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甜脆爽满城

青萝卜是萝卜的一种。萝卜是蔬菜，青萝卜当然也是蔬菜，但又不仅仅是蔬菜——至少，我这个城这么认为。

“徐州一大怪，萝卜当水果卖”。古城关于“怪”的说法，有好几个版本，诸如“徐州三大怪”、“徐州八大怪”、“徐州十二大怪”，且内容不尽相同。而无论哪一个版本、哪种说法，“萝卜当水果卖”都牢牢占据其中之一怪，可见萝卜的水果地位不可动摇。这种被当作水果的萝卜，就是青萝卜。

萝卜，毋庸赘言，大家都熟悉，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菜。来古城之前，我记忆中的萝卜是用来做咸菜的。那时的老家，家家户户的萝卜成堆成片，那些个萝卜可不是用来做炖排骨、炖牛肉的配菜，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养生功效——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年代，这些都是传说。种萝卜纯是因为萝卜好成活、易储存、能做咸菜。

——头年秋后，把新鲜的萝卜洗干净，放到大缸里，用盐腌制两三个月，来年开春，将萝卜捞出，切条，凉到七八成干，烀熟，再凉凉，放到坛子里，可以存放很长时间，大半年甚至一年都不是问题。春天，冬储的大白菜吃得差不多了，新鲜蔬菜还没有下来，青黄不接之时，咸菜的作用不可替代。因而，能做出味道纯正的咸菜，也是检验家庭主妇是巧是拙的试金石呢！好的萝卜条咸菜，颜色黑里泛红，口感劲道十足，虽咸却不齁人。

老家做咸菜的萝卜，不是青萝卜，也不是白萝卜，更不是红萝卜。白萝卜，白皮白里，萌萌哒；红萝卜，红皮白里或红皮红里，招人喜欢，透着喜兴。这些都属于水分多、不太辣的品种，我老家从来没种过——大概天太干不适宜生长吧？老家做咸菜的萝卜是最普通的辣萝卜，皮和里，都是白里泛青，口感艮，味道辣，生吃绝对难以下咽。

青萝卜跟这些萝卜都不同。你想呀，既被当作水果吃，自有其与众不同之处。青萝卜青皮青里，皮薄多汁，口感脆爽，味带甘甜。这是一种从地里刨除来，就可以洗吧洗吧直接入口的萝卜，那水分，那甜素，那脆爽，一点不比苹果、梨差。

我曾经问过一些老户——就是上追三代都生活在古城的人家：“冬天家里买得最频繁的水果是什么？”一位大妈说：“谁能记住那些呀？！但俺家里的苹果、梨吃完了就吃完了，谁都不当回事；要是（青）萝卜没有了，你大爷（指她老伴）必定会跟我说，明儿个别忘了买萝卜！”

也是，现如今，物流快，流通畅，水果品类多，买什么水果尝尝鲜都有可能。但是，能被放在心上的，才是真正的打心里喜欢的。其实，也不用刻意打听，到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就能猜出八九不离十。

古城的这个季节，随便一个水果店，一准有青萝卜卖，而且还被摆放在店里的C位；还一准贴心地放置着样品——把一个洗干净的去皮青萝卜，米字状劈开，或者横切成若干段，方便顾客品尝。在最热闹的户部山步行街，三三两两衣着光鲜的时尚女子，一边逛街一边啃着的，也一准不是苹果而是萝卜。至于菜市场和街边、拐角提篮挑担的，卖青萝卜得更多。

屋外狂风呼啸、天寒地冻，屋内围炉夜坐，一壶老茶，一根青萝卜，一碟五香花生米，老百姓的幸福，曾经就这么简单。串门子、走亲戚，拎嘟噜青萝卜比拎嘟噜苹果更受主家欢迎。大冬天，“老徐州”们最惬意的，是到澡堂子泡澡——大池子里泡完澡，3块钱买个青萝卜，就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热茶，那叫一个痛快。别的地方信奉“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这里更干脆：“吃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地爬。”

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青萝卜而喜欢所有的萝卜？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把萝卜吃出了花样的城市。一年四季，老百姓的餐桌，最不缺的，就是萝卜。春夏的小红萝卜头、大白萝卜，秋冬的辣萝卜、青萝卜、红萝卜，都能成为美味佳肴。

如果第一次来古城，萝卜榨菜一定要尝一尝。萝卜榨菜是以榨菜的名义的萝卜咸菜。但别看是咸菜，很不起眼，不有那么一说么？想要了解一个地方的饮食、习俗、传统，莫要到楼堂瓦舍去吃山珍海味，而要往街巷里弄钻，小巷深处的小吃，才最接地气，能嗅到热腾腾的地域原气息——小吃当然离不开咸菜。同样是萝卜材质，这种咸菜跟我老家的萝卜条咸菜完全不一样。老家的萝卜条咸菜是熟的，这里的萝卜榨菜是生的；老家的萝卜条咸菜没有辣椒，这里的萝卜榨菜需要用辣椒面与盐一起腌制——萝卜用盐腌过后，呈淡黄色，外敷一层红辣椒，脆脆的，辣辣的，但又不像川菜、湘菜中的辣那样烧心，而是带着甜头。刚出锅的大馒头，夹上几片萝卜榨菜，喝上一碗辣汤，怪好的一顿早餐！有外地人说，徐州人的热情、好客、泼辣，萝卜榨菜可见一斑。

本地人最喜欢的萝卜面食是萝卜卷。把萝卜锉成丝，避掉水分，豆腐切成丁，加入花椒粉、姜末、葱末、鸡精、油、盐等调料调成馅料，把和好的面团擀成约两毫米厚的均匀大薄片， 面片上放上馅料，卷成卷，切断，像蒸花卷那样蒸熟即可。萝卜卷做法简单，可饭可菜。

我最喜欢的萝卜美食是萝卜羹。把萝卜去皮切丝，起锅烧油，下入葱花爆香，萝卜丝翻炒变软后，加入适量清水，水开后放入提前泡好的粉丝煮熟，放上盐、胡椒粉调味，最后淋上淀粉水煮开，关火后放入油炸的花生米碎、香菜、香油即可。花生碎是萝卜羹的灵魂。所以，萝卜羹要趁热喝，凉了，粉丝和花生碎会变得绵软，失去原本的香味。冬天一碗热乎乎的萝卜羹，能把寒冷瞬间驱逐体外，香在嘴里，暖在心里；夏天一碗热乎乎的萝卜羹，出一身大汗，有了抵抗热浪的底气。

还有萝卜丝饼、凉拌萝卜丝、水晶萝卜片、泡菜萝卜等等小吃、小菜，萝卜炖肉类等等大菜、硬菜，都是寻常人家的家常菜。要是会做一两道萝卜美食，会平添几分谈资，多几许人缘。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会做也没关系，因为市面上什么样的萝卜美食都有售，而且，若是没有两把刷子，还真不敢摆摊——这些，不在话下。

要说的是，所有的这些萝卜美食，在青萝卜面前，似乎都矮了半截。因为这些食物均须油盐酱醋折腾，有的还得搭配上大鱼大肉，才能变得可口；就是不动灶火的，最起码也需要用盐腌制一下，滴几滴香油。而人家青萝卜，却不需要任何佐料，就凭自身的水润、清甜、脆生，甚至连皮都不用削，就可以大快朵颐。在暖气屋子里待着，什么样的水果都不及青萝卜滋润、去燥，这也是冬天吃货们乐得带根青萝卜上班的原因。

再精致、再自然的妆容，都不及天生丽质来得吸引力——老百姓对青萝卜近乎崇拜的态度，大抵就是这个理儿吧？

以前，青萝卜只是沸腾于坊间，原因心照不宣。青萝卜除了具有水果的汁多、味甜之外，还有水果所没有或少有的清热、解毒、通气之功效——既然是通气，难免有不雅之气，高雅人士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也不知道是受了返璞归真热的影响，还是终于认清健康乃天底下的头等大事，青萝卜终于不再局限于一家老小关起门来吃。星级酒店的宴席上，碧玉一样的青萝卜，被切成规整的长方形小条块，跟玉米、花生、紫薯、铁棍山药等一起，拼成一盘养眼的凉拼——登上大雅之堂，青萝卜总算“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

想当初，青萝卜当水果吃，或许真的是受条件所限，用青萝卜代替水果；现在，日子好过了，选择多样了，青萝卜不仅没有被嫌弃，反而被推而广之，喜欢的人越来越多，真个是“一口甜脆爽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