名义。小区里的竹子有几处,好几次想做个偷花贼,趁着夜黑风高割一簇回家——一来,有贼心没贼胆;二来,怕品种不对,家养不成,割了白割,搞不好还会被保安逮着,落个“偷”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对,还是费了一番口舌的。跟店主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了几个回合,选盆,定株,终于抱得“美人”归。放置的地方,在路上就想好了,就放在书房罗汉床的小桌子上。快到小区门口时,猛地想起来,刚才光顾着高兴了,店主答应赠送的底托忘了拿。家里的底托有很多,都是圆形的,这个花盆是个长方形的,不登对,没办法,只得折回头再去拿。等拿到底托,又赶上了下班高峰,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养花以来,鲜少为一盆花如此激动过,也早过了易激动的年纪。一个晚上,剧都追得不踏实,一会儿往书房转一圈,拍个照,或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站着、坐着轮番看,喜欢得不行。

竹子是普通的米竹,总共有5枝,主干有筷子粗细,高将近一米;辅枝有四枝,两枝略微粗一些,两枝略微细一些,高度在50厘米——80厘米之间不等,根部还有两个2厘米高的竹芽芽;盆土的表层铺了一层苔藓,苔藓上放置了3块大小不一的小石子。整盆花,有黄——那是竹杆,有绿——那是竹叶,有紫砂——那是花盆,有小鲜翠——那是苔藓,有原生态——那是天然的小石头,错落有致,疏淡有节,感觉书房一下子雅了不少。

这些天,镇日里美滋滋的。庸常的日子,因了一盆竹,有了难以名状的清欢。欣喜之余,不免对“清欢”这个词好一番把玩,我甚至搬出了《辞源》《辞海》,想弄明白其出处,有没有典故,含义到底是什么。遗憾的是,两部词典都没有这个词条。很多文人诗词歌赋里用过这个词,但最为大众所认知的,还是苏东坡的诗句——“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淡的欢愉”,是望文生义,也一说“清雅恬适之乐”——姑且这么认作。不细究不知道,要对这个词有一个完全的理解,还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清欢是一种感受。“清”是相对于“浊”的,有“清欢”就有“浊欢”。如果“浊欢”指大欢、狂欢、贪欢;那么“清欢”则是小欢、静欢、淡欢。诚然,感受可以是味觉的,也可以是嗅觉的、视觉的、触觉的。苏东坡能为“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而感叹人间至味,我自然也可以为一盆竹子而兀自欢愉。而既是感受,就带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就不是绝对的、固定的、静止的,而是相对的、变化的、发展的。换句话说,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审视,会得出不同的结果;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条件、不同的阶段,也会有不一样的结论。

一盆竹子给我带来清欢,不见得能给所有人带来清欢;一盆竹子此时给我清欢,将来不一定还会让我有清欢的感受。同样,“雪沫乳花”“蓼茸蒿笋”能给古时的苏东坡以清欢感,不一定让现在的你也拥有清欢感。

但是,不管这个词的意蕴多么难以把握,有一点却是笃定的,那就是“清欢”越来越受欢迎。现如今,不光是文人墨客,商界精英、达官显贵,就连我等草根一族,在忙碌的间隙,探幽一方属于自己的清欢,正在成为共识。何以见得?节假日休闲消费的大数据,最能说明问题。不赘言。

我的感慨是,苏东坡发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慨叹时,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被贬出京城,远离官场争斗,忘却名利欲望,走进山林,感受农家素朴的清茶淡饭生活,这是他《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的创作背景。而今天的人们追求清欢,心情也一如苏东坡么?答案显然不言而喻。今天的政治生态、人文环境、价值观等,已远非苏东坡时代所比拟。现代社会给人才成长提供了极大的可能,实现自我价值,不再唯有“学而优则仕”这“华山一条路”。只要有理想,有抱负,有坚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是空话;信息时代,天天都有传奇诞生。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寻觅那方清欢,只是让浮躁的心沉淀下来,感恩生活,而已。

当然,一个词风行的背后,必定是复杂的社会投影。“清欢”成新宠,固然与苏东坡等大文人的人格魅力,与文学的影响力有直接关系;也契合了当下普罗的某种心理,是人们与火热的生活面对面,碰撞、交织、拥抱、融合的一种选择,从某种意义说,这是自我意识的回归。

——身陷红尘,不随波逐流,把脚步慢下来,不走极端,不认死理,入乡随俗,随遇而安。这种态度,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都是一种咀嚼,一种回味。人到一定年龄,有了一定阅历,活的就是个心安,追求内心的安然。我可以为了生存不得不苟且,但是我的心里一定给诗和远方留出空间,哪怕是一点点。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所以,清欢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其实,就“欢”本身而言,并没有属性——清的欢是欢,浊的欢也是欢;有态度的,是人。“当一个人以浊为欢的时候,就很难体会到生命的滋味,而在欢乐已尽,浊心再起的时候,人间就越来越无味了(林清玄语)。”不是浊欢好不好的问题,是不能以浊为欢、唯浊为欢,否则,难免迷失本心,忘却初心,生命的真滋味就会被忽略,掉进物欲横流的陷阱而不能自拔。

生命的真滋味,不是官阶几重,房屋几栋,家财几许,而是对生命过程的体验。体会生命真滋味,就要尊重自我的内心感受,活好每一天。说来,大文学家在历史上不胜枚举,但独独苏东坡最得现代人青睐——“人人心中驻着一个苏东坡”“做人当做苏东坡”……除了喜欢他的美诗美文,他的豁达、乐观,不抛弃、不放弃,活出生命真滋味的人生态度,才是被浮躁、焦灼加持的今人所最最看重的——如此,清欢,何尝不是一种境界呢!苏东坡就是深谙清欢境界的人!

“任何一个真实的文明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在心理上过着多种年龄相重叠的生活,没有这种重叠,生命就会失去弹性,很容易风干和脆折。(余秋雨语)”清欢与浊欢,边界感并不明显。你的奋斗是理想,人家的奋斗也未必是欲望。每个人都是在理想与欲望之间,撕扯着,纠缠着,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只要心中有“清欢”,就能够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就不至于在浊欢上沦陷。

说到底,有没有清欢,与外在的东西——诸如是身居喧嚣的城市,还是身在僻静的乡野;是在官场,还是在坊间;是知名人士,还是不闻一名,等等等等,有关系,但绝对不是因果关系。导致清欢的因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个人的心致,别无其它。说走就走的旅行,蒙蒙细雨的野钓,忙里偷闲的几页阅读,一碟爽口的小菜,包括此时的我——夜半三更煞有介事地认真码字……只要心中有,时时得清欢。

话到这,忽然想到,深秋了,萝卜上市了。此时,苏东坡眼里的“蓼茸蒿笋”自然没有了;但是汪曾祺老最拿手的“烧小萝卜”、凉拌萝卜丝,倒可以一试了,那也是一种清欢呢。

明早就去买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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