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去南京梅花山看梅花的行程后,长舒一口气,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到梅花山赏梅,是多年心愿。
上一次,还是在九十年代初,我上班不久。记忆中那是在三月底。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看花没有什么印象,梅花基本都落了,连一株满花的树都未得见,地上到处是落英。打那时起,“再去梅花山看梅花”就成了我的一个心愿。谁知,今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不知不觉三十年过去了,心愿成了心病。
此次到梅花山看梅,特意避开了双休日,选择了周五。喜的是,看客不多,没有寻常观花赏景的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终于也可以像古人那样,悠闲地在一株树或一枝花前,赏玩、发呆、说悄悄话;惜的是,天公不作美,天阴,大风,寒冷,不敢多逗留。
2月中旬的梅花,还未开完全,只开了一半或不到一半。盛开的有宫粉梅、朱砂梅等,花苞满树的有美人梅、杏梅等。盛开的笑傲春风,打着花骨朵的娇羞可人,各有各的风采。虽是走马观花,也未见到所谓的“繁花满山、云蒸霞蔚”的梅花大观,但一点不影响心情。因为,梅树之多、品种之繁,皆前所未见。只看几眼,就足够回味。何况,我还有小确幸——饱览了最喜欢的梅花。
我最喜欢的梅花是绿萼。不是没见过绿萼梅,我所在的古城的梅园也有,只是数量少。若大个园子,只有零星几棵散落,稍不注意就漏看,一点不尽兴,隔靴搔痒般。梅花山上的绿萼,却到处都是——单株、对株,连成片的、排成行的,应有尽有,多得看不过来。
偏爱绿色的花朵,喜欢绿花的低调内敛、低眉顺眼。绿色的康乃馨、绿色的小雏菊、绿色的洋牡丹等,是家里常买的瓶插花。绿梅鲜少鲜切花,盆栽梅,又养不好,因而,早春到梅园看绿萼,很被我当回子事。
都说绿萼最有君子气——“君子气”不“君子气”的,只它这一“绿”,就走吾心,怎么看怎么好看。至于那花朵是单瓣还是重瓣,是花片大还是花片小,都不打紧,我都喜欢,每逢前往,都感觉自己是在赴谦谦君子的约会。
梅花山的绿梅,盛开的、半开的都有,满树花骨朵的也不少。绽放着的绿萼梅,不像红梅那样夺目、惹眼,也没有红梅的待遇——被前呼后拥、左拍右照。它们静若处子,或白中泛绿,或绿中泛白,或通体灰绿,自带风雅。那种沉静如水、清高孤傲、清香怡人,确乎有君子气象。老的粗枝大干与嫩的绿白朵朵,对比鲜明,透着股子清新的春气息。真恨不得连枝带干加花朵,统统钉到眼里,记在心上。我拿着手机不停地拍,像吃了一顿饕餮大餐,久久不愿离开 。
梅花山的梅花,品种相当丰富,有360多种、近4万株。既有早梅,也有晚梅,赏梅能从早春二月,延续到春暖花开的三月下旬,这是这座“天下第一梅山”最牛的地方。白梅、绿梅、朱砂(红梅)、宫粉(粉红)、黄梅等等,集梅花之大成,不乏珍贵品种。我尤其对“南京红”,印象深刻。
我是被“南京红”的那抹红所吸引,穿过层层叠叠的粉,来到它跟前的。惊艳的,还不是它的满树花,而是在“之字形”、“女字形”的虬枝老干上,挤出的一簇簇火红的细细的梅枝——有的一两枝,有的三四枝,有的五六枝。那花,花色红润,面若照水;那干,凹凸斑驳,色如老墨。黑与红,粗与细,极富画面感——似乎钉个框子,就能往墙上挂,简直就是一幅幅精美的浓墨重彩的红梅国画。此前,我一直以为,画家笔下的红梅图,是画家们奇思妙想构思出来的——虬枝老干,怎么会发出恁多开着花的新枝丫呢?却原来,是我孤陋寡闻,这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遵循了自然。
“南京红”是梅花山独有的品种。站在一个制高点,四下观望,凡红彤彤的梅树,多半是“南京红”。或是因了其霸主地位?每一棵“南京红”周围,都有不少拥趸——有扛“长枪短炮”的摄影师;有化浓妆、着汉服、衣袂飘飘、搔首弄姿的摆拍少女,嬉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兀的想起了一首梅诗:
“靓女休要声声啼,没见梅花低低泣。莫非林郎别情去,还是桃李说东西?”
这首诗,是本城一位知名学者,若干年前在梅花山赏梅时的信手即诗。这位学者有梅花情结,先后创作过《梅花》、《梅花梦》等多篇以梅花为主题的散文,和大量的梅诗,也曾数次探梅梅花山。有一年,古城某书院举办“梅花诗会”,他题写了《无题——和宋•卢梅坡<雪梅>》,其中的“梅花有夫雪无郎”句,赢得了满堂彩。
细想起来,似这位学者有梅花情结的,古往今来,大概难以计数。也不光是文人、学者、诗人,就是普通人,不会写诗,甚至从未见过梅树,怀揣梅花情结的,也不在少数。像我等俗人,千里迢迢,冒着严寒,专程来梅花山探梅,这算不算梅花情结?还有那些带孩子看花的宝妈们,一边手把手教孩子指认梅花,一边引导孩子背诵“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算不算梅花情结?谁没用“梅花香自苦寒来”自省自励?谁不会唱“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封脚下踩”?我总觉得,从《摽有梅》到红梅赞》,梅,已经被炎黄子孙从物质存在衍化为精神寄托;梅,更像一个文化使者,用傲世独立的品格,串联起几千年中华儿女的精神脉络。由此,人们才甘愿“以梅自比,而且常常以梅花来描写具有类似品性的英雄人物。”
这次赏梅的最惊喜,是领略了“梅王”的魅力。
梅花山的“梅王”,是一棵古树,树高7米,躯干直径60厘米,树冠4米,有400多年历史。“梅王”不是土生土长,几年前由外地移植上山,但一点没有违和感,反而觉得这里才是它老人家该在的地方。南京是什么?是六朝古都,是梅都。南京的植梅、赏梅历史,可追溯到六朝时期,这在华夏大地屈指可数。有适宜的自然条件,有爱梅的城市子民,有赏梅的人文环境,“梅王”,适得其所乎!
一尊400多年老梅树,依然梅枝妖娆,争奇斗艳,这本身就富有传奇性,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惊奇的是,“梅王”的品种是“乌羽衣”——墨梅的一种。此前,我一直以为,墨梅只存在于文人墨客的诗画中;却原来,墨梅不是传说是真有啊!梅花山,你究竟还有多少神奇不为外人所知晓?只不过,眼下,“梅王”的花朵仍然红艳,须得数日,其色才会由红变紫,再由紫转为墨色。
非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由于时候尚早,我们没有看到梅花山的“镇山之宝”——“别角晚水”。“别角晚水”也是梅花山的独有品种,属于晚梅,花开颜色为水红,花瓣不齐整,复瓣性很强,一朵小花据说能够达到45片花瓣,且香型清香幽雅,十分珍稀。
话又说回来,这也没什么,正好有个念想,留待来日继续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