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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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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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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洒绿衣长

对芭蕉,说来不能算陌生——陌生者,不识也;而我是认识这种大绿植的,而且在不同的地方见到过,我所在的小区也有。但是,不陌生也不就等同于熟悉——熟悉者,清楚明白也。作为根在南方的绿植,千里迢迢北漂过来,在古城于数量上很有限,多是单株或几株地栽种在某个地方,仅此而已。

可真要我承认对它一点也不了解,又有一丝的不甘心。我所认识的花花木木,有花的无花的,棵高的棵矮的,鲜少像芭蕉这样,想起来时会有视觉、听觉、味觉全方位的感受。譬如洋槐,我再熟悉不过,在老家随处可见,也只有视觉、味觉的印象,听觉的感受就谈不上。芭蕉就不同了。说起芭蕉时,我最先想到的,是广东音乐《雨打芭蕉》的旋律。

上班第二年,第一次到南国。记得火车一进入广东的地界,车厢里的背景音乐好像就变换了风格。领奏的乐器,很像二胡,又觉得不是,向同行的一干人打听,一个平时喜欢拉二胡的老大哥说,那是高胡,广东音乐里好使用。他说出曲子的名字时,我一下子记住了,因为名字很有调调——《雨打芭蕉》。若干年后,我在电脑储存的曲库里,收藏了很多版本的《雨打芭蕉》,火车上听到的高胡领奏的版本,也在其中。乐得在雨天,把这个南国曲子放一放,在音乐的芭蕉里,我听到的是欢快、轻盈、有趣,当年在广州吃早茶、逛越秀公园,第一次吃芒果、剥荔枝,感受南粤风情的一幕幕,自然而然浮现眼前。

芭蕉在绿植中是个异类。几乎所有的花木皆以花为尊、以花为荣,而芭蕉却凭叶见长,长到让人忽略了芭蕉花的存在——芭蕉有花么?什么时候开花?花朵是红的还是绿的?花期多长?这些问题,没有人太在意,人们的关注点都在芭蕉的叶上。

也是,那叶太飒了。大自然中,不太好找能与芭蕉相提并论的叶。长在水里的荷叶有特色,荷叶之美也可以与荷花相媲美,但是荷叶在芭蕉叶面前,小巫见大巫也!有不可同日而语之感。棕榈树的叶子也不算小,大是大了,若说美感,则欠了几分。长圆形的芭蕉叶,绝对是叶中的珠穆朗玛峰!叶片宽大,长能长到3米,宽能长到0.4米,色泽鲜绿,光亮十足,触有绒感,一片叶就是一道风景。

芭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一年一发,春生冬灭,芭蕉的神奇恰在于此。一年就能窜到4米高——可不是像竹子那样的又尖又细,而是一尊巨无霸。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佩服。

我未见过芭蕉林,站在成片成片的芭蕉林下,会是怎样的感受呢?遮天蔽日?铺天盖地?要是雨打芭蕉林,呵呵,那声势,得是排山倒海吧?——站在小区的芭蕉前,我经常忍不住这样臆想。

小区的芭蕉,在地下车库的天井处。弄不清设计者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栽种?几个天井的绿植,都是几株芭蕉——不免替芭蕉委屈得慌:这么憋屈的地方,这么昏暗的空间,与诗意云云哪哪不搭调。芭蕉倒是不在意,该怎么长还怎么长。我眼见着它们从春天一直绿到深秋,了无色彩的地下车库,便在某个拐角处有了一抹生机。也得亏是芭蕉!否则,还有什么植物能如此旺盛,把一个5米见方的天井,撑得满满当当呢?

我喜欢从地面走进、不是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从地面走,须从有芭蕉的天井拾级而下,芭蕉,就尽收眼底了。俯瞰芭蕉有些得意,恁它多粗多长,还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每下一个台阶,就距离芭蕉走近一步;看到芭蕉的根了,也就步入了地下车库的地面。仰视芭蕉,顿感自己无比渺小,它们真像伫立的大象啊!

酷暑天,往芭蕉跟前一站,浑身立即像被泼了一层凉,惬意得很。赶上下雨天,或会来一番“芭蕉看雨”。芭蕉听雨,古人听出的是孤独、愁闷;“芭蕉看雨”,我看到的则是欢快、欣喜——不是么?雨水像一个一个小精灵,打在叶子上,弹跳有声,飞花四溅,每一寸绿瞬间被激活,叶脉纹理贪婪地吸吮着天降的雨露,整树蕉愈发生动、盎然起来。无怪乎,这种庞然大物“南北通吃”,古今都爱。

说到古人对芭蕉的爱,情感比较复杂。除了用于园林、庭院的绿化、美化外,芭蕉更是被当作了最理想的情绪宣泄口。在古人心里,芭蕉是愁绪的象征。文人墨客有了伤心、愁闷,借着雨打芭蕉,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幸运的芭蕉!天地间的植物万万千,不是每一种,都有幸被文人墨客拿来倾吐心事。有了此等厚爱,芭蕉不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以“芭蕉意象”,活在文人墨客心里。于是乎,今天的我们,才能读到那么多脍炙人口的优美诗篇。

相思了,“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思乡了,“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

感慨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最让我不能忘怀的芭蕉,在女诗人李清照的笔下: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北宋灭亡,丈夫病逝,金兵袭扰,诗人避乱南下,孤苦无依。在寄居之所,白天唯见庭院中的芭蕉树,三更兼听雨打芭蕉的凄厉声响,夜不能寐,异常孤独忧伤,奋笔写就这首《添字采桑子·窗前谁种芭蕉树》。

李清照让芭蕉之“愁”,愁出了级别。她对故国的热爱,对收复失地的关切,对故土的怀念,一声“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令人潸然,陡生敬重。

芭蕉入诗,连愁,也是这般美好。

“芭蕉意象”影响深远。直到现在,艺术家们表现离愁别绪,还喜欢用芭蕉这个意象。

我书房里挂着一幅今人绘就的丹青——仕女图,画家表达的主题是“不舍”。画的主角是一个脸若银盆、发髻高挽的年轻女子,她手持一柄团扇,低眉含羞,细眉微蹙,在一株芭蕉前忸怩有态、欲言又止。画的题诗,是唐代诗人韩偓的《復偶見三絕·其二》:“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密迹未成当面笑,几回抬眼又低头。”画家构思的巧妙,正在于以芭蕉做背景,画与诗浑然一体,那种依依不舍的情愫,呼之欲出。

老实说,文人墨客笔下的芭蕉,确乎被诗意化了。我等俗人看芭蕉,看不出什么愁绪。反倒是芭蕉的活力,刻骨铭心,挥之不去。还有,芭蕉的果实,也甜糯得过口不忘。

“潇洒绿衣长,满身无限凉。”

芭蕉,我是爱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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